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這麼說著的。
“要不還是直接跟他們說你是他們失散多年的兒子吧。”日向現看著不遠處的水果攤。
小鎮上的水果攤不多, 除了這裡之外,想要買到水果就要去超級市場,而且因為是七月份, 正好是夏天的緣故, 攤子的最前面還擺了幾個切好了的西瓜, 一瓣一瓣的,綠色的瓜皮上托著紅色的果肉,其間還有一點黑色的瓜籽點綴, 看上去就很好吃。
日向現:“吸溜!”
諸伏景光也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他明明是入夢來找尋凶手的,誰會想到會跟這個鬥篷怪人在買水果上門拜訪這一步上卡住。
他也已經確定了, 這個夢境他是可以直接參與進來的, 無論是在山上的時候跟小時候的自己和小夥伴正常交流, 還是到山下的小鎮裡頭跟小鎮上的居民互動。
這也讓他有心被鬥篷怪人帶著走,他在忐忑,也有一種名為膽怯的情緒,為了可能之後會跟自己的父母面對面那樣交流,即使是在夢裡, 即使知道他一定會過去,但是,還是忍不住有些許瑟縮。
“這不是你的夢嗎?”日向現沒聽到回答, 伸手推了推諸伏景光, 他的鬥篷揚起,去有一股子涼氣撲出了出來, “你趕緊變點錢出來。”
諸伏景光:“……”聽著就感覺很刑。
諸伏景光歎了一口氣,他試圖跟這個人講道理,“我剛剛進來的時候連自己的衣服都變不出來, 你覺得我可以變出錢來?”
日向現當然知道這人變不出錢來,隻是活躍活躍氣氛罷了,這人今晚情緒跟過山車一樣,下山的時候雖然說了一些心裡話,但是緊張做不得假。
於是日向現再次將剛剛的建議重複了一遍,“你之前不是也是這個打算的麼?”
諸伏景光摁了摁額頭,然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這樣。”他根本就沒想瞞著,因為是在夢境之中,他難免會有些期待,期待父母會更能夠接受這樣一份離奇。
他們剛剛已經通過蹭報紙知道了今天的日期,是那件慘案發生的前一天。
諸伏景光側過頭,不再去看馬路對面的水果攤,而是看向了總是能拿出很多東西來的鬥篷怪人,鬥篷裡曾經被丟出過衣服跟鞋子,這人那個時候還是當場向他要的尺碼。
日向現警覺,“乾什麼?”
諸伏景光抬手摸了摸鼻子,隨後又默默移開,“要不然你先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找一家店面之類的,看看能不能打一點短工。”
日向現情不自禁的後退一步,根本沒有想到這人會在這樣的時候有這樣的想法,隨後沒客氣的翻個白眼,“服了你了。”
這人說著話,似乎是生氣了一樣,直接埋著頭就朝著諸伏景光這裡走了兩步,諸伏景光還以為他會直接就這樣撞到他身上,沒想到先感覺到就是腹部被一個圓圓的東西給貼了上來。
短發青年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然後入手就是一片冰涼跟十分敦實的重量。
日向現嘟嘟囔囔,西瓜倒是不貴,就是感覺自己變成了機器貓。
諸伏景光將剛剛入手的西瓜顛了顛,又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這裡,卻又覺得現在的情況很怪異,嘴巴長了合,合了又張,半天說不出個什麼來。
日向現十分光棍的拍了拍手,做出了總結,“好了,現在咱們禮物也有了,是時候上門拜訪了!”現在是暑假時期,作為教師的諸伏先生跟家庭主婦的諸伏太太都是在家的。
短發青年抱著西瓜的手微微收緊,連心臟都似乎跳快了幾分。
“嗯。”
諸伏景光的家稍微有些偏僻,雖然左右也都有鄰居,不過距離並不是像是比較繁華的地區的住宅區一樣一戶挨著一戶的,兩戶人家之間是會有一段距離的。
日向現穿著在這個天氣一看就會覺得很熱的鬥篷走在諸伏景光身後,而短發的青年則是抱著一顆還散發著絲絲涼意的西瓜走在前面,距離諸伏家的房子越近,他的腳步就越發慢了一些。
不過再怎麼忙,路就那麼一點,沒花多少時間就到了。
日向現專心的在這人身後,百無聊賴地踩人的影子做消遣,耳邊有陣陣蟬鳴給緊繃的氛圍添磚加瓦。
終於,諸伏景光在一棟西式的二層一戶建房屋前停下,這外面是半敞開式的圍牆,進出的地方並沒有鐵門阻擋,隻是在進入裡面的房屋之間有一條不算小的通道。
寫著諸伏這個姓氏的門牌是鐵質的,被牢牢地貼在門口進入的牆上。
日向現看了看通道的儘頭那處有的就是一扇淺藍色的門,兩邊的院落裡種了許多花,七月的時節有很多花正在開,也有的部分隻有一叢叢的綠色,看得出來生活在這個家裡的人很有生活情調。
諸伏景光就站在門口,身體僵硬地像是一塊剛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年糕。
日向現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他特意選的時間點閃的回,之前陪這人在山上山下的到處亂走墨跡就算了,這都到眼前了,還在浪費時間。
他乾脆地一抬手,心裡說了聲抱歉,然後就不遲疑地摁下了外面的門鈴聲。
提醒主人家的叮咚聲驟然響起,諸伏景光用幾乎要扭斷自己脖子的力道轉過頭來。
日向現的手從門鈴處拿來轉而落在了帽子上,拉了拉帽簷。
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的木質的淺藍色的門就這樣被從內打開了,一位戴著眼鏡長相跟諸伏景光有五六分像的中年男性單手握著門把手就這樣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之中,他看上去有些疑惑的樣子。
諸伏景光:“爸……”
諸伏先生:“您好?請問是需要什麼幫助嗎?”
