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說要輪著換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水壺用，當然不是開玩笑的。

可是這樣真的太麻煩了。

大概輪著用了兩次，燈就有點怠惰的、自然而然用回自己的水壺。

比如現在。

中原中也有點可惜的看了眼拿著水壺在喝水的燈，又覺得自己有點幼稚。

都一起走這麼久了，共用東西、共享食物這種事常見的很，就算沒有共用水壺，也會無意間共用其他東西。

……就是說，不用糾結這個。

可是他本來也沒有糾結啊！平時和燈用一個水壺也隻是會注意一下，其實沒有覺得很有什麼，會突然開始深刻注意，都是因為忽然說也要和燈共用東西的太宰治——

算了。

中原中也歎了口氣。

他們現在位在供油設施旁邊。

昨天下午，從長長的公路離開之後不久，就似乎挺理所當然的看見位在路邊的供油設施，不過裡頭的燃料存量不多，裝不滿半個油桶。

他們又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在附近的屋子裡過了一夜，再走了一段路，才又在城市裡找到另一個供油設施。

中原中也已經看過不少供油設施，每個設施的閥門位置都不太一樣。

這座設施的閥門位置很矮，大概就在中原中也腰間左右的高度，車子騎的靠過去一點，就連油桶都不用搬下來，可以直接將管子拉到桶內。

燃料淅瀝瀝落進油桶中。

燈喝完水，總算察覺中原中也的目光，側頭看了看他，把水壺遞過去，“中也也喝。”

完全誤會了中原中也目光的意思。

不過中原中也沒有說出來，隻是默默接過燈的水壺，瞥了一眼瓶口，對著喝了一口。

太宰治像是漫不經心的看著他們的動作，也晃了晃手中的水壺，“燈，過來。你也再喝一點水。”

燈茫然的望向他，“可是我已經喝過了？”

太宰治不為所動，依舊帶著微笑，慢慢的說，“你還想再喝一點。”

中原中也關上燈的水壺，冷笑一聲，“燈不想喝就是不想喝。”

燈點點頭，“嗯、我不想再喝了。”

太宰治立刻換上委屈的臉，“說好要一起用同樣的東西，你才過一天就懶惰了！甚至還不到一天！你又隻和中也用同一個水壺了！”

燈很誠實的回答，“還要換來換去好麻煩……剛才你在喝水了，可是中也沒拿水出來，我就給他喝了呀。”

太宰治還打算繼續撒潑打滾。

中原中也看不下去了，拉著燈就走，“彆理他了，我們走。”

燈乖乖的任由他拉走。

太宰治老神在在，“摩托車還在這裡、油桶還沒滿，你們要走去哪？”

中原中也隨口回答，“反正離你這種腦子有病的人遠點就對了，離太近會被傳染。”

燈反而回過頭，有點小緊張的問，“太宰腦子生病了？我們的藥可以治的好嗎？要不要再去找醫院？”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瞬間閉嘴，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燈眨眨眼，終於發現自己剛才誤會了，停頓幾秒，忍不住笑起來，開開心心的說，“沒有真的生病就好了。”

看起來很笨。

中原中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也不自覺跟著笑了一下。

太宰治悠悠哉哉的說，“腦子有病的人其實是中也。”

燈看他說的煞有其事，半信半疑的看向中原中也，“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中原中也說，“太宰說什麼都不要信。”

太宰治微笑著道，“會說這種話的人才是最不可信的。”

“大家都沒有生病就好了。”燈無視了他們的互相抹黑，快樂的下了結論。

太宰治又晃了晃水壺，還沒放棄，又對他說了一遍，“喝水嗎？”

燈沒有再拒絕，乖乖走過去，小小的抿了一口，“水要好好珍惜的。”

“嗯哼。”太宰治很隨意的應了聲，接過燈手中的水壺，又就著他喝過的瓶口抿了抿。

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喝。

燈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忽然想起之前問過的、關於腦子生病的事，“以前好像有看過……頭腦生病的人。”

太宰治微微挑起眉，“哦？”

燈的目光挪到太宰治身上，“他們原本會好好的，可是突然就會自己一個人不見，去找喜歡的地方死掉。”

“是呢。”太宰治說，“腦子生病的人有些確實會……一直看我做什麼？”

燈依然非常誠實的說，“好像你哦。”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有點憋不住笑，側過身捂了捂唇。

太宰治看也不看他，好像第一次發現一樣的對燈說，“如果按照你說的情況……聽起來和我真的有一點點類似呢。”

燈難過的看他，“很辛苦。”

太宰治細微的停頓了一下，狀若隨意的說，“還好吧，已經習慣了。”

“唔。”燈想了想道，“要不要抱抱？”

他話音還沒落下，周遭的空氣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中原中也默默看向他。

太宰治原本以為隻會聽見要不要牽手的詢問而已，未料燈竟然這麼問，真的愣了一下，“抱……？”

燈點點頭，理所當然的說，“嗯！牽手會覺得很安心，擁抱也會，而且會更安心。要抱抱嗎？”

中原中也有點慶幸現在不是在問他，如果問他，他也會像現在的太宰一樣什麼都說不出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比較好。

