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身體沒有不舒服，就收拾收拾，繼續在設施剩下的地方探索。

大概已經快走到了設施儘頭。

順著一條狹窄的陡峭樓梯往下走，底下大概是倉庫和設備室，中間夾雜著人類的辦公室。

設備室裡就隻有不知道作用為何的各種機械，倉庫裡頭大多空蕩蕩的，但是也找到了一些剩餘的食物。

大多數辦公室裡都還有暗淡的光，雖然空間不算小，可是基本上都隻有兩排沒有抽屜的桌椅。

東西很少、辦公室很大，空間看起來就顯得特彆空曠。

從連著幾間辦公室走出去，再推開下一扇門。

“哇——”走在最前面的燈驚歎一聲，“好多紙！”

中原中也在他後面一步走進去，也微微瞪大眼。

一路走來很少見到的紙張，在這裡幾乎放滿了整個空間。

牆壁三面都有櫃架，櫃架上放著一張又一張疊在一起的紙。

房間正中央則是幾張整齊排列的桌椅。

“這是檔案室嗎？”中原中也在燈後面走進去，隨意拿起離他最近的一張紙。

紙張有些薄脆，上頭字跡有些模糊，標題寫著［豬隻飼料調配供給須知］。

標題左下角有行小字，“2547年版。”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把這張有七百年曆史的紙小心翼翼的放回去。

太宰治在這種全部都是資料和文字的地方簡直如魚得水，左邊走走右邊走走，直接站定在一個櫃架前不動了。

燈也晃了一圈，走到太宰治旁邊，踮起腳尖看了幾秒他手中的紙，就頭暈眼花的走到中原中也旁邊，也看了幾秒他手中的紙。

中原中也側頭看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得懂嗎？”

燈搖搖頭，“看不懂！”

中原中也手中這張紙上寫的是動物養殖的設施建造方法，同樣是七百多年前的版本。

除了漢字之外，還寫了不少英文和數字，燈會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畢竟中原中也都看不懂。

太多專有名詞了。

這間檔案室裡放的似乎都是關於養殖和種植方面的資料，專業性很強，很多都有些枯燥。

不知道太宰治在看什麼，看的津津有味的，手中的紙一張接一張的換。

燈坐到檔案室中間的桌椅邊，看了看太宰治，又看看中原中也，接著盯著眼前的櫃架發呆。

中原中也放下手中的植物種植方法，找了份看起來比較有趣一點的、介紹食用魚種類的資料，拿過去和燈一起看。

他手中的幾張紙，本來可能是某本書中的一部分，隻是不知怎麼散落成了一張張、一頁頁的形態。

上頭的內容不隻是單純介紹魚的種類，還介紹了曆史上各種不同的食用魚。

比起魚類大全，更像是食用魚改良進化圖鑒。

中原中也沒有出海捕過魚，也不是什麼魚類專家，可是他曾經在賣魚的店裡打過工，能叫出名字的魚類也不算少。

然而，圖鑒上的魚有大半他都沒看過。

“中也都不知道的魚嗎？”燈問。

“我不知道的魚肯定比知道的少。”中原中也道，“不過這些……大概都是未來的改良魚。”

燈盯著圖鑒上的魚類，“改良？”

“就是用人工的方式改變魚的模樣。”中原中也道，“也有可能是過了很多很多年，魚自行演進了。”

“演進？”燈又問。

中原中也停頓半晌，想了想，簡單解釋道，“大概是事物慢慢改變的意思。”

燈也想了想，“是好的改變嗎？”

中原中也看了眼圖鑒，思考幾秒，“……應該是吧。”