日向現推著諸伏景光的後背,讓人往前走,諸伏景光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記憶之中的面容,喉頭幾度哽咽。
諸伏先生的眉頭微微皺起,他看著眼前有些怪異的一幕,內心卻詭異地升不出一點警惕,特彆是對前面那個被推著走抱著個西瓜,看上去快要哭出來的青年。
真高啊。
他的語氣都不禁軟了下來,“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嗎?需要幫助嗎?”
“有的。”日向現從諸伏景光身後探出腦袋,他的帽簷依舊拉的很低,“我們是來尋親的,今天路過的時候發現您家的姓氏也是諸伏,所以就想來碰一碰運氣。”他伸手一指諸伏景光,“不過剛剛買了西瓜過來,他又想打退堂鼓。”
“啊。”諸伏先生將眼前的兩個人打量了一遍,讓他十分有好感的青年此刻抿著嘴唇,不過看上去卻很眼熟的樣子,而另外一個,他就是一點都看不清楚了,畢竟這個人渾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隻有一雙手是露出來的。
“這樣。”諸伏先生頓了頓,隨後還是微微側過了身,“不介意的話,請進來詳細聊一聊吧?”
倒不是說沒有安全意識,隻是現在家裡沒有孩子,加上對方的理由也著實是很讓他有些在意的。
諸伏夫人這個時候正在廚房,聽到了動靜就一邊擦著手一邊走出來,正好就看到了自家丈夫帶著兩個高個子的人走了進來,還稍微愣了愣,但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小跑了幾步就過來了。
諸伏先生先介紹,“這位是我的夫人。”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讓自己冷靜,他將自己手裡的西瓜遞過去,“您好,冒昧打擾了,一點心意,請收下。”
諸伏夫人的腰都沒能彎下去,眼前的青年就已經先低下了頭,晚輩的姿態擺的明明白白,她看了看眼前的西瓜,送到眼前的拜訪的禮物是不可以拒絕的,所以她就收下了,“阿娜達,這是?”
諸伏先生乾咳了一聲,“這兩位是來尋親的,說是因為看到外面的的姓氏牌也是諸伏,所以想打聽一點。”
諸伏夫人當即明白了,她對著諸伏景光跟日向現都笑了笑,也沒有去問為什麼另一個把自己包的那麼嚴實,而是說了一聲謝謝之後,就抱著西瓜進了廚房。
既然是帶來的西瓜,當然也是要給客人吃的,這東西不便宜,另外還可以留下一些放在冰箱裡等大兒子回來也吃一點。
諸伏夫人暫時離開了,諸伏景光控製著自己的目光不跟隨者面容依舊的母親,而是抿了抿唇,在諸伏先生的帶領下走到了客廳裡坐下。
諸伏家內的家具是偏西式的,所以在客廳裡是有拜訪沙發的,雙方都坐下了之後,這才彼此心照不宣地進入了正題。
日向現主動承擔起了溝通的橋梁的作用,“您好,請問您相信魔法嗎?”