可是又覺得有點酸。

他也想被燈問要不要擁抱……咳。

他瞥向太宰治。

太宰治停頓片刻，輕輕笑了一下，看向已經差不多裝滿的油桶，“……擁抱哪有那麼有用？我才不想試。”

“哦。”燈有點小失望的應了聲，上前幾步把閥門關上，“可是感覺真的會很好的！真的不試試看嗎？”

太宰治沒有回答。

中原中也把放在油桶裡的管子挪出來，忍不住道，“……他不想就算了，不要理他。”

燈想了想，看看中原中也，“那、中也要試試看嗎？”

中原中也目光微微飄開，耳朵有點紅起來。

……所以說、想抱就抱啊——

總是這麼問，要讓人怎麼回答？！

燈看他沒回答，再接再厲的說，“我很久沒有和人抱抱了，想抱抱！”

太宰治眯起眼，哼了一聲，“原來是你自己想和人擁抱啊，我還以為真的想安慰我呢？”

燈還是一樣特彆誠實的說，“想安慰你，也想抱抱。”

中原中也聽太宰治一副想轉移燈的注意力的樣子，默默道，“那、那什麼……”

燈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被他拉回來。

中原中也還是不太敢看他，耳朵很燙，有點含糊的說，“如果你想擁抱……也、也不是不可以……”

隻是有點含糊而已。

燈反應幾秒，眼睛亮起來，開開心心、毫不猶豫的張開雙手，正面抱住中原中也。

他的體溫本來就比較高，身體暖呼呼的，頭發毛茸茸的，有點像是小狗幼崽。

中原中也心臟跳的有點快。

明明是他讓燈過來抱的，可是被他抱著過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也抬起手，猶豫著放到他背上。

擁抱確實會讓人覺得安心。

平時因為各種原因把燈抱來抱去、拉來拉去的都有，可是那都隻是短暫的接觸。

直到現在，才算是第一個……真正的擁抱。

身體大面積的互相貼近。

很溫暖、很安心。

中原中也剛才酸澀又羞澀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情緒都沉澱下來，周遭的一切也有些遠去了，能感受到的隻有彼此的體溫。

胸口緊緊貼在一起，心跳仿佛也逐漸同步。

燈閉著眼睛，把下巴輕輕墊在中原中也肩上，“中也軟軟的，抱起來很舒服。”

中原中也有點無奈的笑了一下，帶著笑意道，“你好像比較軟。”

“才沒有。”燈說，“中也還有肉肉的，我醜醜的……”

“不醜啊。”中原中也說，“咳、很……很好看。”

他們緊緊抱在一起，身體與身體之間沒有距離，說話的時候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稍微一轉頭就能碰到對方的耳朵和側臉。

中原中也微微垂著眸，看著燈白皙的脖頸，喉頭動了動。

他的手依然克製的輕輕放在燈背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挪動。

可是，有點想碰碰燈的後頸。

雖然想，還是沒有動。

他怕動了就不滿足於現在的情況，想要做更多更多的事。

但沒有動也很好。即使什麼都沒做，隻是彼此擁抱著，心裡也滿足的不可思議，被某種中原中也也說不上來的、正向的東西填的滿滿當當。

他們擁抱著、擁抱著。

直到燈終於察覺太宰治越來越灼灼的目光。

燈睜開眼睛，抬頭看過去，“唔、要出發了嗎？”

太宰治沉默一秒，微笑著道，“是呢。你們抱的真投入，不隻忘記時間，連我在這裡無聊的等都忘了。”

既然有人想出發了、也差不多休息夠了，那就出發。

燈有點戀戀不舍的放開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還是沒動。

燈被他箍著身體，沒辦法往外退開，轉頭看看中原中也，“中也？”

中原中也這才放開他，接著嫌惡的看了眼若無其事的太宰治。

自己不敢承認想擁抱，燈問的時候也不敢說好，就打斷他和燈擁抱的時間。

真的是、特彆混蛋。

……他們也沒抱多久好嗎？

總覺得才剛抱幾秒就被迫放開了……

但是有什麼辦法，中原中也自己也、咳，不太敢主動開口說還想抱。

如果要他直接抱上去還可以，他真的沒辦法開口說出來——

在某種程度上，他還是能理解太宰的行為。

但是因為自己不敢，隻會在旁邊乾擾什麼的，他就完全無法諒解了。

混蛋啊！！！

中原中也在心裡罵了一句，還是隻能準備出發。

昨天在城市裡找供油設施時是燈騎車，今天就是中原中也騎車。

他們一前一後的坐好，說著要出發的太宰治卻站在原地沒動。

中原中也有點不悅，冷笑著看過去，“怎麼，你想留在這裡死掉？”

燈望向太宰治，喚道，“太宰，走吧？”

太宰治還是沒動，盯著燈說，“我也想走，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腳好像黏在地上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聽他說這種一聽就是騙幼崽的話，真的有點想打人了，無情的說，“那把腳剁了吧。”

太宰治才不理他，繼續對著燈表演。

他抬了抬腳，好像很努力想把腳抬起來，可是就是抬不起來，無辜的說，“真的黏住了……”

