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頂樓的道路依然是斜坡。
應該說,斜斜的坡道像是本來就以一直通往頂樓為主,兩邊的住戶都是為了利用空間而建設起來的。
會這麼說,是因為——
大樓的頂樓不是單純的頂樓,而是階梯型的菜園。
應該是菜園。
看起來太有規律,也太無趣,實在不像是頂樓花園,更像是菜園。
每一格階梯上都覆蓋著厚厚的土,土壤上還有不少乾枯的植物。
每一株植物都枯黃的像是隨時會碎裂,可是依舊維持著尚未枯萎時的模樣,就連葉片都沒有真的掉落在土裡。
中原中也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麼品種,應該是未來改良過的植物。
燈站在他旁邊一步的位置,打量著另一株植物片刻,就好奇的伸手碰了碰植物的葉片。
葉片瞬間碎裂開來,在他手中留下一點細微的碎屑。
燈看了看手中的碎屑,“……已經都死掉了。”
“是啊,這裡的植物都已經枯萎了。”中原中也說著,也碰了碰眼前的植物。
和燈觸碰過的那株植物一樣,很清脆,一碰就碎。
難以理解為什麼還能保持著原本的模樣,直到他們觸碰才真正碎裂。
是因為頭頂那些……還沒消失的玻璃嗎?
中原中也抬頭往上看。
階梯狀的頂樓上空,有著數個交叉成矩形的細細鋼筋,鋼筋中間鑲嵌著玻璃。
和樓下房間已經消失不見的窗玻璃不一樣,明明應該是損毀最嚴重的頂層,玻璃卻還好好的保存著,隻有少許破損的痕跡。
搞不好也不是玻璃,而是其他不知名的材質。
除了上空的玻璃還留著之外,周邊四面也都有玻璃環繞,原先可能是溫室一類的設施。
旁邊盯著另一棵植物看了很久的太宰治,終於也伸手碰了碰,又摸摸土壤,忽然沒頭沒尾的說,“大概一年多前。”
燈轉頭看他,“一年多前?”
“一年多前……這裡的水源才完全斷絕,植物慢慢死去。”太宰治說,“更早之前,可能兩到三年前,還有人在這裡出入照顧。”
中原中也和燈同時傻住了,一起抬頭看他。
太宰治嫌棄的說,“驚訝什麼?在底下已經發現幾年前就有人來搜索過物資了吧。我們能走到這裡,就代表有其他人可以。”
雖然底層的人類已經不多了,可是無論多還是少,人類之中總會出現一些……與眾不同的人。
有的人期望著組織的物資配給,有的人被很多事物牽掛著沒有辦法一直往上走。
但是也會有無論如何都想離開底層的人,有的死在半路,有的去到最上層,有的則在一個地方停留下來。
讓人驚訝的當然不是有人來過這棟大樓搜索,而是幾年前還有人試圖在這裡種植作物。
燈環顧四周,“那些人在這裡種東西……在這裡生活嗎?”
“在這裡種,但是不在這棟大樓生活。”太宰治指向隔壁大樓,“是在那一棟。”
這棟大樓的左右兩邊大樓格局都是一樣的,頂樓也同樣種植著作物。
或許是因為彼此距離十分貼近,以前住在這裡的人就架了個可以讓人從這邊的頂樓通行到那邊的板子。
不過因為距離真的非常近,其實就連板子都不需要,一步跳躍就可以穩穩當當的去到對面。
會用板子連接,可能是有需要運輸的東西,也可能是因為需要時常往返,為了讓通行更安全才架上去的。
燈好奇的走到頂樓邊緣看了看,就要踏上板子看看。
中原中也默默拉住他,“先看看板子還穩不穩吧?”
燈乖乖蹲下身,稍微碰了碰板子,“穩穩的,還沒壞。”
中原中也把他拉起來,一隻腳踏上板子,確認穩固程度,才接著兩步走過去。
燈跟著他走過去,對站在原地的太宰治招招手,“太宰也來!”
