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如果51(1 / 1)

中原中也被冷醒了。

原本應該睡在睡袋裡,可是現在身上竟然隻有一條蓋得歪歪扭扭的毯子。

而且他的位置還不在帳篷內,而是帳篷外頭硬邦邦、冷冰冰的地板上。

睜眼就能看見設施爬滿水管的天花板。

……是睡覺睡到一半,太宰把他踢出帳篷了?

中原中也腦中閃過這麼一個有點荒誕的猜測,有些渾沌的頭腦終於慢慢清醒起來。

睡著前……不、應該說,昏迷前的經曆一下子全都回到腦海中。

他被一隻奇怪的東西吞進肚子裡了。

電子神。

太宰是這麼說的。

也就是——階層都市的神明。

神明的肚子裡黑漆漆的,睜著眼卻什麼都看不見,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

在他還沒完全失去意識時,視線中突然出現燈的身影。

那不是死亡前的幻覺。

因為燈……就落在自己身側。

能感受到他的體溫。

——燈?

中原中也猛地坐起身,一把掀開帳篷門。

太宰治坐在帳篷角落,手中拿著書、眼睛盯著書頁,頭也不抬的說,“真沒禮貌,進來之前不會先說一聲?”

仿佛這個帳蓬是他的一樣。

中原中也沒理他,目光定在安安靜靜睡在睡袋裡的燈身上,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來一點。

他鑽進帳篷,坐到燈旁邊,輕輕碰了碰燈的臉頰,“燈?”

燈稍微動了一下。

中原中也又低聲喚了一遍,“燈?”

燈又動了動,終於慢慢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望著中原中也道,“中也、早安。”

中原中也的心總算完全放下來,舒了口氣,“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燈坐起身,轉頭看向太宰治,“太宰,早安!”

太宰治閒閒的翻過一頁書,漫不經心的回答,“嗯。”

中原中也依然看著燈,有點想再碰碰燈的臉頰,手指屈了屈,還是沒有動,“……你知道昨天發生的事嗎?”

燈想了想,想起來睡前發生的事,“嗯……我喝了一口酒,就睡著了,沒有說晚安。”

他有點小難過,“怎麼一下子就睡著了?”

中原中也有點小無奈,沒忍住揉了揉他的頭,“……不是這件事。”

燈是真的睡得很熟。

酒精對他的作用也太大了吧?

中原中也剛想說什麼,太宰治就突然開口道,“不是昨天,是前天的事了。”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前天?”

太宰治悠悠哉哉的說,“你們睡了一天一夜了呢。”

“一天一夜……!”燈有點小震撼的看看他,又看看中原中也,“中也也喝醉了嗎?”

“不是、”中原中也輕輕碰了碰他的手,“你……真的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嗎?在睡覺的時候。”

“唔。”燈努力回想一下,“我夢到有人在唱歌。還有……很安心的感覺?然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安靜下來了,很舒服的感覺。”

太宰治微微挑起眉,“原來被神明吃進肚子裡是這種感覺啊……真好啊,我也想體驗看看。”

燈反應幾秒,瞪大眼睛,轉頭看他,“神明的肚子裡!”

“嗯哼。”太宰治放下書,終於抬起頭,伸手比了比,“好大一隻神明,啊嗚一口就把中也和你連睡袋一起吃下去了!”

燈扭頭看向中原中也,緊張的問,“中也也被吃掉了!中也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中原中也還是輕輕碰著他的手,輕聲道,“沒有不舒服。和你一樣,反而有種很安定的感覺。”

好像身體裡有什麼東西靜了下來。

是什麼呢?

燈似乎察覺他有些不安的心情,握住他的手,眉眼彎彎的看他,“沒事的。”

原本中原中也隻是很克製的、用小指輕輕碰著他的拇指,沒想到一下子就被燈握住手。

他的耳朵微微紅起來,看向他被燈握住的手,猶豫了片刻,才反手回握住他。

“當然沒事。”太宰治若有若無的瞥了眼他們交握的雙手,“神明隻是幫你們穩定一下身體裡不穩定的能量而已。”

中原中也微微一愣,“能量?”

“燈的不穩定能量,大概就是會讓他短暫穿越的不可控能量。”太宰治再次拿起書,“至於中也被穩定下來的,大概就是汙濁……的頭腦。”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汙濁的頭腦?那最該被淨化的是你吧?!”

燈也聽出來太宰治是在隨口胡說,想了想問,“就是汙濁?中也異能力的解放形態?”

太宰治微微挑起眉,“你還記得?”

燈點點頭,“嗯!很重要的事,我會記住的。”

太宰治立刻道,“這哪是重要的事,快忘掉!”