演的特彆真。

中原中也從一開始就沒相信他說什麼腳黏住，現在當然還是不相信。

不過燈對他們都抱持著一定程度的信任，雖然一開始也懷疑太宰治在騙人，但現在看他好像真的被黏住了，就有點擔憂起來。

他茫然又困惑的下了車，走到太宰治旁邊，蹲下來看看他的腳，又抬起頭，“踩到什麼了嗎？”

“不知道。”太宰治說，“你再幫我看看？”

燈輕輕碰了碰他的鞋子，又看看他的腿，征詢道，“我抬抬看你的腳？”

“不要。”太宰治說，“這樣很危險，如果一下子就抬起來，我會站不穩。”

燈想想也是，有點苦惱地想了想，“還是你先把鞋子脫掉、站到旁邊，我再拔拔看鞋子？”

“不要。”太宰治還是拒絕道，“我不想赤腳踩在地上。”

“我把備用的鞋子拿給你呀。”燈說。

太宰治還是道，“不要。如果備用的鞋子也突然黏在地板上怎麼辦？”

這也不要，那也不要。

燈又苦惱地想了想，站起身來，“我抱著你，往上舉舉看？”

太宰治無辜的、勉為其難的點點頭，“……行吧，試試看。”

中原中也無語至極的挪開目光。

鋪墊這麼多，還不是想抱而已？

所以剛才為什麼要拒絕燈啊？！腦子真的有病，說這種隨隨便便就會被拆穿的謊做什麼？

不過他沒有說出來，燈當然也沒發現太宰治真實的目的，輕輕環住太宰治的腰。

中原中也已經能想像等一下的畫面了。

“我要抬了哦。”燈說完，稍微用了點比抱起太宰治需要的力氣還要大一點的力氣，試著把他從地上拔起來。

下一秒。

燈手下理所當然的一輕。

他有點愣住，看了看太宰治，又看了看地面。

中原中也都要替太宰治尷尬起來了，太宰治還是心態特彆穩，一臉迷茫的樣子，“怎麼會這樣？你一碰就起來了。”

中原中也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糟糕。

什麼起來啊！

什麼東西一碰就起來啊！

他默默瞥向太宰治的下半身。

燈正面抱著他，當然什麼都看不到。

不過應該是沒有起來才對，不然燈抱著他一定會感覺到，肯定早就問了。

太宰治現在當然也不在意中原中也究竟在看哪裡，依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燈一開始就覺得怪怪的，現在就更覺得奇怪了，認認真真的看了太宰治幾秒。

太宰治面不改色的回望他。

“我知道了！”燈頭上冒出小燈泡，把太宰治放到地上，張開雙手，“太宰、抱抱。”

中原中也看向燈，總覺得燈會發現太宰治的意圖，其實在意料之內。

……燈雖然平常好像有點笨，可是其實感覺很敏銳。

他真的察覺不對的時候，怎麼可能瞞過他。

太宰治大概也早就預料到了燈總會察覺的，很自然的露出勉強的表情，“真拿你沒辦法耶，就這麼想要擁抱啊？”

燈眉眼彎彎的，“嗯！來抱抱？”

“隨便你吧。”太宰治說。

燈就張開雙手抱住他。

太宰治沒有動。

“太宰雖然沒有軟軟的，可是抱起來也很舒服。”燈閉著眼睛說，“擁抱真的很好哦？”

“……是嗎。”太宰治說。

“是呀。”燈回答。

中原中也看著他們，竟然奇妙的不覺得酸酸的，還覺得有點想笑。

因為身高的關係，雖然太宰治很瘦，可是體型也難免會有點差距，燈抱著直立著動也不動的太宰治，就像在抱著鋼管還是樹之類的東西，看起來莫名有些搞笑。

太宰治全程都一動不動的，也沒伸手回抱燈。

燈似乎不怎麼在意，靜靜地抱了會兒，就準備放開手、往後退出去。

太宰治小小的捏住他腰間的衣服。

燈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被他拉住的衣角。

太宰治也因為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有點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若無其事的放下手，“指甲不小心勾到你的衣服了。”

“哦。”燈應了聲，眨眨眼，又認真地看了他幾秒。

太宰治目光輕飄飄的飄開，“抱夠了就出發了。”

燈乖乖點頭道，“嗯。”

太宰治放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終究什麼都沒做，跟著燈一起走向摩托車。

中原中也真的沒眼看，默默道，“都坐好了？出發了。”

摩托車慢慢往前行駛。

……怎麼說呢。

雖然中原中也知道他自己有時候因為太害羞、羞恥心作祟，對著燈的反應也沒好到哪裡去。

可是從旁邊看太宰，怎麼會這麼、這麼——

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比較好。

他在太宰眼裡看來應該也一樣，所以誰也彆說誰吧。

反正他已經決定好了。

太宰大概也有一樣的想法。

順其自然的過、任由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

沒有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再也走不動。

可是那也沒關係。

不知道目標在哪裡也沒關係、不知道最終會抵達什麼地方也沒關係。

就這樣吧，就像他們每天在做的一樣，慢慢的、宛如迷途般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