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出乎意料, 以至於他沒能回應。
瞥一眼那張平靜無波的臉,楚音不知他在想什麼。
但她的做法並沒有錯。
她一貫就是自己能解決的事,絕不會麻煩陸景灼,隻是重生後, 以為他喜歡自己, 才會去黏著他,想體會一下夫妻恩愛的感覺。
誰料打錯主意, 鬨出不少笑話。
楚音這段時間一直在儘力挽救自己的形象。
當然, 有關學習騎術的事, 她想起他的拒絕不是一點都不生氣的, 所以才故意這樣說,如果陸景灼不在乎,他不會感覺到她藏著的埋怨,而如果他有一點點在乎, 那麼怎麼都會有所表示吧?
比如提醒她該注意的地方。
她等著他的反應。
陸景灼過得一會才開口:“哪位女官?”
“陳嬤嬤推薦的俞司仗,據說是武官之女。”
“嗯, 那你便試著學學吧。”
“……”
沒了?
他不說點怎麼騎馬的訣竅嗎?他不問問她有沒有挑選坐騎?
楚音好想打他一下。
她忽然疑惑自己前世到底是怎麼跟陸景灼相處的。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好像是……
又好像不是。
或許還是她太急於想看他改變。
可本性難移,他的性子決定了他不會變那麼快。
平靜, 平靜。
她保持微笑,姿態優雅地用膳。
飯後,兩個孩子過來找父親。
“小豆, 快給爹爹聽。”陸珝很驕傲地讓小豆表演。
他覺得父親會喜歡。
小豆輕咳一聲:“請殿下恕罪, 奴婢隻會些粗鄙的口技, 恐怕汙了殿下的耳朵。”
“無妨, 開始吧。”
小豆就學牛叫,“哞哞”,又學狗叫, “汪汪”,還學喜鵲叫,雞叫,羊叫,又學桌凳倒地的聲音,大風刮過的聲音,也算是有模有樣。
看得出這小內侍是費儘了心思,陸景灼朝東淩使個眼色,東淩就拿給小豆兩枚金瓜子。
小豆忙跪下道謝。
陸珝搖搖父親的膝頭:“不好玩嗎,爹爹都不笑。”
“不笑不表示不好玩,挺有意思。”陸景灼揉一揉他的腦袋,又看向一旁的女兒,“娘親給你們講得大禹治水的故事,還記得多少?”
楚音:“……”
幸好她真念過,不然露餡了!
陸珝道:“水很嚇人,到處跑,把屋子弄壞,還有田。”
陸珍道:“大禹是個好人,把壞的水趕跑,救了好多人。”
結合一下,是這麼個事,陸景灼誇讚道:“還是聽懂一些的,挺聰明。”
陸珍這時想起件事:“爹爹,我吃到樹上的石榴了。”
是楚音拿來的那個吧?陸景灼問:“好吃嗎?”
陸珍用力搖頭:“好難吃。”
陸珝也叫道:“好難吃好難吃!”
陸景灼:“……”
楚音:“……”
這孩子好好的為何突然說石榴啊?
她一陣頭疼,但面上保持平靜,假裝沒有聽見。
誰料陸景灼卻問孩子:“你們娘親吃了嗎?”
“吃了。”
“……”
壞心思瞬間暴露,楚音想解釋都無法解釋,隻能繼續裝聾作啞。
陸景灼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發紅的臉頰上,停留了好一會。
把兩個孩子送走後,他便去了書房。
楚音這才伸手揉了下臉。
要命,這下不知他又會怎麼想她了。
她其實就是想讓他也嘗嘗,畢竟他們娘三個都嘗過了嘛,“同甘同苦”。
不過算了。
之前做了那麼多丟臉的事兒,也不差這一件。
楚音看到桌上的畫還沒有裱褙,就去吩咐連翹明日拿去尚功局,叮囑用素絹,切莫華麗。
她的畫色澤飽滿,裱褙越簡單越好。
因明日一早還要去坤寧宮,眼見時辰差不多,她去清洗了準備歇息。
曆來妻子都是以夫為尊,但陸景灼有一點做得挺好,他從不要求她一同早起,也不要求她晚上等他,故而前世他們倆也真算是相敬如賓。
楚音很快睡著了,不知陸景灼今日到戌時都未歸。
他在沒有被事情耽擱的情況下,從不如此。
陸景灼走回殿內時,路過書案,發現石榴還在那裡擺著。
拿在手裡,聞見一點說不清的味道。
酸,又有點香。
鬼使神差的,他取了一粒放進嘴裡。
從未嘗過的味道立時彌漫在口中,他眉心微蹙,將籽吐在帕中。
果真難吃。
…………………………
楚音一大早便去了坤寧宮。
如約定的那樣,薑皇後已經把陳慶升請來。
“還真有大禹治水的玉雕,”她驚訝地看著楚音,“你從何處得知的?”