中原中也無意識的收緊和燈交握的手,“哪裡不重要了?太宰的事才不重要。”

“不會忘記的。”燈說,“中也的事、太宰的事,我都會很努力記得的。”

他的神態很認真,看著有點傻。

中原中也頓了頓,不自覺彎起唇角,“嗯。”

好像什麼都不重要了。

神明究竟對他們做了什麼,是好是壞,一切都不重要了。

隻要他還活著、燈還活著,他們雙手交握著,好像所有的事都能跨越。

他靜靜看著燈。

燈察覺他過於專注的目光,也抬頭看他。

四目相對。

空氣變得有些寧謐。

“做什麼呢?做什麼呢?”太宰治砰一聲合上書,迅速爬過來,把燈往後拉了一點,“看來肮臟的蛞蝓還要再被神明淨化幾次才行啊?”

中原中也剛才確實沒想做什麼,隻是靜靜地感受著和燈手牽著手的靜謐時光,聞言特彆理直氣壯的冷笑道,“你才是頭腦肮臟需要淨化吧,想到哪裡去了?”

燈茫然的問,“想到哪裡去了?”

帳篷裡瞬間安靜兩秒。

太宰治非常自然地轉移話題,“你們都不想知道神明是什麼樣的?它可不是吞了你們一秒就吐出來,還在這裡和我聊了會兒天呢。”

中原中也也很自然的跟著轉移話題,“我知道。我在神明肚子裡一開始還有一點意識,有聽見斷斷續續的對話。”

太宰治:?!

太宰治心裡震驚的不行,表情不變,“哦?”

“可能是隔著神明的肚子,聽不太清楚。”中原中也沒發現他的震撼,繼續道,“隻聽到穩定能量……地球沉眠,就沒意識了。”

太宰治非常隱蔽的看了中原中也一眼,確認他確實隻聽見了這麼點話,便若無其事的說,“你沒聽錯,地球即將沉眠。世界即將迎來終結。”

他看著燈。

燈回望他。

“世界即將迎來終結。”太宰治又說了一遍,語氣很慢,帶著特殊的韻律,引導著聽者去想像世界終結的那一刻。

燈也跟著想像了一下,眼神變得有些安靜,“……那也沒關係。”

太宰治依舊看著他。

中原中也也看著他。

燈眉眼微微彎起,再次握住中原中也的手,也拉住太宰治的手,重複道,“那也沒關係。”

中原中也回握住他,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燈的手背,輕輕應道,“嗯。”

那也沒關係。

一起面對生、一起面對死。

中原中也從來沒懼怕過死亡。

如果對死亡感受到恐懼,那他絕對不可能活到現在。

但是、感覺是不一樣的。

和燈一起的話,好像就連生死都能跨越。

另一邊的太宰治沒有動,也沒有回答,隻是任由燈握著他的手。

帳篷裡安靜下來。

空氣也像是沉寂下來,就連飄浮的微塵都仿佛凝固在半空中。

沒有人再說話。

也沒有誰看著誰,隻是靜靜地感受靜謐的時光。

直到……中原中也和燈的肚子同時叫了起來。

咕嚕嚕的聲音打破帳篷裡的寂靜。

燈眨眨眼,抬頭看看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也抬頭看他,面面相覷幾秒,同時笑起來。

太宰治有點嫌棄的說,“才過多久就肚子餓了?”

“也渴了。”燈很誠實的說。

活著就是要吃東西喝水。

他們走出帳篷。

帳蓬外依然維持著昨天、不,是前天晚上的模樣,隻是多了一件掉在地上的毛毯。

中原中也突然想起自己醒來時的情況,質問道,“混蛋太宰,你該不會把我從帳篷裡丟出來吧?!”

“我怎麼可能做這麼無聊的事。”太宰治很無辜的說,“是神明把你們吐在這裡。我力氣這麼小,把燈帶進帳篷就很吃力了,總不能拉著你的腳把你拖進帳篷裡吧?再說了,我還有拿毯子給你蓋耶。”

他一連串辯解的話語中間都沒什麼間隔,中原中也完全插不進話。

太宰治繼續道,“你不要因為想把我從帳篷踢出來,就幻想我也會做這麼可惡的事。”

很冠冕堂皇的樣子。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也懶得多說什麼了,“你坐幾年辦公室,體術已經從中下變成下下了,真可悲。”

太宰治毫不在意的攤攤手,“我是腦力派,本來就不需要太好的體術。”

中原中也懶得理他了。

燈終於消化完太宰治說的一長串話,也終於有機會開口,擔憂的問,“中也睡在外面一天一夜嗎?有沒有著涼?”

