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做什麼的?”
燈走在道路中央的水泥隔斷上,好奇的問旁邊馬路上的中原中也,“為什麼路上會有這個長長的水泥?”
“通常是種樹或是其他植物用的。”中原中也說,“用這種方式分隔出行走方向不一樣的車子,可以做綠化,也可以讓交通更順暢。”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從水泥上跳下來,和中原中也並肩往前走。
他們在散步。
微風緩緩吹拂,在周邊大樓空洞的門窗之間穿梭,帶出嗚嗚的聲響。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鐵與水泥互相碰撞的聲音,接著是某種東西掉落下來的輕微響動。
近處是他們規律的腳步聲,一輕一重的踩在地面。
順著長長的公路,從這個街燈走到那個街燈,地上的影子拉長又縮短,隨著走動貼合在一起又分開。
不過實際上,雖然幾乎肩並肩,彼此之間還是有段距離。
中原中也低頭看看影子,又偷偷瞥了眼就近在咫尺的燈的手。
有點想握住。
平時隨便碰碰拉拉沒關係,可是現在在散步,手牽著手走的話,就很像是……戀、戀人。
中原中也胡思亂想的,耳朵有點紅起來,手指動了動,猶豫了會兒、又猶豫了會兒,才鼓起勇氣——
碰了碰燈的手。
燈沒有第一時間察覺他的意圖,可能以為是走路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的。
中原中也頓了頓,輕輕吸了一口氣,又碰碰燈的手。
燈終於側過頭看了看他,眉眼彎彎的問,“中也,要牽手嗎?”
中原中也沒有回答,隻是盯著前方,默默握住他的手。
不能總是讓燈主動。
……一直讓燈主動的話,隻會一直把關係固定在同伴上面。
連太宰都知道要主動創造和燈觸碰的機會,他也不能止步不前。
中原中也輕輕收緊手指。
燈察覺到了,也輕輕收緊和他交握的手。
中原中也不自覺彎起唇角,和燈手牽著手往前走。
其實有點趁人之危的感覺。
畢竟燈不知道他們現在有些行為已經超越“同伴”的範疇了,中原中也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燈才好。
沒有確定關係,心裡還是有些懸而未定的感覺,但他現在不想去思考那些。
就靜靜感受著這一刻。
掌心相觸的熱度、彼此觸碰的手指。
好像就連腳步聲和心跳聲都逐漸同步,有些不踏實的心也不知不覺變得踏實起來。
“散步真的好舒服。”燈心情很好的說,“喜歡散步!”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以後如果停下來休息時精神還不錯,就在駐紮地旁邊散散步吧。”
燈眼睛亮亮的,快快樂樂的點頭,“嗯!”
這條馬路仿佛沒有儘頭、世界仿佛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可是握著彼此的手,就能毫無迷惘的朝著未知的遠方前進。
不過馬路怎麼可能沒有儘頭。
世界也不是隻剩下他們兩個而已。
太宰治幽幽的從前面飄過來,幽幽的說,“哇哇,手牽手散步呢,真浪漫。這是要走去哪裡啊?”
“要去找你呀。”燈眉眼彎彎的回答,“我們散步過來找你,再一起回去!”
“可是你們手牽著手呢。”太宰治酸溜溜的說,“真是太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中原中也立刻道,“都知道是打擾還站在那裡做什麼?滾遠點。”
太宰治沒有回答他,就向燈哭訴道,“你看!中也怎麼這麼壞,他叫我滾!嗚嗚嗚——”
燈安慰道,“中也不會真的讓你離開的。”
太宰治繼續無理取鬨,“你就隻會維護中也!我好可憐,被騙著一起走、不能去死,還要被死蛞蝓欺負——”
燈有點苦惱的看看他,“太宰真的好容易哭。”
中原中也涼涼道,“一哭就消耗水分,消耗水分又要喝水,浪費水資源。”
“反正很快就要去到有水的地方了,浪費一下怎麼了!”太宰治繼續假哭道,“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你們竟然手牽手欺負我!”
燈看看他,想了想,伸出另一隻手,“太宰,也牽手?”
太宰治盯著他的手掌幾秒,還是勉為其難的牽住了,嘟囔著抱怨道,“就隻會用牽手安慰人。”
“牽手很好呀。”燈理所當然的說,“現在也不能抱抱,因為在散步。”
中原中也清清喉嚨,“如果你累的話,我也可以……抱著你走。”
“我不累呀。”燈說。
“我走不動了——”太宰治晃晃被燈握住的手,對燈說,“可以抱著我走嗎?”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在燈說話之前就先道,“彆騙人了。”
燈轉頭認真的看看太宰治,想了想,還是張開雙手,“太宰,來抱。”
他真的說要抱,太宰治反而握住燈的左手,終於安靜下來,“散步。”
中原中也很無語,可是也沒說什麼,隻是靜靜握住燈的右手,望向前方的道路。
三個人手牽著手,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散了會兒步,才折返回去,朝帳篷的方向走。
很悠閒。
悠閒的不可思議。
街燈將些許斑駁的地面照亮,幾顆細碎的石子被輕輕踩過,微微滾動一下,再次靜止下來。
周遭隻有低鳴著的風聲、他們的腳步聲,此外一點聲音都沒有。
在太過寂靜的世界裡。
在這個沒有其他人、沒有其他聲音的世界,燈一個人行走了將近一年的時光。
對他來說,好不容易遇見的兩個同伴,理所當然的會在心裡占據很大的位置吧。
中原中也想。
無論是他還是太宰都一樣。
而且,如果不是太宰一開始對燈總是冷言冷語、態度特彆差,還一副隨時都會在哪裡停下來自殺的樣子,先遇見燈的太宰,或許還會在燈心中占據更重要的位置。
該說幸好……嗎?
