第 48 章(1 / 1)

太子嬪 薑久久 17111 字 6個月前

昭蘅將盒蓋打開,拿出一顆塞到嘴裡。這個季節沒有橘子,也不知道禦膳房從哪裡來的原料,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開,濃鬱的橘子香氣讓她似乎回到了在爐火前掏栗子的冬日。

“好吃嗎?”李文簡問。

昭蘅點點頭,她又捏了一顆糖,見四下無人,踮起腳遞到李文簡唇邊。

他微怔,側眸看了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後,突然聲線低沉地笑起來,低著頭將糖銜入口裡。

嗯,的確挺甜的。

他們並肩走到皇後寢殿門口,李文簡說:“去找她們玩兒吧,等會兒回東宮了我叫你。”

昭蘅點點頭,陛下在裡面,她也不想進去打擾他們父子的時光。

李文簡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這才轉身進入寢殿。

皇上此刻盤腿坐在臨窗擱了一張憑幾的羅漢床上,因為這兩日降溫,他腿上搭了一張薄薄的絨毯,聽到李文簡的腳步聲,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李文簡走過來就發現他在看東西。

十來張寫滿了字的折子,已經看了大半,手裡那張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折痕處破了一條將近一寸的口子,邊緣微微翹起。

皇上瞧著那張折子,看著看著便不由用手掌輕輕扶著額頭,竟是笑出了聲。

李文簡認出是小四郎傳回的折子。

他掀起衣袍下擺,坐到了皇帝對面,面露關切道:“行雲嬤嬤說您一早就在看折子,仔細傷神,歇一會兒吧……”

皇上並不接這話,隻將手邊的那份折子放到桌案上,他語氣輕鬆隨意:“看小四郎的折子,我後背汗涔涔的,總覺得紙後是你阿翁用他銳利的眼睛盯著我看。”

女婿對老丈人有著天然的敬畏,哪怕自己已經是當阿翁的年紀,仍是如此。

李文簡笑道:“小四郎的確和阿翁很像,鋒芒銳利,又不失儒雅溫和。”

皇上也跟著笑了笑,然後示意宮女將憑幾上的折子拿走,輕輕地歎了口氣。

“父皇還在為前朝餘孽的事情傷神?”

皇上現在聽不得這四個字,一聽就煩躁不堪,心裡頭壓著一股邪火,總覺得被戾帝耍得團團轉。

“小四郎在折子裡說,元正十八年,無憂太子廢了太子妃後,她便設法將皇太孫送出了宮,讓王照南下送往江南。可這麼長一段時間查下來,為何一直找不到當初失蹤的皇太孫?”

早在得知前朝皇太孫還沒死的時候,皇上就覺得這其中有鬼。

不把這個人揪出來,他心裡面就跟貓在撓似的。前幾個月他和李文簡定了個方向,覺得這件事和江南士族脫不了乾係,便讓小四郎在江南狠狠糾察一撥。

頭一遍查,連皇太孫的影子都沒摸到。

循著王照查下去,他當年抵達江南後,便立即動身下了南洋,至今下落不明。

“當初那孩子從宮中出去的時候才八歲,太子妃對無憂太子懷恨在心,說不定讓孩子隱姓埋名,

平淡度日了。”李文簡用手指輕扣那方幾,跟皇上強調:“有延恩侯在朝,就算他活著,也掀不起什麼波瀾。”

皇上道:“你不了解無憂太子,這個人和他爹同根不同種,確實有幾分才能。前朝在戾帝手裡,就跟四面漏風的茅草屋一樣,無憂太子輔政之後,辛勤地糊爛泥,把這破茅草屋糊得勉強能住人了。隻可惜他身體不好,壽命不長,若是他健康地活著,如今天下如何還是兩說。”