一句話不僅讓諸伏先生的cpu瘋狂燃燒,也讓諸伏景光沉默了,這對跨越了十五年的歲月的父子一起看向青年,相似度很高的貓眼裡都寫著莫名的情緒。
諸伏先生畢竟是小學教師,平時面對的也都是想法正天馬行空時期的孩子,加上自家小兒子也才七歲,所以隻是稍微燒了會兒腦細胞,表情就控製住了。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
日向現將自己的雙手從鬥篷裡伸出來,然後在空氣裡點了點,隨後坐在沙發上的兩人就眼見著一個巨大的裝滿了水果的果籃就這麼從空氣裡被拉扯了出來。
諸伏先生:“?!”
諸伏景光:“!!”
背後傳來清脆的碎裂聲,諸伏父子再次齊齊轉頭,卻看到諸伏夫人正一臉驚慌得捂住了自己的嘴,顯然也是看到了剛剛發生的一切。
日向現:“請問您現在信了嗎?”
諸伏先生的神情嚴肅了起來,他抬起手,“如果是什麼教會宣傳的話……”
諸伏景光有些忍不住了,他幾乎是在這個時候脫口而出,“爸爸……”他看著諸伏先生震驚又無措的目光,隨後緩緩低下了頭,“我是,我是小光,諸伏景光。”
日向現閉上嘴,然後站起身離開沙發這裡,他又朝著同樣因為諸伏景光的話語而有些愣神的諸伏夫人指了指沙發的方向,示意這位也過去。
一家人有什麼好扭捏的,那家真心疼愛孩子的父母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呢,就算是再怎麼離譜。
就像是他之前一樣。
對了,這家的掃帚是在哪裡啊?
沙發那邊的諸伏先生因為諸伏景光的話語而微微失神,他想說他大兒子今年才念中學,怎麼眼前的這個看上去已經成年了的青年就說自己是他那才七歲的小兒子呢?
“我真的是諸伏景光,我記得爸爸最喜歡喝的茶,我知道媽媽最喜歡的是那顆紅色的月季。”話匣子一旦打開,就關不上去,也許是在夢裡的緣故,現在的他好像什麼離譜的話都是可以說的,他的眼圈驀地再次一紅,“我還知道爸爸也覺得媽媽做的蕎麥面很難吃,但是每次都會假裝很喜歡吃,還會跟我拉鉤讓我不告訴媽媽……”
諸伏先生:“……”有些話大可不必說出來。
諸伏夫人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自家丈夫,結果得到了自家丈夫心虛移開的視線。
諸伏景光記憶裡的關於家庭的回憶不多,小孩子的記憶多數連不成片,還有許多會被時間碾碎,不過現在說的一些內容也足夠增加一點可行度了。
“爸爸他……”
“咳咳。”諸伏先生乾咳一聲,打斷了眼前這個青年繼續的話語,他將鼻梁上的眼鏡輕輕推了推。
很離奇的發展。
這個青年說的有些事情的確是隻有他跟孩子才知道的,這些私密的話語有些涉及到妻子的面子,所以他也沒有對妻子說過,還有現在就放在他面前的散發著水果的香氣的果籃,是他親眼看著空氣裂開一個縫,這人伸手從縫隙裡拉出來的。
日本的文化裡不怎麼避諱鬼神,神奇的傳說也不少,他也不是什麼堅定地唯物主義,加上有這樣的能力的人要什麼都是很容易就會有的,根本不需要特意跑到鄉下地方來對他這樣一個小學老師搞詐騙。
最重要的,還是他內心對眼前的青年的那股子親切跟熟悉感,還有他不可忽視的長相,明擺著就是自家小兒子長大的樣子,這雙眼睛的藍色的濃度都是一點沒變的。
“你。”諸伏先生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乾澀,連說出的話語都是有些沙啞的,“你到十五年前……”
對學生跟家長都可以侃侃而談的教師,一時之間卻發現自己似乎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言語來詢問這個孩子。
為什麼看到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像是快要哭了,為什麼面對他們會如此拘謹,連在這個家裡的時候,都帶著一股陌生的客氣。
不是說是他的孩子麼?
