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冒險了。
如果有其他的人在周圍的話, 為了避免牽扯到其他的無辜人士,他是會拒絕的,但是現在的情況就是,這間單人宿舍裡就隻有他跟眼前這個包裹地嚴實的神秘人在。
就算是有危險, 也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況且對方提出了讓他無法拒絕的選擇,不管真實與否, 他都想要試一試。
於是選擇了入夢, 他也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入夢的。
結果就是隻看到這人從小鬥篷裡摸出了一瓶噴霧, 然後對著他噴了一下, 即使他當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卻還是立刻感受到了世界的天旋地轉。
如果他醒過來發現自己綁上了手術台, 諸伏景光都不會有一點驚訝的。
不過, 他到底沒有倒黴到那個樣子, 天旋地轉也隻是一個瞬間而已,等到他勉強甩了甩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的時候,那旋轉成了一團螺旋狀的五彩圖案又跟被展開的布團一樣, 逐漸恢複了平整的樣子。
腳下是不怎麼平整的泥土小道, 包裹著他的身體的略微帶著熱氣的空氣,有蟬鳴聲在周圍的鬱鬱蔥蔥的樹林裡傳出來, 仿佛是刻在身體深處的記憶在此刻蘇醒。
諸伏景光輕輕吸了一口氣, 他的腦子裡有某種瘋狂的念頭在叫囂,他好像真的回到了幼年的時候,那個將他的人生就此分割的暑假。
短發青年不禁側過頭去,想要去找尋那個說會跟他一起入夢的人。
然後他就看到了在此刻也是披著鬥篷的人,正光明正大的伸出手,扣著自己的眼睛。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
日向現在這裡是沒有開直播的, 他是帶著人閃回的主使者,跟進來看護對方的安全理所當然,但是這種閃回的事情跟平時的相處不同,大概率會暴露諸伏景光內心的私人情緒跟痛苦過往,實在不怎麼適合給其他人看。
所以他就沒有沒有開。
他將美瞳扣下來,往口袋裡塞了塞,這才不自在的動了動肩膀,他們現在身處的時間是十五年前的七月份,就算是在森林裡,也有山風跟樹蔭,但是溫度還是很高的,他的鬥篷現在就稍微有些熱了。
想了想從商店裡就買了一張降溫貼給自己貼上了,隨後默默繼續裹緊了自己的小鬥篷,他就喜歡吹空調蓋棉被的感覺!
做完了這一切日向現才問從剛剛開始就欲言又止的諸伏景光,這人現在的表情根本一點心思都藏不住。“怎麼了?”
諸伏景光嘴唇動了動,半晌之後才開口,“你在做什麼?”
“扣美瞳啊!”日向現很誠實,他說著擺了擺手,“之後可能會遇到普通人,戴著會嚇到人的。”
諸伏景光心裡想著他難道就不是普通人麼?
“不過我還以為你會先問我這裡是哪裡呢。”日向現見諸伏景光似乎沒有想要繼續追問的樣子,於是主動挑起話題。
諸伏景光心態忽然放平,“這裡是哪裡?”
日向現:“當然就是你夢裡的長野了,不過我不能很準確的定位時間,所以大概是距離事情發生有那麼一點偏差。”
他頓了頓,“不過應該也沒有什麼影響,到有人的地方問一問或者買一張報紙應該就知道了吧。”
這個倒是。
諸伏景光的心態忽然又不是那麼平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短袖單衣跟下半身穿著的到膝蓋的褲子,以及現在還光著的腳,隨後抬起頭,“既然是在我的夢裡,我該怎麼換一身衣服?”
雖然但是,就算是在夢裡,如果要跟人交流的話,穿著睡覺的衣服實在是太不禮貌了。
日向現心想這種事情的確是他考慮不周,隨意乾脆的從商店裡又買了……
“對了你的衣服尺寸是?”神秘人用他男女不分的聲音問著短發青年。
諸伏景光忍住了抽動的嘴角,還是大概報了個尺碼出來,然後就一臉震撼地看著眼前的神秘人身上的鬥篷就是一動,然後幾個袋子就被從鬥篷裡面丟了出來,甚至有個袋子裡還有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
短發青年:“……”
日向現伸手將帽簷往下拉了拉,腦袋也不抬,“怎麼?沒見過在夢裡變東西啊?你自己變不出來,還不許我變咯?”