李文簡確實十分敬佩無憂太子。

他輔政後推行的一些政令,對當初的前朝而言,有著挽廈將傾的作用。

傳聞中無憂太子十分勤勉,經常熬更守夜批閱公文,審時度勢。

然而戾帝交給他的這座舊房子實在太破了,朝中上下積弊三朝,並非他朝夕之間便能力挽狂瀾。

他一個人面對即將傾塌的房子獨臂難支,更何況,他還隻是個太子,處處受限的太子。

戾帝為人陰狠多疑,他年富力強,自然不能全力信任能乾的兒子。

無憂太子不僅面對著朝中上下的層層阻力,還要接受至親的猜疑,故而舉步維艱,最終油儘燈枯,熬死在了書案後。

他死後不久,太.祖和陛下勢如破竹,從隴西一路攻入京城,接管了天下。

戾帝如同喪家之犬倉皇逃去江南,在江南士族的把持之下,叫囂著要和太.祖劃江而治。

幾年前,魏湛領軍南下,剿滅南方偽朝,戾帝縱火自焚。

屬於前朝的時代徹底湮沒。

正是因為無憂太子和戾帝的前車之鑒,皇上對李文簡有著絕對的信任。

大半輩子過去了,年少困苦,入安氏求學,獲得安氏青睞招為東床快婿,在馬背上打江山,走過那麼多艱難歲月,就跟一場大夢似的。

儘管他後面有了很多的孩子,卻始終忘不了第一次即將為人父的喜悅。

得知他出生的那天,剛剛起事不久,他在軍帳內,高興得兩天晚上都沒有睡著。

他是阿毓這一生贈予他最寶貴的禮物。

後來骨肉分離多年,相逢時他長成了英偉的少年,意氣風發肖似少年的他,他想都沒想就將他立為了太子。

他把陪他打天下的忠臣良將放到東宮做東宮官,讓他少年便輔政,從小便耳濡目染如何做一個好皇帝。

他對他既有父親對兒子的偏愛,也有君王對儲君的期望。

時至今日,他可以放心地將江山交給他,讓他能滿身的才能和抱負能得到施展,為天下再創盛世。

“捕風捉影的事情,父皇就不要為他傷神了,您現在最要緊的是保重身體。”李文簡說。

話雖是這麼說,但沒有哪個父親不為懸在兒子頭上的劍擔心。

“父皇,母後怎麼還沒回來?”

他們已經在此處閒坐許久,還不見皇後身影。

此刻,皇上斟酌了一下,才開口:“貴妃昨日病了,你母後去長信宮看她了。”

李文簡端

了茶盞起來,修長的手指搭在雨過天青的釉面上,停住,問道:“請太醫了嗎?”

皇上點了點頭,目光重落在他臉上,眼底一時有些情緒翻湧。他慢慢地閉上了眼,在考慮什麼。

“她的病是發自於心,並非藥石可醫。”

皇上迎風輕咳了兩聲,李文簡立刻岔開話題,關切地問:“父皇又不舒服了?”

皇上微笑著搖頭:“沒事。”

李文簡仍是走到桌案旁親自給皇上倒了一杯溫熱的水,雙手捧給皇上。一想到太醫說他最多還有兩年的光景,他們就會面臨死彆,李文簡低下頭,暫時不去看皇上,壓下眼中的微熱。

*

李文簡從皇後寢殿出來的時候,寧宛致已經出宮了,昭蘅帶著李南棲在園子裡玩兒。

昭蘅抱著李南棲坐在秋千上,李南棲懷裡抱著幾顆漂亮的絨球,是寧宛致從梅州帶回來的,是李南棲一向喜歡的花裡胡哨風格。

昭蘅坐在日光下打瞌睡,忽然秋千輕輕晃動起來。

她回過頭,看著李文簡握著秋千的繩索推動,把她們蕩了起來。

昭蘅微怔,急忙從秋千上下來,整理了下裙擺,規規矩矩福身。

李文簡笑著問她:“喜歡蕩秋千?”

昭蘅沒說話,是挺喜歡的,不過這麼大還玩兒小孩子的東西,怪不好意思的。她沒有說話,而是瞥了李文簡一眼,問:“殿下和陛下事情談完了?”

“嗯。”李文簡望著她端端莊莊的姿態,想起她和寧宛致一起嬉鬨的歡快模樣,抬手按了下太陽穴。她還是跟寧宛致玩兒的時候更活潑動人:“走吧,回家了。”

昭蘅微微一愣,心口的跳動有一點加快。把李南棲交給薛嬤嬤,昭蘅提起裙擺跟李文簡一同往東宮走去。

出了中宮,沿著宮道繼續往東宮走去,沿途都有宮人在灑掃掛紅綢。

這一段路是迎親的必經之路,是以裝飾得熱鬨非凡。

李文簡略放慢了腳步,開口:“珺寧的嫁妝備好了嗎?”