“兩邊不都一樣,有什麼好看的?”太宰治說著,還是從不遠處走到板子前,幾步跨過去。
這棟大樓頂樓的人類活動痕跡比剛才那棟明顯很多,還有大概是從底下的樓層搬上來的一張桌子、三張椅子。
燈站在桌子旁邊問,“他們也是三個人一起走的?”
“也有可能是四個。”太宰治閒閒的說,“但是有一個隻是帽子放置所,不需要坐椅子。”
中原中也冷笑著回擊,“可能有一個隻是放繃帶的架子,不需要坐椅子。”
燈也反應過來他們在說什麼了,隨口回答,“帽子放置所和放繃帶的架子都需要椅子的。”
鐵質的椅子和桌子都位在像是溫室一樣的空間裡,上頭沒有積什麼灰塵,可是已經有些斑駁鏽蝕。
柔軟的風從已經沒有門的門口吹拂進來。
燈的眼神變得有些安靜,輕輕的問,“他們最後在這棟大樓裡死掉了嗎?”
“……有可能。”中原中也低聲道。
太宰治微微抬眼,望向燈,補充道,“也有可能已經在水源快要斷絕之前就離開了。”
三個人。
不知道其中兩個是不是神明之前說過的另外兩個還存活著的人類。
如果是的話,就代表有一個已經死去了。
如果不是的話,這裡的三個人都已經死去了。
可是無論是什麼……對他們來說似乎也都一樣,因為他們也無法遇見這個世界上最後僅存的那另外兩個人類。
明明隻是桌椅罷了,他們一路走來不知道看了多少古代人的遺物,可是現在卻像是在看著他們的另一種可能。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怎麼會是另一種可能呢?
他們和曾經待在這裡的人不一樣,如果食物和水源沒有耗儘,就絕對不會停下來。
燈隻是安靜了一會兒,就轉過頭道,“下去看看?搞不好有他們遺留下來的物資。”
中原中也對他的反應一點都不意外,畢竟之前就說過類似的話題了。
他微微笑了一下,忍不住揉揉他的頭,“好啊,下去看看。”
“彆忘了上來做什麼的啊。”太宰治無語的看著兩個一下子又要往下走的人,看了幾秒,也有點手癢的揉了揉燈的頭,“是來確認路線的吧,我可不想再走上來一趟。”
燈這才想起來,“對哦,要看路線。”
這棟大樓的後方不是大樓,而是一片廣場,裡頭有著形狀像棒棒糖的街燈,設置在廣場內部蜿蜒的道路兩旁。
道路之外,有一些似乎是掛著齒輪和板子的裝置,最底下垂墜著幾條線,隨著風輕微晃動。
遠處還有一些裝置的齒輪依舊在緩緩轉動,不知道是靠電力還是其他的方法。
中原中也用肉眼努力的看了會兒、又看了會兒,“廣場該不會是公園吧?那些是裝置藝術?”
燈好奇地問,“公園、就是……古代人散步的地方?”
“是啊。”中原中也曾經和燈說過在橫濱公園裡發生過的戰鬥之類的事,其實也隻是提一嘴而已,沒想到燈竟然還記得。
燈真的……很努力在記得和他、和太宰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中原中也心裡有點甜,又因為不隻是他一個人的待遇而有點酸。
可是能怎麼辦呢。
他和太宰真的就隻是很重要的同伴。
還是同等重要的同伴。
“那個是什麼地方呀?”燈指著公園之外的地方問,“剛剛在照片裡好像有看見。”
中原中也順著他說的方向看過去。
……望遠鏡不在他手上,當然看不見他說的是什麼。
就是說,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找到第二個望遠鏡啊!
不過找不到望遠鏡其實是很正常的事,畢竟望遠鏡本來就不是生活必備品,大概隻有在終末生活的人們會家家戶戶都有一個。
拿著他們唯一的望遠鏡四處看的太宰治,順著燈說的方向看過去,眼睛一亮,“是圖書館!”