她原先當然也不知,是前世火災之後,才聽說那間庫房裡有公爹很在意的大禹治水玉雕,故而她便拿來當個引子。
“兒媳也記不清楚了,”楚音知道婆母不會追問,看向陳慶升道,“等會我想帶兩個孩子過去看一看……鑰匙是在你手裡的吧?”
陳慶升低下頭回話:“太子妃想看,奴婢不該阻攔,隻是奴婢也不敢擅自做主,恐怕得問過聖上。”
突然這麼謹慎?
前世乾什麼去了,叫一個手下在庫房點火!
楚音微微揚眉,但也沒為難他:“是該先請示下父皇,你隨我一同去乾清宮。”
“是。”
聽內侍說太子妃來了,賀中忙走去門口。
見陳慶升居然跟在楚音身後,他一頭霧水,上前行一禮道:“太子妃,您是想求見聖上嗎?”
“是,但不著急,我不想打攪父皇,你看哪個時候合適你再稟告。”楚音在外面等候消息。
若非急事,賀中是不會打攪建興帝批閱奏疏的,但據他觀察,建興帝因為太子妃舉薦易簡的事,對她頗為看重,故而就挑了建興帝喝茶的時候,見縫插針說一句。
建興帝愣住:“什麼?大禹治水玉雕?”
“對,太子妃想帶兩位小主子去觀賞觀賞,說是好讓小主子記住大禹治水的故事。”
建興帝聽明白後笑起來。
長媳在教孩子上面挺用心啊。
不過就是個玉雕,看看有什麼?他馬上就批準了。
得到旨意,楚音立刻吩咐連翹回東宮將兩個孩子接去庫房,她自己則同陳慶升先行一步。
就這麼一件小事,本不該急於在一天內完成,陳慶升擦著額頭的汗,心道這太子妃真是個急性子啊,中間都不帶休息一下的。
庫房位於皇宮的東南角,平日裡有八名禁軍看守。
楚音到達後,掃了一眼那些禁軍。
顯然,庫房著火他們負有責任,平日裡必定沒少被那龔槐賄賂,所以才鬆懈了讓那龔槐將寶物帶離庫房,隻不過發生火災時,他們為搶救寶物跟書籍也獻出了自己的命,倒也無可指責了。
楚音命陳慶升開門。
大禹治水玉雕在第一間庫房,門上上了三道鎖,瞧著十分牢靠,可惜防不住內鬼。
“咯吱”一聲,寶物們的華光猝然盛放,幾乎令人睜不開眼。
楚音目光掠過,暗自喟歎,上一世,這些寶物多數也葬送在了大火中。
這每一件東西都是價值連城啊!
“太子妃,您瞧,這就是大禹治水玉雕。”
高約五尺,闊兩尺,玉質堅硬,色澤青白,玉上雕著崇山峻嶺,飛流瀑布,古木蒼鬆,在山崖峭壁上,大禹帶著許多手下在開山治水,動作栩栩如生。
“不愧是至寶。”楚音低下頭,又細致地看了一遍,連聲驚歎。
此時連翹將兩個孩子接了來。
“珝兒,珍兒,快來,”楚音指著為首帶著草帽的人道,“這就是大禹,湊近些看……啊,這兒還有隻麋鹿,若水治不好,小鹿兒也會丟了命的。”
兩個孩子都貼過去瞧。
“這又是什麼呀,娘?”