“備好了。”昭蘅點點頭,瞥了一眼道旁迎風四舞的紅綢:“晚上回去給您過過目。”

李文簡說:“不用了,這點事情交給你我還是放心的。”

昭蘅愣了一下,望向李文簡深深眨了幾下,她抿唇笑笑說:“真快啊,馬上就中秋了。”

“是啊。”李文簡思索了片刻,半晌,對昭蘅道:“今年中秋父皇不在宮中設宴,隻在十六晚上邀請幾個舅父入宮小聚。”

昭蘅心想,以她的身份根本無需過問這些事情,說不定到時候她連上桌子的機會都沒有呢。

這種大團圓的日子,皇上連貴妃他們的親眷都沒有邀請,可見在他心裡,裡外親疏都有明白的界線,他打心眼裡隻當跟皇後是一家。

陛下對皇後的愛重,她看得分明。尋常百姓家都未免有陛下對娘娘的關愛深情,她又想不明白,既是有這樣的深情,為何又納了另外幾個妃嬪。

正出神

時,李文簡又側過身靠近她說:“母後近來有許多彆的事務纏身,想把十六晚上的宴席交給你去打理。”

哪有越過皇後讓太子良媛操辦宮宴的道理?

縱使皇後忙不過來,還有貴妃、梅妃呢,再不濟還有安嬪。

她震驚得沒看路,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小心看路。”李文簡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指節上戴了青玉扳指,襯得纖長的手指更加白淨修長。

昭蘅被他拽了回去。

李文簡抬手在她額前輕輕彈了下:“這麼大個人走路怎麼都不會好好走。”

“殿下每次靠近,我的心就跳得很快。”昭蘅靦腆地垂下眼。

“是嗎?”一圈笑意在他漆黑的眼眸裡漾開:“你的眉眼總是很從容。”

昭蘅心說,這不都是裝的嗎?

入宮這麼多年,她早就學會了喜怒藏心裡。

“真的。”她伸手過去,將瑩白的手腕遞給他:“不信你聽。”

李文簡略偏頭望向她。

昭蘅感覺他的眼神不大對勁,想馬上收回手,可李文簡卻立刻將她的手腕握在掌心。昭蘅的心跳又快得一塌糊塗,這會兒進了園子裡,沒方才宮道上那麼多人,可是又怕斜裡突然冒出人來。

大庭廣眾之下,殿下跟她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走過一道月門,是一座小型的景觀園,園子裡遍布嶙峋假山,一座接著一座。

李文簡握著她的手腕往斜裡一個跨步,竟然將她拉入一個黑漆漆的假山洞裡,

“是嗎?我聽聽?”他突然俯身靠過來,一隻手撐在她的腰側,一隻手護在她的頭頂。

昭蘅低著頭,眼睫顫抖像風中的蝶翼,用手推擋著李文簡的靠近,壓低聲音提醒:“殿下,有人。”

然而他的動作總是比她快一步,抬起指尖,拉開了她的手,已經將耳朵貼在她胸口。

“是挺快。”他唇邊還帶著笑,抵著她的心跳。

初秋的暖光透過假山的罅隙照進來,一縷一縷金色的光線裡,有細塵在跳躍起舞。

昭蘅輕輕蹙眉,聲音裡帶著薄慍:“等會兒被人看到了。”

李文簡是個端莊的人,近來卻總愛捉弄昭蘅,看她慌亂緊張,秀眉攏蹙,竟也品出一絲樂趣來。

他想起那日在大相國寺,她說自己不是君子。

嗯,確實有些不夠君子。

“不是你讓我聽的?”李文簡說。

昭蘅訝然抬眸,她的本意是讓他聽腕子間的脈搏,哪裡是讓他趴在自己的胸口聽心跳。

四目相對,昭蘅在太子殿下眼中看到了絲微不可查的狡黠。

“不理你了。”她眼睫亂舞,抬眸推開李文簡,提起裙擺大步從假山後跑了出去。

李文簡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邊笑意未減:“記得多設一席,小四郎回京,十六晚上也要入宮赴宴。”