“圖書館……”燈眼睛也亮起來,“有很多很多書的房子!”
“不是真正的圖書館。”太宰治又說,“雖然隻是很豪華的一棟房子,可是裡面有很多藏書。照片裡也有拍到,很多書的地方。”
燈回想了一下,“有很多很高的書架那個?”
“沒錯。”太宰治說,“就在那棟房子裡。”
中原中也聽著他們說,也稍微回想了一下。
除了在書架前拍攝的照片之外,還有幾張是在花園裡拍攝的,可以看見後面背景有個裝修奢華的房屋。
大概就是燈說的那間屋子。
燈毫不猶豫的說,“去看看!”
太宰治朝著那個方向看了片刻,想了想問,“你聽見的水聲也是那個方向吧?”
燈點點頭,“嗯、是那裡。”
他停頓一秒,好奇地問,“會是從那裡發出來的嗎?”
“很有可能。”太宰治說完,又朝著遠方看過去。
中原中也沒望遠鏡,閒著無聊,就繼續看向底下的公園。
燈看過了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也有點無聊的跟著看向底下的公園,“那個裝置、藝術,是什麼呀?”
“就是……”中原中也想了想道,“和書籍、繪畫、雕像一樣,都是人們想法的體現,隻是用不同的方式表達出來。比如這一種,用各種不同的東西組合成一個作品。”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指向離他們最近的那個裝置藝術,“這個要表達什麼呀?”
中原中也默默道,“我也不知道。”
離太遠了,他看不清楚。
就算看清楚了,大概也看不懂。
而且搞不好不是裝置藝術,而是有特殊用途的機器也不一定。
公園裡不隻散布著這些裝置,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齒輪,直立著、倒臥著,零星的落在地面上。
看起來不像是從某種機械上掉落的,更像是裝置藝術。
燈又看向其他的地方,“那個,在醫院裡好像看過很像的?”
他說的是地上一圈圈設置成漣漪狀的水泥。
不過醫院裡的規模很大,中央的黑色石碑也很高,這座公園裡的規模就小了很多,像是等比例縮小,中央的黑色石碑隻有不到一層樓的高度。
如果隻在一個地方看見就算了,現在又在第二個地方、不同階層的都市裡見到幾乎一模一樣的裝置,就不知道有著什麼含義。
中原中也不知不覺往燈那裡靠過去,和他肩挨著肩的往下看。
在觀察城市的太宰治,目光也時不時往他們那裡飄,終於忍不住放下望遠鏡,幽幽的說,“你們還真閒耶,我在這裡看城市,你們卻在……”
他沒把後半句話說完。
燈抬起頭,“因為我們都看不懂呀!”
“看不懂還敢說。”太宰治說,“武力派,討厭。”
中原中也涼涼道,“如果沒有武力派,你一個人又能走到哪裡去?”
“我一個人還用走嗎?”太宰治不知道在得意什麼,自豪的說,“找個地方等死就好了。”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要怎麼反駁了。
確實是太宰會做出來的事。
燈安慰道,“太宰一個人也可以走很遠的。”
“我一個人就不走了好嗎!”太宰治重申道,“躺著等死多舒服啊。”
“唔。”燈想了想,眉眼彎彎的說,“太宰願意和我一起走,真是太好了。”
太宰治停頓半秒,微微挪開目光,像是漫不經心的回答,“知道就好。”
裝模作樣的。
中原中也拉著燈就往前走,“走了。”
太宰治悠悠哉哉的跟在後面,“小心眼的蛞蝓——”
燈看看前面的中原中也,也道,“中也願意和我們一起走,我非常非常開心!”