諸伏景光沉默的將袋子一個個打開,果然看到了他現在正需要的一身衣服,就是簡單的藍色襯衫跟黑色長褲,鞋子則是跟長褲同色係的運動鞋,甚至連襪子都被放在了鞋盒旁邊。
簡直體貼的不行。
日向現見人已經拿起了袋子打開查看了,也十分善解人意地轉身走遠了一點,他沒啥看同期換衣服的興趣。
於是他就一直沿著腳下的泥土小道繼續往山裡面走,這裡他沒來過,不過感覺還是挺不錯的,有一種靜謐的自由的氣息,感覺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當然是在除蟲工作做得很好的前提下。
心裡想著一些有的沒的的事情,腳下的步伐一點沒有慢下來,他現在倒是不擔心諸伏景光會自己走掉什麼的,這個人就算是在夢裡也是會下意識地想要保護周圍的人,也會將他這個意外當做自己的責任,肯定會主動跟著的。
忽然之間日向現的腳步一頓,無他,他在這條泥土小道的右側位置看到了一棟小木屋,應該是當地人建造的,做臨時倉庫或者是給路過的人歇歇腳或者躲雨用的。
這樣的小木屋在附近有人居住的山裡很常見,因為真的是會在關鍵時候有作用的。
是林中小屋!
“竟然連這裡都有。”身後傳來青年的聲音,似乎是因為是小跑找過來的,說話的時候稍微有些氣音。
日向現一點都不覺得意外,隻是轉過頭,有些好奇,“你知道這個?”閃回跟夢境其實不一樣的,如果說閃回之中的片段代表著過去的真實,那麼夢境之中其實奇幻跟主觀色彩都會十分鮮明,有很多部分都會因為主體的觀念而發生變化。
所以日向現才有這樣的疑問。
“嗯。”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諸伏景光的臉上露出了一點懷念的神色來,“這裡是我的秘密基地。”
年紀小的時候,覺得眼睛看到的就是所有,在山裡發現了一個空置的小屋,也就理所當然的覺得這裡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是獨屬於他跟友人的小天地,他們可以在這裡做任何的事情,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現在想起來,父母既然放心讓他到山裡去玩,安全肯定是沒什麼大問題的,更不用說這樣的醒目的小木屋了,也許當時也有上山的大人發現了他跟友人藏在裡面的捕蟲網,亦或者已經發現了他跟友人經常出入這裡,但是都善意地沒有打破這樣的小秘密而已。
“太好了。”日向現雙手一拍,“我剛剛還在想著在森林裡,哪裡都差不多,從哪裡去你家都不知道呢,既然是你認識的地方,那帶我們一起出去肯定沒有問題的吧?”
諸伏景光下意識地就遲疑了一下,隨後想到事已至此他根本就不需要瞞著家裡的地址之類的,於是也點了點頭,正準備讓人跟著他離開,卻忽然看到他的秘密基地的門被打開了。
兩個黑發的小男孩,一前一後地從小屋裡跑了出來,他們身上穿著的都是短袖短褲,手上還拿著捕蟲網,腰間還都掛著一個透明的塑料盒。
諸伏景光:“……”
日向現轉頭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最後有些遲疑,“那個孩子是不是……”
他的話還沒說話,就被一聲屬於孩童的叫嚷聲打斷了。
“啊!不好了小光!我們的秘密基地被人發現了!”
諸伏景光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張臉,他暫時不想說話。
日向現看著一前一後警惕起來的兩個小男生,又看了一眼諸伏景光,覺得這種時候他應該勇敢的站出來跟同期排憂解難。
於是時年七歲,正準備跟好友一起出去到小溪邊抓小蝦的小男生就聽到了一個很奇特的聲音,分辨不出年紀,分辨不出男女,隻是帶著很讓人毛骨悚然的怪異感,從那個包裹地嚴實的人身上傳出來。
“小朋友們好啊。”
有著一雙跟身邊的諸伏景光如出一轍的貓眼以及瞳色的小男生頓時驚得一身冷汗!而原本跑在他前面的另一個黑色短發的小男生則是控製不住,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嗚嗚嗚!小光!是妖怪!嗚嗚嗚!妖怪要把我們吃掉了,還要搶走我們的秘密基地,然後吃掉我們的大將軍!”