昭蘅捂著耳朵跑得步履慌亂,才不要聽他

說了什麼。

*

車輦緩行,穿過鬨市,一路向著國公府進發。趕了一整日的路,安胥之有些累了,靠在車壁上打盹。

京城的林蔭做得很好,道路兩旁有樹,秋蟬高居樹上鳴唱,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地叫著,聽久了讓人耳心裡發嗡。

在聒噪的蟬鳴聲裡,漸漸望見了公府高大的烏頭門。

“四郎君回來了。”

公府的下人踮著腳尖往長街儘頭望去,終於看到了安胥之的馬車,府裡立刻熱鬨起來。

“祖母,母親,硯臨回來了。”

“好,回來了就好,一路上辛苦了。”白氏本就喜慶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安胥之身穿紫色綾羅長袍,笑著說:“曾祖身子可還康建?府中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白氏臉上含著笑意,輕輕望了他一眼:“快進來吧。”

“長途奔波,趕了這麼遠的路,八成累壞了。”劉氏心疼地拍了拍他一山上的褶子。

安胥之說:“不比父親和幾位祖父當年戎馬倥傯艱辛,隻是思念家人,隻想早點歸家。”

“先去換衣裳梳洗吧,你祖父和父親都盼著你回來呢。”擁著人進了府門。

安胥之道好,先行回院子梳洗收拾準備給老公爺請安,白氏在前廳坐下來,替他收拾隨行的包袱。

帶回來的衣裳用具都是乾淨的,他一向是個很有章程的人,東西都收拾得規規整整,哪怕隻是一張手帕都疊得紋絲不亂。

一樣一樣取出來,交給他院裡的丫鬟,讓她們拿回去裝好再重新收拾進櫃子裡。

這時小廝又抬著一隻箱籠進來。

白氏正要打開,安胥之身邊的童子匆匆跑了過來:“老夫人。”

白氏瞧他被曬得黢黑,走的時候白白淨淨的小童子現在黑得反光了,吩咐慧娘:“長流伴著四郎一路辛苦,給他取兩吊錢買點心吃。”

長流一聽高興得很,咧出一口雪白的牙,說多謝老夫人。一面指揮身後的小廝:“四郎君吩咐,把這口箱子抬回去。”

白氏問:“這是什麼?”

長流笑著說:“是四郎君一路上收集的一些小玩意兒,巴掌大的小風燈啊,象牙磨的珠子,西域那邊來的虎毛圍脖……”

白氏一聽,怎麼都是些小女子喜歡的東西?不過她沒有多想,府上女眷多,硯臨和她們又處得很好,出一趟院門給她們采買置辦了一些禮物也不稀奇。

轉頭吩咐小廝:“小心些抬過去吧。”

小廝們應了“是”,抬著箱子小心翼翼地往安胥之院內去了。

安胥之從盥室出來,換了一件霜色繡竹紋的長袍,領口和袖口用山藍色的緞子滾了邊,洗去風塵,人往那裡一站,便是副朗如星月的板正身姿。

正廳裡,老公爺和安元慶早就盼著了,晚上也早就置辦妥當,隻等他回來好給他接風洗塵。

一家人落了座,老公爺在他面上並未發現倦色,頷首道:“

到底是人年輕,趕著這麼遠的路也不覺得累。”

安胥之說是:“這次回來,因為葉太傅同行,走得不快,因此到家並不覺得疲累。”

實際上入了李南縣,他就先葉太傅一步回來,三日的路程,他一日半便入了京。就是心裡惦念著,惦念著宮裡的阿蘅,渾身不知怎麼就充滿了力量,沒來由地連長途趕來的疲倦也一掃而光。

白氏隻管往孫兒碗裡布菜,笑著說:“在外頭吃不好也睡不好,我瞧著你瘦了些,也黑了一些。這幾天在家裡好好養一養。”

安胥之垂眼放下酒盞,卻說:“祖母,我已經吃好了。您慢用,我要先入宮一趟。”

“這會兒了還要進宮?明早去不行嗎?”白氏見他隻草草吃了幾口,心疼地問。

安胥之說:“還有事要向殿下稟報,孫兒明日在家中陪您用早膳。”

安元慶在一旁幫腔:“男子漢大丈夫當以公務要緊,快去吧。”

安胥之起身向長輩們告退,便出門騎馬入宮。

長流牽著馬在階下等他,仰臉不解地問:“四郎君為何不乘馬車?您剛風塵仆仆回來,又騎馬多累。”

安胥之坐在馬背上,一隻手挽著韁繩,另一隻手從他手裡接過幾疊卷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問:“我真的黑了嗎?”