但是究竟是對魚好還是對人類好，他其實也說不太上來。

不過，到底是對什麼好，似乎也沒有探討的必要。

畢竟已經過去太多年，也沒有其他生命了，他們隻能猜測，沒有辦法知道真相。

各種各樣不同的魚類，看在中原中也眼中都覺得有些神奇，在燈眼裡大概更是奇妙的宛如幻想故事中的生物。

或許就是因為看什麼都像是幻想中的東西，燈才會對所有事物的接受程度都很高，很少有真的覺得非常驚訝的時候。

“這個好吃嗎？”燈指著三文魚的圖片問。

中原中也點點頭，“好吃。不管是生吃還是煮熟了吃都很好吃。”

燈聽得有點流口水，“好想吃吃看哦。”

中原中也也忍不住回想起三文魚的味道。

上一次吃三文魚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雖然他沒有什麼特彆喜歡吃的食物，可是對美食當然來者不拒。

燈繼續認認真真地盯著圖鑒看。

魚類的名字和簡單的介紹用的大多是漢字，燈很多都看不懂。

中原中也就念給他聽。

為了讀同一張紙，他們椅子並得很近，頭碰著頭，彼此之間沒有多少距離。

中原中也微微側頭看了燈一眼。

他們離得很近。

能清晰看見燈漂亮的眼睛、輕微眨動的眼睫。

臉頰看起來軟軟的。

有點想碰碰看。

中原中也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動了動，手指輕輕屈了屈，猶豫了幾秒，還是沒有真的抬起來。

明明平時下意識摸摸背摸摸頭之類的，都能做的很順手。

可是如果意識到了想去觸碰的心情，反而不太敢觸碰。

他的目光從燈臉上挪開，看了眼自己的手。

……話又說回來，燈好像很久沒說過想摸摸他的耳朵……什麼的了。

是因為他一直拒絕，燈覺得再說就是冒犯了，所以沒再問過嗎？

就是說、想摸就摸啊……

中原中也亂七八糟的想著，明明也沒想什麼奇怪的事，還是想的自己的耳朵有點燙起來。

不過燈現在注意力完全在圖鑒上，沒發現他的小糾結，津津有味的看完一張，又拿起下一張。

中原中也有點無奈的彎彎唇角，終於收起有些飄飛的思緒，繼續和他一起看圖鑒。

太宰治站在櫃架前，靜靜地看了他們一眼。

應該是很隱蔽的視線。

可是燈不知怎麼也突然抬起頭，看向太宰治的方向。

太宰治猝不及防和他對視一秒，若無其事的彎起唇角，“看什麼呢？”

“要不要過來坐？”燈問。

太宰治懶懶的回答，“我就想站這裡。”

“哦。”燈說，“可是你站那麼久，腳不會酸嗎？”

太宰治其實也有點想坐下來，還是嘴硬道，“才站多久，怎麼可能會腳酸啊？”

燈又看了他幾秒。

中原中也頭也不抬的對燈道，“不用管他，如果真的累了，怎麼可能還站在那裡。”

燈想想也是，最後又說了一句，“腳酸了就過來坐哦。”

太宰治立刻毫不猶豫的走過去，在燈另一邊坐下。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重複一遍太宰治剛才說過的話，“才站多久，怎麼可能會腳酸啊？”

太宰治臉皮特彆厚，“我腳不酸，但是燈那麼盛情邀約呢。”

中原中也又是冷笑一聲，沒打算理他了，繼續和燈一起讀圖鑒上的文字。

太宰治手裡拿著一大疊厚厚的紙，坐下來就放在旁邊，也沒看，反而轉頭看向他們在看的圖鑒。

燈察覺他的視線，“太宰也要看嗎？”

“沒有螃蟹介紹，沒什麼好看的。”太宰治說著，又挪開目光，“就幾隻長的差不多的魚，也能看這麼久。”

燈果然有點被他轉移注意力，“你看的是什麼呀？”

“我看的……”太宰治瞥了眼自己拿來的那堆紙，簡單解釋了一下，“八百年前到六百年前的作物改良研究報告。”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也看了眼他拿來的紙。