中原中也原本就很不錯的心情,不知怎麼就變得……更好了點。
前方的道路平直。
道路中央,他們的帳篷在有些黯淡的街燈下靜靜佇立,旁邊是他們的摩托車。
像是……
“像是要回家一樣。”燈忽然說,“我們散步到很遠的地方,然後往回走,走回家。”
中原中也微微愣了一下,輕輕笑起來。
燈和他剛才想的一模一樣。
就像要回家。
燈停頓一秒,又道,“可是、又有點不太像。”
“為什麼?”中原中也挑起眉道,“我也覺得像是要回家一樣。”
明明隻是帳篷而已。
之前和燈說起家的時候,也不覺得帳篷能說是“家”。
可是現在遠遠看著他們要走回去的地方,忽然就有種回家的感覺。
“唔、不太會說。”燈好像不太知道怎麼說,苦思冥想幾秒,“就是……和你們待在一起的話,就覺得去哪裡都可以,哪裡都可以是家。”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耳朵有點紅起來。
到底哪裡不太會說了,這不是很會說嗎?!
……如果燈口中的“你們”,可以變成“你”就更好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改變的事情。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握著燈的手無意識的動了動,握的更緊了點,“是、是嗎?”
“嗯!”燈又說了一遍,“大家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就算去到很繁華、有很多人的地方也是嗎?”太宰治忽然開口。
燈還是快快樂樂的點頭,“是呀。”
“可是到了那個時候,就沒有必要再待在一起走了。”太宰治忽然停下腳步,沒有放開燈的手,就著慣性輕輕拽了燈一下,“我們是因為沒辦法獨自一個人在這個世界行走,才會勉為其難的待在一起吧。如果去到繁華的地方……”
他看著燈的眼睛,話語突然停頓下來,沒有再繼續說。
中原中也知道他想說什麼,也知道他為什麼停下來。
因為是勉為其難待在一起的,如果去到繁華的地方,沒有生存憂慮的時候,似乎就沒有必要繼續一起走了。
可是,就像他在遇見神明的糧食生產設施裡想過的那樣——不知道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的燈,怎麼會說出他們想聽的答案?
太宰的話語還是停止的太慢、說的太清楚了,燈也能推斷出他沒說完的內容是什麼。
“如果你們想要去其他地方,也沒關係的哦。”燈說,“沒關係的,不想一起走了、想去其他的地方也沒關係。你們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就沒必要一直一起走了,想去哪裡都可以的。”
他還是握著太宰治的手沒有鬆開,眉眼彎彎的這麼說著。
這是……無論是中原中也還是太宰治,都能預想到的答案。
中原中也握緊燈的手,低聲道,“我不會走,不可能走的。說好要一起走下去,直到死掉也一起走,我就不會食言。”
所以,不要露出那種眼神。
雖然燈說著沒關係,可是他也是……會難過的啊。
中原中也看著燈,很想把提起這個話題的太宰治踹死。
燈也看向他,眼睛亮起來,開開心心的應道,“嗯!直到死掉都一起走。”
太宰治頓了頓,換了個語氣,像是若無其事的說,“哼、就隻要和中也直到死掉也一起走嗎?那我呢?!”
“我會一直在的呀。”燈說,“在你們想離開之前,我不會離開的。如果太宰想……”
“才沒有。”太宰治截斷燈的話,“我又沒說要走!”
燈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樣,眼睛裡的光又變得亮了點,快樂的應道,“嗯!”
這個話題似乎終於過去了。
中原中也稍微舒了口氣,就又聽太宰治繼續對燈說,“你剛剛是不是覺得我要走!都牽過我的手、還抱過我了,竟然不想負責嗎!”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緊張的看了燈一眼,有點難以形容這一瞬間究竟是什麼心情。
“負責?”燈下一秒就回答,“唔、是說,不可以隨便離開嗎?我不會離開的呀。”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忽然覺得自己的緊張有點多餘。
隻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負責,燈哪會知道是要負責什麼?
太宰治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中原中也,拉著燈往前走,“……說好了哦。”
燈眨眨眼,仰頭看他,“嗯,說好了。”
中原中也一步跟上,也默默捏緊燈的手,“……我們也說好了?”
燈開開心心的點頭,“嗯!”