“黑了!”長流嘿然一笑,摸了摸後腦勺又說:“不過郎君黑了也好看,看上去更沉穩了!不像長流,黑了就像炭。”

安胥之被他給逗笑了,調轉馬頭,筆直的長腿夾住馬腹,縱馬前行,夜風將他的衣袍吹得鼓動。

*

承明殿內,昭蘅正在燈下寫字。

半年多的勤學,她現在學問一日比一日好,已經開始學著寫文章。殿下並不拘著她的學習,她愛學什麼,便學什麼,書讀得很雜。

今日看的一本江南地誌。

筆者描繪的江南,春日多雨,綿延不絕,點滴到天明,雨聲通透如碎玉作響。院前是田,院後是塘,塘邊是河。粉黛瓦牆,烏蓬搖櫓,搖搖晃晃蕩開浮萍,惹得水上天鳧搖頭擺尾躲進荇草深處。

如此水鄉旖旎繾綣的風光,讓她對宮牆外的世界充滿了幻想。

以前白榆也經常跟她講外界的見聞。

白榆。

昭蘅收回思緒,悄然看了一眼另一頭的李文簡,他正垂首批閱公文,不知道她心中的靜水波瀾。

她籲了口氣,不許自己再念起白榆,隨手拿起擱置在案上的書冊繼續品讀。

“殿下。”飛羽咧開嘴笑了起來,站在門外稟告:“小四郎回來了,就在門外求見!”

李文簡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有些納悶,這個時辰,小四怎麼會入宮?

雖是這麼想著,仍是對飛羽道:“讓他進來。”

昭蘅半垂著眼睛,小四郎這個時間入宮,怕是江南有那邊有急事要稟報。

她再待在這裡大抵是不合適的。

於是站起身對李文簡說

:“殿下,我先回去了。”

李文簡知道小四郎漏夜入宮,怕是有許多話要跟他說,他們說話,她留在此處必然也無聊得很,於是點點頭說:“回去早點睡,我可能很晚才回來。”

昭蘅說好,起身往外走,前腳剛邁出去,便聽身後李文簡喊住她:“阿蘅等等。”

她在燈光下駐足回首:“殿下?”

李文簡拿起她搭放在椅背上的披風,走到門口,低頭披在她身上:“起風了。”

昭蘅臉上唰的一下紅了,緊緊揪著披風柔軟的布料,低聲說:“多謝殿下。”

“去吧。”李文簡負手,目送她離去。

安胥之提著宮燈跟隨飛羽往書房走,剛過遊廊拐角,遠遠看見書房門口立了兩道人影。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偶爾兩隻飛蛾在簷下的燈籠周圍四舞,羽翼撲簌扇動燈影浮光。

他見殿下溫柔地為那女子披上披風,側過頭問飛羽:“那是何人?”

“太子良媛。”飛羽遠遠瞧著殿下給昭蘅披衣的動作,莫名覺得牙酸,多加了一句:“長得可好看了!”

“好看倒是次要,能留在殿下身邊,想必品行是極好的。”安胥之看著那女子轉身離去的身影,唇角笑意綻放,殿下目視甚高,終於覓得知心人相守相伴,他很是為他高興。

“她老是撒謊惹殿下不高興。”飛羽低聲嘟嘟囔囔。

安胥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眼間兩人便到了書房門前,安胥之向李文簡粲然一笑,揖禮道:“殿下!”