中原中也頓了頓,有點無奈的笑了一下,“……嗯。”
同樣是從圓形的通道往下。
知道幾年前還有人在這裡生活過,就會下意識去尋找人類活動的痕跡。
雖然隻能看出部份地方的灰塵比較少,其他的已經難以辨彆,但依舊是不久前有人來過的證明。
可是找完整棟大樓,除了一點生活垃圾之外,就沒找到任何一點遺留下來的物資,撤離時清理的很乾淨。
找不到東西,他們也要離開這棟大樓了。
無論是幾百年前的人留下來的物品、幾年前從底層來到這裡的人生活的痕跡,還是他們剛剛製造出來的動靜,都即將隨著他們的離去,再次靜止下來。
直到房屋倒塌、都市墜落。
摩托車漸漸遠離大樓。
繼續往前走一段路,順著拐了個彎,走向街區側面,就能看見剛才在樓頂看到的公園。
從高處往下粗略的觀察,和真的走進裡頭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看起來像棒棒糖的街燈上還做著一點造型,幾個齒輪狀的裝飾從細細的鐵往上延伸,將頂端圓形的燈泡托舉起來。
道路兩邊的裝置藝術每個都至少有兩米多高,正如在頂樓看見的一樣,正緩緩移動著。
長方形的板子上刻著類似自律機械的文字般的圖樣,齒輪連著鋼索、鋼索連著板子,板子又連著圓弧狀的球體,有些淩亂,卻又有種莫名的規律。
但是看不懂。
中原中也默默收回目光,問道,“到那棟彆墅大概還有多遠?”
“唔、很近!”燈說。
“哪裡近了?”太宰治吐槽道,“你都要趴在地上聽才能聽到水聲,還覺得很近?”
燈想了想,還是道,“不遠的,很快就會走到了。”
依然是奇奇怪怪的距離和時間觀念。
光是這片公園的面積就挺大的,大概還要走一段時間才能離開這裡。
天色慢慢昏暗下來。
圓圓的街燈閃爍了兩下,接著全數亮起。
是黃白色的光,有些黯淡,可是已經能照亮周邊的環境。
每個齒輪和奇妙裝置的旁邊都單獨設置著燈光,還是顏色不太一樣的光,將各種意義不明的物品映照出不太一樣的氛圍。
他們走出公園,再次回到城市的道路上。
繼續往前。
直到燈打了個小小的嗬欠,明顯想睡覺了,他們才隨意的在路邊停下來。
現在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城市裡的主乾道,道路寬敞、中間有一排以前可能是栽種著植物的低矮水泥隔斷,將道路分割開來。
雖然道路兩邊都有大樓,但是路上的街燈很明亮,現在也沒下雪,沒必要進大樓裡紮營。
就直接在路上搭帳篷。
最近天氣一直都不錯,雖然空氣還是很冷,可是比下著雪的時候舒服多了。
燈和中原中也在搭帳篷的時候,太宰治就在路上閒晃。
帳篷很快就搭起來了。
“太宰,可以過來了。”燈喚道。
太宰治已經閒晃到有些遠的地方,懶懶的回答,“知道了。”
中原中也坐到帳篷旁邊、道路正中央的隔斷上,轉頭環顧四周。
夜色深深。
一點燈光都沒有的城市,在黑夜之中應該會顯得更加荒蕪,可是有時候中原中也卻覺得,在某種程度上,漆黑的夜色反而會掩蓋掉白日裡明顯的荒廢氣息。
整條道路的街燈都還亮著。
如果不看大樓,隻看道路的話,這座城市就好像還活著一樣。
中原中也忍不住感歎道,“在這種規模的大馬路上搭帳篷露營……這種經曆恐怕隻有我們會有了吧。”
燈坐到他旁邊,問道,“馬路上不能搭帳篷嗎?”
“當然不能。”中原中也笑著道,“在繁華的城市裡,即使是深夜,路上也可能會有車子經過。”
“以前真的有好多好多人。”燈望著前方黑漆漆的大樓,有些感歎著說。
中原中也側頭看他,低聲道,“所有死去的人,都在神明身邊了吧。”
“嗯!”燈眉眼彎彎的回答,“大家都在神明身邊,溫暖又明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