確實大概是寫那些的沒錯。

“看那個做什麼啊？”中原中也吐槽，“神明都說地球停止孕育生命了，想種也種不出來了吧。”

燈也好奇的看他。

太宰治笑了笑，“當然種不出來。這都已經是六百多年前的東西了，就算現在還能種東西，環境和植物也改變太多了……之前在研究設施看見的資料和這裡的資料都有點出入。”

他隨意的拿起其中一張紙，繼續說，“隻是想知道而已。”

“太宰有很多想知道的事。”燈說。

“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世界行走，一無所知就太可悲了。”太宰治說。

中原中也聞言，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魚類圖鑒。

他當然也會想知道這個世界曾經發生的事，也會去猜測。

可是怎麼說呢。

去看幾百年前怎麼種植改良植物的研究報告，和了解這個世界有什麼關係啊？他沒打算了解的這麼深入好嗎？

原諒他是個武力派，很多時候真的完全無法和腦力派的人共情。

燈當然也是個武力派。

他靠到椅背上，打了個小小的嗬欠，快快樂樂的說，“什麼都不知道也沒關係，反正也能一直往前走。”

太宰治笑了一下，“所以你是笨蛋。”

隻有這一點，中原中也完全同意。

燈也完全同意，快快樂樂的應下來，“嗯！”

有些昏暗的環境裡，三個人排排坐著，認真的看著手中來自幾百年前的紙張。

中原中也輕聲念著紙上的內容。

燈小小聲的問題有時候不隻中原中也會回答，偶爾也會得到太宰治的回答。

空間不是完全安靜的，氣氛卻很安靜。

有點像在圖書館裡。

中原中也雖然沒進過橫濱的圖書館，可是因為種種原因，去過港口內部的圖書館。

圖書館裡明明不是完全安靜，卻又很安靜。

翻書的聲音、輕微走動的聲響，還有極輕的說話聲，空氣裡全都是紙張的氣味。

在中原中也看來，圖書館是個有著特殊氛圍的地方。

這個世界一定也會有圖書館吧？

裝載著這個世界的曆史與文化，不知道位在何方、有沒有被戰爭損毀。

關於魚類的介紹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不知不覺就看完了。

“還要看嗎？”中原中也問。

燈搖搖頭，又打了個小小的嗬欠，“今天要不要在這裡睡覺？”

中原中也沒有反對，“也行。”

他們走了一段不短的路，過夜用具都帶在身上，要睡在哪裡都可以。

燈又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雖然拿來了一堆紙，但是速度很快，早就看完了那一堆紙，又去拿了一堆過來，剛看到一半。

不過似乎沒有看得很認真，還被燈傳染了嗬欠，打完了嗬欠才回答，“隨便。”

有回答和沒回答一樣。

沒拒絕就是同意。

中原中也和燈合力搭起帳篷，坐下來點燃爐火。

“好想吃蟹肉——”太宰治哀嚎一聲，手上拿著一張紙，痛苦的指給燈看，“這裡說以前養了無數種螃蟹！每一種都很好吃、非常好吃！”

他把紙湊的離燈的臉很近。

燈往後退了一點。

太宰治又往前湊，“看！”

“太近了……”燈碰了碰太宰治的手，把他手裡的紙往後推一點。

太宰治這才順著他的力道往後退一點，又說，“快看。”

燈乖乖的定睛看了一眼，又有點小驚訝的多看了幾眼，“……螃蟹長這樣呀？”

“怎麼樣，可愛嗎？”太宰治得意的問。

燈點點頭，“可愛！眼睛小小圓圓的……還有好多腳。”

太宰治不知道在得意什麼，“腳特彆好吃，哢嚓剝開的時候，嘖嘖嘖、”

中原中也忍不住回想起新鮮螃蟹的味道，有點流口水。

燈也聽得有點流口水，“和蟹肉罐頭的味道不一樣嗎？”