“這是雷公,天上的神仙,他在用雷火幫大禹開山呢。”
“哦,雷公是好人。”
楚音一邊跟孩子解釋,一邊環顧四周,忽然問陳慶升:“這麼大的庫房都是你一個人打掃整理的嗎?”
“回太子妃,這麼多的事奴婢做不完,還有兩名手下。”
想來龔槐便是其中之一。
楚音叫兩個宮女看住孩子,彆讓他們弄壞東西,她自己在庫房內巡視起來。
龔槐能多次偷走寶物,一定不會偷顯眼的,比如這座大禹治水玉雕,比如這鑲金嵌玉的香爐,還有這幾隻郎窯紅釉直口花瓶。
他偷的東西一定很小巧,便於藏在袖中。
楚音問陳慶升:“這間庫房有多少件寶物?”
“七十三件。”
“你每日都察看嗎?”
陳慶升一愣,沒能馬上回答。
果然是因為偷懶才被鑽了空子,楚音淡淡道:“該不會總讓你的手下去做吧?”
陳慶升的心跳得好似擂鼓。
太子妃不是隻來看看玉雕嗎,怎麼會問這些問題?他完全沒個準備,後背立時滲出冷汗:“回太子妃,奴婢不敢,給奴婢十個膽子也不敢!”
楚音沒拆穿他,隻是行到一方匣子前,打量片刻,說道:“開鎖,我想看看裡面是何寶物。”龔槐是在這間庫房點火的,說明此處寶物被偷走的最多,而匣子有掩飾的作用,故而最容易被盯上。
陳慶升不明所以,但拿起鑰匙時,指尖忽然有些顫抖。
匣子裡裝著罕見的貓眼石,黃綠青紫,寶光燦燦,顆顆都叫人愛不釋手。
楚音數了數,有十六顆。
“雙數。”她看向陳慶升。
陳慶升的嘴巴大張,眼睛都快凸出來。
他沒想到居然少了一顆!
怎麼回事?
他記得上個月還察看過……
不對,他沒開匣子。
四個庫房的寶物太多了,他尋常都隻看看大件,像這種匣子裡的東西他很少會想到去打開檢查,畢竟鑰匙隻有他有,誰能拿走呢。
不對,他的鑰匙是離過手的。
見他滿臉汗水,楚音問:“怎麼了,可是這貓眼石有何不對?”
寶石被盜,他作為管事,自然也會受到懲罰,陳慶升心裡想瞞過去,可對上太子妃那雙如明鏡般的眼,卻突然感覺自己無所遁形,“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太子妃,這貓眼石被偷了一顆,但不是奴婢偷的,太子妃您,您相信我,奴婢是被人利用……是龔槐,一定是他,太子妃,您相信奴婢!”
她當然相信了。
“你現在帶禁軍去抓他,並搜索他所住之處。”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陳慶升連滾帶爬跑到了外面。
龔槐做賊心虛,正當探頭探腦,想看看太子妃來此作甚,誰料陳慶升忽然領著禁軍衝過來,他下意識便奪路狂奔,隻他一個內侍哪裡跑得過禁軍,很快就被追上。
陳慶升一腳踢在他後背:“你竟然利用我偷庫裡的寶物,死兔崽子,找死!”
龔槐被踢得吐血,叫道:“我沒有,我哪兒敢,不是我……”
“去搜他的屋!”
龔槐頓時面如土色。
禁軍後來搜到一顆貓眼石,兩隻海棠玉杯,一串佛珠,一隻浮雕玉魚。
此事當然很快傳到建興帝耳中。
建興帝不敢相信自己宮內居然有如此膽大的內侍,立即派官員嚴審龔槐,龔槐交代得一清二楚,最終被拉出去杖斃,看守庫房的陳慶升,禁軍與內侍都受到了相應的懲罰。
新上任的管事自然以他們為戒,提起十二分小心,看守寶物,不敢出絲毫差錯。
長媳又立功了,建興帝這回不知賞什麼好,索性就請楚音來乾清宮。
“阿音,你真是有一雙慧眼,”他笑眯眯看著兒媳,“隨便去了趟庫房,居然就給朕揪出個內鬼,了不得啊!”