少年經過這一場曆練黑瘦精壯了不少,眉宇間的青澀被另一種沉穩取代。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阿臨回來了。”

安胥之拿著卷宗給李文簡稟報。

此次南下雖然發生的事情很多,但安胥之有日日報告的習慣,幾乎每隔幾日便會寫折子送回京城,因此許多事情李文簡早有了解。

安胥之將重要的挑著稟報後,李文簡則拿著卷宗認真觀看。安胥之一直耐心地侍奉左右,可時間久了,難□□露出焦急。

李文簡早就看出了安胥之的坐立難安。

又看了眼簷下被風吹得亂舞的簷燈,恍然大悟——原來有的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因為這迫不及待的少年情懷笑了笑。

他安安瞥了一眼安胥之的身影,收回視線以手抵唇打了個哈欠,說:“今日有些困了,卷宗明日再看吧。阿臨你舟車勞頓,也早些回去歇息。”

安胥之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心裡卻長長舒了口氣,他笑笑,用沉穩從容的語氣:“是,明日我再來向殿下稟報。”

笑意都快從眼角飛了出去。

李文簡假裝沒看見:“去吧。”

安胥之躬身,飛快地轉身退下,眨眼的功夫李文簡便隻看到他翻飛的衣角。

李文簡將手裡的卷宗慢條斯理地卷起來,放在案頭,起身往親點走。

安胥之匆匆趕到和白榆說好的柳池邊。

夜風將垂柳柔軟的枝條吹得蕩漾,他負手站在池邊,心也隨著柳枝蕩來蕩去。

緊張和忐忑的情緒鋪天蓋地,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他趕忙深深吸了口氣,唇角擠出笑意。可是等他轉過身,笑意卻僵在了唇邊。

“白榆?阿蘅呢?”

“昭姑娘不見了。”白榆稟話:“蓮舟和冰桃也不見了。聽說之前浣衣處的陳婆子犯了事,牽扯出了人命,浣衣處好多人都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麼意思?”安胥之呆立在湖邊,刹那間溫柔夜風冷冽如刀。

白榆說:“死的死,走的走……”

安胥之的心猛地往下墜了幾分,心裡生出強烈的不安:“來善在哪裡?”

“他被調動去守皇陵了,現下也找不到人。”

安胥之打了個寒顫。

*

昭蘅回到寢殿後,林嬤嬤已經備好了沐浴的水,她沐浴完後,安靜地坐在梳妝鏡前,看著桌上的那支青玉簪子。

明明已經提醒了自己很多遍,不可以再念想他,但他的臉總是猝不及防地闖入她的腦海之中。

大概是知道他已經歸京,說不定現在和她一樣在這座四四方方的宮城裡,所以她的心不安寧。

她手裡握著那支簪子,望著鏡子裡有些失神的人影,目光中的猶豫漸漸散去。

他們迫於無奈走向分離,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曾經最困難的年月兩個人互相溫暖過彼此,保留那一段美好的回憶就好。

她跳動得飛快的心漸漸趨於平靜。

半晌,她鬆開手裡的青玉簪子,將它放入妝奩的最底層。

李文簡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她急忙起身爬到床上,閉上了眼睛假寐。

李文簡入內,看到她躺著的身影,怕吵到她休息,到浴間囫圇洗了個澡,就穿上寢衣重新返回寢殿。殿內的燈火都撤了,借著簷下的光亮脫了鞋,小心翼翼踩上腳踏,剛摸上床沿,昭蘅就坐了起來,低聲喊他:“殿下……”

李文簡咦了聲:“你不是睡了?”

昭蘅是想裝睡的,但她心亂得很。

“有心事?”李文簡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眸望著她。

昭蘅眉心攏蹙地越來越緊,她抬頭靜靜地和他對望,眼睛裡藏著猶豫和忐忑:“我想跟您說一件事。”

“很難開口嗎?”李文簡問。

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李文簡伸手將她鬢間一縷頭發勾回她的耳後,然後起身打算去倒一杯水:“說不出口就不用說了,你可以保留隱私。”

“殿下。”昭蘅以為他要走,急忙拉住他的手。

她告訴自己,沒什麼不好說的,她和白榆之間清清白白,就算告訴他也沒什麼。

這件事情不應該瞞著殿下。

同在宮中,她不敢保證這件事情日後不會經由他人之口被殿下知道。

除此之外,她也想給他應有的坦誠,正如他對自己的坦誠和信任。

打定主意後,再抬起眼眸,眸子裡一片平和。

“以前在浣衣處的時候,我認識一個內侍,他待我很好,我待他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