“不太一樣。”太宰治說，“雖然蟹肉罐頭很棒，可是新鮮螃蟹加上滿滿味精會更好吃。”

中原中也也道，“螃蟹除了肉之外，還有蟹黃蟹膏……不同種類的螃蟹有不同的味道和口感，都很好吃。”

他的話語剛落，三個人的肚子就同時響了起來。

太宰治摸摸肚子，歎了口氣，“可惜吃不到。”

燈也摸摸肚子，想了想道，“去到最上層，用那個……可以去其他世界的東西，就能吃到螃蟹了？”

中原中也頓了頓，轉頭看他。

太宰治也看向他。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

燈有點茫然的看看他們，“不能嗎？”

“……如果去的是橫濱，就肯定可以。”中原中也道，“可是如果不是橫濱，是其他的世界，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

“唔、其他的世界沒有螃蟹嗎？”燈問。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不知道啊。”

他停頓片刻，低聲問，“你不想去橫濱嗎？”

“我去哪裡都可以。”燈非常直白的說，“可是太宰不想回去，中也也不一定要回去，那好像就不用一定要去橫濱？”

中原中也沉默幾秒，微微點頭，“嗯。”

回不回去確實……沒有什麼關係。

因為太宰不想回去，所以燈也不想去，他也已經預料到了。

但是這個理由，還是讓中原中也覺得心裡有點酸酸的。

燈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想了想問，“可是要去哪裡，是我們能決定的嗎？”

“……應該不是吧。”中原中也道。

他瞥了眼太宰治。

太宰治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他們的對話，就盯著手中的紙張看。

也不知道有沒有看進去。

中原中也有點煩躁，又有點不開心，忍不住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一定要回橫濱呢？”

他問出口就後悔了。

這個問題，就像是逼著燈在他和太宰之間選一個吧。

可是對燈而言……他們隻是同伴。

兩個人都是同伴。

就算他們的關係不隻是同伴，燈的反應大概也是一樣的。

誰決定在哪裡停下來不走了、誰想先離開都可以，燈會很難過，可是不會太過挽留。

因為這是他們決定的事，是燈沒辦法再改變的事。

如果他真的一心隻想回到橫濱，那燈恐怕會說出他不太喜歡的答案。

而且燈還會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說的不對。

中原中也捏了捏燈的後頸，在燈認真思考之前就道，“不、沒事，當我沒說過吧。不會有如果。”

“哦。”燈點點頭，乖乖的沒有再去想，

中原中也微微歎了口氣，把杯中的紅茶喝光。

燈看了看他，“中也、有點難過？”

中原中也搖搖頭，“不難過。”

燈伸出手，“要牽手嗎？”

中原中也看著他的手掌，有點無奈的笑了一下，遲疑幾秒，還是握上去。

軟軟的，暖暖的。

剛才有些煩躁不安的心微微定下來。

他想了想，換了個說法，“同伴……可以一起走多遠？”

燈毫不猶豫的回答，“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同伴想離開為止。”

太宰治像是有些漫不經心的問，“如果一直沒有人離開，就是直到死去都會待在一起、一起往前走？”

“嗯。”燈理所當然的回答，“不離開的話，直到死掉都待在一起。”

太宰治輕笑一聲，“底層的‘同伴’是這種意思？”

中原中也知道他想說什麼。

……這聽起來已經有些超越同伴的概念，甚至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伴侶……之類的。

可是燈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想了想道，“唔、應該是吧？很多人都是這樣的！”

中原中也有點無奈的笑了笑。

生活在終末底層的人們，大概……本來就不長壽吧。

成為同伴、交付後背、生死相依。

一起到上面的城市探索、尋找物資，再回到底層。

雖然沒有其他生物，所以少了一部分的危險，可是行走在寒冷的廢墟裡，本來就不是非常安全的事。

對燈來說，確實就是這樣的吧。

——直到死去之前，同伴都會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