日向現陷入沉思,這孩子對自己未來的設想是否過於恐怖跟詳細了一點?而且他明明已經為了不嚇人,把那雙美瞳給扣了啊!那玩意不便宜的,還是次拋。
眾所周知,小孩子哭泣這種事情是會傳染的,或許是想到了已經觸手可及的悲慘的未來,那個被叫做小光的小男生支撐了兩秒鐘,隨後也抽噎了一下。
日向現後退一步,把已經用雙手捂住臉的諸伏景光往前推,果斷開始絲滑丟鍋,“你把人嚇哭了,趕緊哄一哄。”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深吸一口氣,他對幼年時候的記憶剩下的不多,平時也不會願意去回想,因為不管怎麼樣都會想到那件事情,當然他也沒有想過會在某一天直面小時候的自己。
是的,那個現在雖然眼圈紅紅,但是還是努力舉起了捕蟲網放在胸前,另一隻手伸出護住身後的另一個孩子的被喊小光的孩子,就是幼年時候的他。
還沒有經曆苦難的他。
他小時候,原來也是這麼容易受到驚嚇會紅眼圈的小孩嗎?
現實情況容不得他多想,他被推出來之後,就將雙手從臉移動到了頭頂,做出了投降的樣子,“好的,好的,我們其實不是壞人。”
他說的有些勉強,他能保證他自己不是壞人,但是身邊的這個怎麼看都怎麼可疑,然後他的眼角餘光就看到了那個怪人正在用手去扣自己的脖子。
諸伏景光:“其實我不是壞人。”管旁邊的怪人做什麼。
日向現把貼在喉嚨上的變聲器扣下來,然後乘人不注意又貼了個新的,隨後乾咳了兩聲適應了一下。
“是的,他不是壞人。”附和。
忽然聽到了正常的男性的聲音的兩個小孩子又是一抖,感覺更加恐怖了。
眼見著兩個小朋友年紀小小,但是警惕心大大的樣子,兩個成年人也沒有辦法,但是也不能繼續乾耗著,於是諸伏景光開始搜腸刮肚地想自己幼年的時候跟友人雙方的性格跟想法,試圖開辟出一條康莊大道。
日向現:“其實,我們是來長野做秘密任務的,因為想買一個奇怪的杯子,聽說這附近有人的家裡有,所以老板才讓我們過來出差的。”他也學著諸伏景光的姿勢舉起了雙手,做出投降的姿態,“現在這個樣子也是為了保密做的偽裝。”
這話說出來也就隻有涉世未深的七歲孩子會相信了。
恩,那兩個警惕心大大的小朋友有些信了。
小諸伏景光的警惕心搖搖欲墜,“真,真的嗎?”
“真的啊。”日向現舉例說明,“如果我們真的是妖怪的話,根本不用跟你們解釋吧,直接把你們抓起來就吃掉了,是壞人的話,我倆腿都挺長的,你們也跑不掉的。”
有理有據,再次將兩個七歲的小朋友說服。
雖然說平時老師跟家長都會讓小朋友警惕陌生人,但是小朋友總是有一係列自我判斷的方式,就像是老師跟家長再怎麼靠譜都不想想到要讓自家的孩子遠離手握一整張奧特曼貼紙或者花仙子貼紙的人。
顯然會認真跟他們解釋理由,還用上了出差,任務這種像是大人世界又加上了一點冒險因素的詞句就十分抓喜歡冒險又渴望長大的小孩的心。
諸伏景光這下看日向現的眼神簡直就是在看一個拐賣犯。
基於有了一點點的信任,兩個成年人得以能夠慢慢靠近兩個小朋友,不過對比溫溫和和但是似乎有難言之隱的諸伏景光,兩個小朋友對有點神秘氣息在身上的日向現更加感興趣。
諸伏景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如同兩隻貓崽的小孩在小心翼翼地‘試玩’過鬥篷怪人拿出來的可以改變聲音的貼紙之後,就快速的跟鬥篷怪人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還邀請他一起去河裡摸蝦。
覺得小時候的自己真的實在是太天真了一點。
日向現倒是覺得兩個小朋友都挺可愛的,甚至還快速的交換了彼此的姓名,他喊他們小光跟小操,他們喊他伊降研平現。
將真實隱藏在虛假之中,是絕對高明的做法!
至於為什麼他自己的真實姓名要放在裡面,那當然是因為他最近總是被拉著一起行動,說了其他人的名不說他的,就會很可疑,至於起其他的名字。
日向現其實並沒有想著給自己起個假名來著,下次不在諸伏景光的夢裡,他就要換名字了。
諸伏景光:不要隨便用彆人的同期的名字好嗎?以為是在他的夢裡就要這樣為所欲為嗎?還有這個名字真的太奇怪了!
感受到諸伏景光譴責的目光,日向現不為所動,理由充分,“有點參與感。”
諸伏景光:誰會要這種參與感!