諸伏夫人捏了捏手心,她放柔了一點聲音,雖然她現在心裡也很亂,但是眼前的自稱是他們的小兒子的青年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憐了。
他的額頭有著汗,貓一樣的眼睛微微低垂,明明嘴角帶著一點微笑,卻會時不時下落,連眼尾處都是紅的,像是大雨天裡淋了透的貓,努力地睜著眼睛看著世界,身體卻因為寒冷瑟瑟發抖著。
“這樣的事情。”諸伏夫人聽到自己這樣說到,“好像有些太過神奇了。”她看到青年頹唐的□□肩膀,眼角都帶了委屈,嘴角也撇了撇,一下子就看到了小兒子鬨彆扭時候的影子,“但是,如果是小光的話,我是願意相信的。”
最起碼她在青年自曝身份之後,就很奇異的無比堅定地相信了,相信了這個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的事情。
諸伏景光猛然抬頭,眼眶裡的淚水一瞬間決堤。
“所以,從未來回到現在,是剛剛的那位先生幫忙的對嗎?”諸伏夫人自從嫁給諸伏先生之後就是家庭主婦,家裡的兩個孩子都是她一手帶大的,她太了解兩個孩子了,也知道怎麼樣跟孩子交流。
諸伏景光點了點頭,他將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沒有摸到往常帶著的手帕,這才想起來現在穿的衣服是那個鬥篷怪人給的。
他將空著的手拿出來,吸了吸鼻子。
諸伏先生趕緊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張手帕遞了過去。
“那麼小光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隨後就明白了過來,他將擦了眼淚的手帕捏緊手心,“我們應該過幾天就會走。”他頓了頓,“我還在上學,不能一直在這裡。”
這裡隻是夢境,他總是會醒過來的。
諸伏夫婦對視一眼,諸伏先生接過了話語棒,“還在上學嗎?大學嗎?”
諸伏景光身上穿著的是藍色的襯衫跟黑色的長褲,表面看不出什麼特彆的標識,卻十分稱青年人的體型,他坐著的時候背脊也下意識的挺直,規規整整的。
“大學已經念完了。”諸伏景光認真回答,“現在在念警校。”他頓了頓,到底還是繼續說,“哥哥也念完了東都大學法學院,是以第一名畢業的,畢業之後已經加入了縣警署。”
諸伏先生心裡忽的一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好像有什麼放下了。
諸伏夫人也是同樣的感覺,她微微彎了彎眉眼,“這不是很好嗎?我的孩子都很優秀。”
諸伏景光鼻子再次酸澀了起來。
“好了。”諸伏夫人眼見著青年眼眶裡再次積聚起了淚水,忽的一拍手,“難得可以有這樣的境遇,小光跟那位先生要不要暫時先住下呢?”
溫柔的女性語調也是柔柔的,“既然到十五年前來,肯定是有事情要辦的吧,爸爸媽媽不問你們要做什麼,但是住宿在這裡是可以的吧?而且哥哥兩天後就要回來了哦,跟哥哥見面也是可以的吧?”
諸伏景光不確定具體的時間,他下意識地去找那個帶他入夢的身影,可是這片空間裡除了他跟父母之外,就真的沒有什麼人了。
感傷的情緒忽然有些往回收,這個家夥,到處亂跑,該不會是在搞什麼事情吧?!!
諸伏景光再次用手帕擦了擦眼睛,俊秀的面容上的表情微微扭曲,“那就麻煩媽媽了。”他喊的十分順口,就好像這十五年從來沒有分開過。
“嗯。”諸伏夫人從沙發邊站起,“啊,對了,過一會兒小光……”
諸伏景光睜著紅紅的貓貓眼疑惑地看向自家母親,現在青年乖巧地連頭發絲都是服帖的。
諸伏夫人眼角的笑意更勝,“小景光他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吧,到時候說不定還會嚇他一跳呢!”
說起這個,諸伏景光眼睛的疑惑就退了下去,隨後有些擔憂地開口,“其實,小時候的我我已經見過了。”
“嗯?”這下連諸伏先生都有些好奇了起來,他捂住自己胸口的位置身體微微前傾,“哪裡見的?”
諸伏景光繼續擔憂,“在山上,小木屋那裡,他……我,額,他跟小操在一起玩。”
諸伏先生知道這件事情,“這個我們都知道,山上那邊鎮子裡的大人經常會過去,不會有什麼事情的。”
諸伏景光嘴唇動了動,“不是這個意思。”青年仔細斟酌,“就是我一直都是那個樣子的嗎?”
“什麼樣子?”
“一聽到冒險什麼的,就會跟著彆人走……”
諸伏夫人抬起手遮住了自己嘴角的笑,“小光從小就很聰明,哥哥也經常教小光的。”就是不說是或者不是。
短發青年的手在膝蓋上擦了擦,隨後才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去收拾一下客房……”
諸伏夫人卻跟上了他的腳步,有意無意地說著,“你今晚是跟那位先生睡一間,還是跟小景光睡一間,還是睡哥哥的房間?”
“我跟鬥篷……我跟伊降研平現睡一間。”
一直坐在沙發裡的諸伏先生將捂在胸口上的手放下,聽著青年跟妻子遠去的腳步聲,忽的歎了一口氣。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的小兒子好像學會了悲傷,也學會了壓抑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