中原中也側過頭,注視著他,微微彎起唇角。
他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也不知道太宰會不會中途就跑去自殺,或是喜新厭舊的離燈而去,可是他絕對不會食言。
說好了,就是說好了。
他也和燈有相似的感覺——和燈待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哪裡都可以是家。
隨時都能拆掉的帳篷、每天都停在不同地方的摩托車,甚至是走在這條馬路上,都覺得……像是回到可以完全放鬆下來的地方。
他們走出去的距離不短,可是散步就像有魔力一樣,就算速度很慢,還是不知不覺就回到帳篷前。
燈有點意猶未儘的回頭看向他們走過的路,“還想散步。”
太宰治握了握被燈放開的手掌,像是漫不經心的說,“你不是想散步,是還想再牽手吧?”
“不是想牽手。”燈特彆誠實的說,“雖然牽手很好,可是剛剛已經牽很久了,現在比較想散步。”
中原中也也忍不住捏捏手指,輕咳一聲,“下次……之後再散步,先吃點東西,準備休息了。”
時間不早了。
這裡說的時間,不是指真正的時間,而是燈已經明顯困倦,到了燈平時睡覺的時間了。
吃過晚餐,又稍微聊了會兒天,就準備休息。
燈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彆好,快快樂樂的鑽進睡袋裡,快樂的說,“晚安,中也。晚安,太宰。”
中原中也輕輕應道,“晚安。”
太宰治也應道,“晚安。”
燈就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一如既往很快就睡著了。
中原中也已經非常習慣他熟睡的速度,也跟著閉上眼睛,仔細去聽燈呼吸的聲音。
燈大概也有些不安的吧?
不知道他們兩個究竟在想什麼、會不會隨意離開,才會在得到他們的保證之後,心情變得更好。
笨蛋。
承諾這種東西,尤其是Mafia的承諾,怎麼能輕易相信?
雖然如果太宰真的拋下燈走了,對他來說才是好事,可是……
“……喂、中也。”太宰治忽然喚道。
中原中也沒理他。
太宰治繼續道,“你會怕?”
雖然沒頭沒尾的,可是中原中也知道他在說什麼。
怕燈知道他的心意、他們的心意,也害怕燈知道之後,保持著微妙平衡的現狀會有所改變。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低聲道,“你才怕吧。”
“我不怕啊。”太宰治說,“我看你怕的都全身顫抖了呢,真膽小。”
中原中也冷笑道,“我不怕。你不要自己害怕,就說彆人怕。”
太宰治嗤笑一聲,反駁道,“我不隻敢說,還敢做,你敢嗎?”
“你敢說什麼、敢做什麼?”中原中也說,“敢說那種不該說的話?真的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一直說,就是你的大膽?”
說那種會讓燈難過的話,還覺得很自豪嗎?
太宰治慢悠悠的問,“什麼是該說的,什麼又是不該說的?”
中原中也說,“你自己心裡清楚,不需要我多說。”
他們仗著燈睡覺很熟,隻要沒聽見他的名字就不會醒,才敢這麼光明正大的躺在燈的兩邊談話。
可是。
就算他們都說自己不怕,但很明顯兩個人都還是有點怕,對話中都沒有說出燈的名字。
怕燈聽見名字就醒來了。
“不怕你就說啊。”太宰治說,“把你的心意說出來。”
中原中也反問道,“那你為什麼不說?”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把手伸出睡袋,推了推燈,喚道,“燈。”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猛地坐起身,“你做什麼啊!燈已經睡著了,你有什麼想說的話不會明天再說?!”
太宰治無辜的說,“你那麼大聲做什麼,要把燈吵起來?”
“哈?!”中原中也怒道,“不是你先推燈的嗎?”
他們雖然都控製著音量,可是也都各自喊了燈的名字兩次,燈很理所當然的被他們喚醒了。
他小小的蠕動了一下,迷糊的睜開眼睛,“嗯……天亮了嗎?”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同時靜止下來。
空氣也頓時安靜下來。
過了兩秒,太宰治才若無其事的把手縮回睡袋裡,“還沒呢,我也不知道中也為什麼突然喊你,可能有話要對你說吧。”
中原中也還沒反應過來,燈就聲音軟軟的問,“中也?”
黑暗中看不太清楚燈的臉,也理應看不清楚燈的眼睛。
可是中原中也總覺得,好像能借著細微的、外頭傳來的光,看見燈帶著困意的朦朧雙眼。
他頂著燈沒睡醒的迷糊眼神,一時之間頭腦無法運轉,下意識伸手拍了拍燈的胸口,像在哄幼崽一樣的拍拍,輕輕地說,“沒事,睡吧。”
燈小小的點頭,聲音因為倦意而綿綿軟軟,“不要吵架哦。”
中原中也頓了頓,“嗯,不會吵架。”
“嗯、”燈沒聽見太宰治回答,就喚道,“太哉?”
中原中也狠狠瞪向罪魁禍首太宰治。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還是應道,“知道了。”
“嗯……”燈又軟綿綿的應了聲,接著呼吸再次變得綿長。
就這麼再次進入夢鄉。
中原中也默默躺回去,有點無奈的笑了一下。
……搞不好燈明天醒來根本不會記得晚上還被他們吵醒過,隻會以為是夢而已。
真的是、笨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