生生被憋成了吐槽役的短發青年輕輕歎了一口氣,不想讓鬥篷神秘人繼續禍害小時候的自己跟自己的好友,隻得乾咳了一聲提醒人先離開這裡。
不過也是到現在,諸伏景光對進入到他的夢裡的這個說法也終於信了那麼六七分,剩下的是因為他還沒有見到這個時候的父母,以及成年人最後的倔強作祟的警惕心。
“我們暫時還有事情,要不先離開吧?”他這麼說。
日向現沒反對,於是兩個成年人就跟兩個小朋友暫時告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時間短暫的友誼太過美好,總之雙方還有表現出了一點依依惜彆的樣子。
諸伏景光:他小的時候真的是這個樣子的嗎?
告彆了兩個繼續打算去小溪邊上抓小蝦的小朋友,日向現就跟著諸伏景光朝著來的時候的路走,那邊才是正確的下山的路線,期間諸伏景光一直都有些沉默,日向現看不出這人在想什麼,不過左右都離不開案件之類的。
“現在你還在山上,時間還來得及的。”日向現找了個話題,“現在還是白天呢。”
諸伏景光愣了愣,回過神又搖了搖頭,“我隻是,在想當時的情景。”他說著話,忽然輕笑了一聲,覺得自己挺可笑的,有些話他跟自己的哥哥說不明,跟幼馴染也說不清,但是對一個神秘的陌生人倒是沒有隱瞞的心思。
“我在父母去世之後,因為受到了驚嚇,患上了輕微的失憶症,這段時間才逐漸想起來一點東西。”青年的拳頭漸漸捏緊,“明明當時我跟他就隻有一個櫃門這樣的距離,甚至都能看清楚他的紋身,記得他當時有在哼歌,但是卻不能想起來他的長相,甚至連頭發是長還是短都不知道。”
“明明隻要我想起來,哥哥……”
他的哥哥諸伏高明,從東都大學法學院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明明可以有更加平坦光明的前程,卻急匆匆的甚至連CAREER考試都沒有參加就以非職業組進入了縣警本部,他作為弟弟沒有辦法去勸,因為他也因為同樣的目的而進入了警校,就是為了能夠得到一些更加細化的,隻有警方能夠知道的線索。
追訴期,就真的在眼前了。
日向現沒打斷諸伏景光的話語,這人壓力挺大的,說說話也行,不過他就隨便聽聽了。
諸伏景光的話說著說著就沉默了下去,他有去看那個鬥篷神秘人的表現,卻發現對方好像隻把他的念叨當做了什麼可以放置著不管的背景音,依舊低著頭走路,甚至腦袋還偶爾左右轉轉,一副對森林十分好奇的樣子。
這讓諸伏景光心裡怪怪的,有點尷尬也有些放鬆。
兩個成年人教程都算不上慢,諸伏景光也是現在走過了才想起來,其實自己小時候經常過來玩的山距離自己家真的不算特彆遠,但是記憶裡的秘密基地卻是藏在深山裡的,每次過去他都要休息好久才能再次打起精神來,這也是他覺得那裡很秘密的原因。
“你們這裡有什麼好吃的特產嗎?”日向現在察覺到氣氛放鬆下來之後,果斷詢問,“難得來一次,總要試試看。”
諸伏景光遲疑了一下,他真的遲疑了,甚至努力扒拉記憶,但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日向現:“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諸伏景光忽然覺得臉頰有些發熱,“我七歲之後就在東京那邊生活了,七歲之前也很少在外面吃飯的。”小孩子腸胃弱,七歲才是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祭典都沒參加幾回,外面的食物吃得最多的也就是各種糖果,要說特色,那還是他的盲區。
“不過。”青年也試圖再次挽尊,“特產的話,當地有漂亮的彩色手球,我小的時候家裡有過。”
日向現:“……”
日向現:“那行吧,之後去水果店買點水果之類的吧。”
諸伏景光疑惑,“買水果?”
日向現肯定,“去親戚家做客的話,帶水果很正常的吧。”青年說著話又加快速度,等走到諸伏景光前方之後又回過頭,他的腦袋依舊低著,帽子還是那樣嚴嚴實實的扣在腦袋上,“你想要直接到你家,然後敲開你家的房門,對你父母說,你是十五年後的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不可以嗎?”這是夢啊,夢的話,不是一切皆有可能嗎?他看過的很多作品裡都是這樣,甚至連他的夢裡,那個凶手都是一個渾身黑漆漆的高個子。
眼睛的地方隻有眼白跟倆小黑點,一張嘴就是一口森白的大牙,連衣服都沒有穿。
誰家正常人類會長那樣?
日向現:“你想的話,也可以。”反正受到刺激的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