“兒媳是運氣好,再者,眼界小,沒見過那麼多寶物,被迷花了眼……”楚音垂下頭道,“兒媳擅自讓內侍開匣的事,還請父皇降罪。”
“不開匣怎麼抓小賊呢?還降罪,朕請你來是要賞你。”建興帝手指敲擊了下桌案,“這樣吧,既然你喜歡庫房裡的寶物,自個兒去挑一件,隨便哪件都行。”
說實話,那瞬間楚音真有些心動。
匣子裡的貓眼石就好漂亮啊。
不過她有更想要的。
“父皇,兒媳有個不情之請……兒媳想求父皇換一個賞賜。”
“哦?你要何賞賜?”
“兒媳許久不見母親與兄長,思念不已,兒媳鬥膽懇求父皇,讓兒媳與他們在宮中見一面。”寶物再價值連城也比不上親情的珍貴。
她死後,除了丈夫與孩子,唯有親人才會長長久久地思念她。
建興帝倒不意外。
長媳對孩子那麼用心,可見她是個重感情的人。
“朕準了,你明日便請他們進宮吧,對了,讓景灼也不要聽課了……好好招待下嶽母。”
“……”
就陸景灼那性子,怎麼好好招待啊?他不在,母親跟兄長還能自在些,但公爹都下令了,她自然不好不從的:“多謝父皇體恤。”
從坤寧宮回來時辰也不早了,楚音趁著天不黑,忙派個內侍去娘家傳話。
這件事,當然也要提早跟陸景灼說。
作為太子,宮裡發生那麼大的事陸景灼當然有所耳聞,他在春暉閣便驚訝過一回,此時在東宮當然沒什麼波瀾:“你何時請嶽母,化瑾過來?”化瑾是楚格的字。
“上午吧,午時他們可以在宮裡吃頓飯。”
“好。”
見他隻說一個字,楚音有點不滿,忍不住道:“殿下不問妾身為何得了父皇賞賜?”
“我知道緣由。”陸景灼打量她一眼。
總之他這妻子很不簡單。
不說性子總變來變去,上次易簡的事就令他生疑,這次去一趟庫房又能抓到賊,用“運氣好”三個字來形容實在不太令人信服。
“你事先並不知庫房有賊?”他盯著她。
“……”
他為什麼會猜到?
楚音有點慌,但面上十分冷靜:“妾身是第一次去庫房,怎麼可能知道,殿下你想多了。”
他想多了?
就她這段時間的言行舉止,他不想多才怪!
比如上回莫名其妙要他吃不熟的石榴,這不像是個端莊的太子妃會做的事。
她現在像個謎。
不過或許他不該去揣測,像最初那樣平平淡淡沒什麼不好。
陸景灼走向八仙桌:“擺飯吧。”
收到消息,楚夫人喜笑顏開。
他們搬來京城後還未見過女兒,也不知女兒身子如何,跟太子關係如何,她著實有些擔心,故而次日早早就起來,拉著兒子坐車去皇宮。
楚音派連翹跟忍冬去接他們。
“等會見到外祖母與舅父,一定要行禮叫人。”她叮囑兩個孩子。
陸珍搖頭道:“都不記得了。”
“無事,長大後再見就會記得的。”
他們年紀小,記憶力遠不如大人,往後就算每年隻見一次都不會忘記。
說話間,陸景灼從書房走了出來。
行到屋簷下,他站她身側問:“嶽母是快到了吧?”
“是,勞煩殿下親自來迎接。”楚音面上客氣,心頭高興,陸景灼的態度還算不錯。
兩人並肩站在門口。
楚夫人與楚格很快出現在了視線裡。
對楚家人來說,他們其實跟楚音分彆的不是太久,但於楚音來說卻是隔了一世。
看著兩道熟悉的身影,她鼻尖一酸,快步走了過去,叫道:“娘,哥哥!”
那聲音極其的甜,嬌,充滿感情。
陸景灼目光閃了閃。
原來她還是會撒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