“我沒事。”中原中也道,“應該沒著涼,身體沒有不舒服。”

“這裡又不冷。”太宰治也說,“我還拿毯子給他蓋了,不會著涼啦。”

燈鬆了口氣,“那就好。”

三個人還是和前天晚上一樣圍坐在一起,可是中原中也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了。

是因為自己搞清楚心裡的想法,又被神明吞進肚子裡,仿佛又死過一次的關係嗎?

除此之外。

他默默瞥了一眼太宰治。

雖然看起來和平時一樣,但是直覺告訴他好像哪裡不太一樣。

“……我問過神明了。”太宰治忽然說,“要前往最上層的方法。”

燈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是什麼?”

“從這一層的聯絡塔上去之後一直往南走,就會看見基乾塔。”太宰治說,“可以從那裡去到最上層附近。”

“基乾塔?”燈問,“是博士說過的,有不同用途的聯絡塔嗎?”

“不能單純說是聯絡塔。”太宰治說,“應該是支撐整個階層都市運作的重要設施。”

“支撐著整個城市的……”燈微微瞪大眼睛,“好厲害!”

太宰治笑了一下。

燈又問,“最上層會有什麼呀?”

太宰治停頓片刻,“大概是……能活下去的希望吧。”

中原中也沒打算瞞著燈,直接問,“是可以離開這個世界的裝置嗎?”

太宰治模棱兩可的回答,“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能離開這個世界的?”燈問,“就是、去其他的世界?”

“嗯。”中原中也道,“這個世界要死去了。人類能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大概就是離開這裡吧。”

燈看了看太宰治,又看看中原中也,“會到橫濱嗎?”

“我也不知道。”中原中也說。

太宰治沒有回答。

燈想了想,“中也想回橫濱嗎?”

中原中也不知怎麼,突然察覺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常重要。

不能隨意的對燈回答是或不是。

他斟酌了一下,“當然會想回去,可是回不去也沒關係。我在那裡已經是個死去的人了,回不回去……都沒有關係。”

他和太宰談過之後,也認真思考過了。

他在橫濱不是無緣無故的失蹤,是使用汙濁到了極限、生命即將走到儘頭時,忽然來到了這裡。

在解放汙濁之前,他也早就做好了死在戰場上的準備。

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是燈撿回來的。

如果沒有燈在雪地裡撿到他,即使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汙濁因為世界的規則壓製而停止,他也會凍死在原地。

不是因此就要以身相許,這種事怎麼可能會在Mafia身上出現。

他隻是……結合太宰說的話、自己當時給太宰的答案,因此想通了而已。

已經足夠了吧。

從他決定豁出性命解放汙濁的那一刻,所有他牽掛著的、橫濱的一切,或許都從肩膀上被卸下了。

戰鬥時當然還是牽掛著。

即使臨死之前也還牽掛著。

但他真的在橫濱“死去”了,被他留在橫濱的友人、下屬、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在他死後繼續往前走。

已經死去的、來到另一個世界的他,或許也該放下一切往前走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微微彎起唇角,“雖然沒有真的死,可是死過一次之後,一些想法好像就會變得不太一樣啊。”

太宰治涼涼的說,“就是變得不負責任了。燈,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千萬不能要!”

燈哪知道他說的什麼要不要的到底是什麼意思,隻是按照字面來解釋,“我不會不要中也的。”

就算中原中也知道燈不清楚太宰治在說什麼,聽見燈說的話,還是有那麼一點小羞澀。

什麼要不要的啊、咳。

他輕咳一聲,決定先反駁太宰治的話,“什麼不負責任?真正不負責任的人是你!我在上戰場之前把一切都打點好了,你留下的隻有一大堆爛攤子!”

“不會管理組織就說是爛攤子?”太宰治微笑著說,“我一手打造的帝國,有能力的人做夢都想接手,根本不會覺得我留下來的是爛攤子。”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你夢裡的帝國?”

他們冷冷看了對方一秒,又同時嫌惡的挪開目光,盯著燈看。

燈茫然的左看右看。

兩個人還是同時盯著他不說話。

現在說橫濱怎麼怎麼的,竟然有點像在說前世的事。

……某種意義上,或許也真的是前世的事吧。

畢竟他們都本該已經死去了,也確實離開了原本的世界。

雖然不是人們認知中的地獄,但已經步入終末的階層都市,或許也不能說不像地獄。

可是。

真的身處其間,有時候反而會覺得……有些像是烏托邦。

中原中也看著燈,不知不覺有些出神。

燈看他們還是不說話,想了又想,腦袋上冒出小燈泡,“唔、是想牽手嗎?”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耳朵瞬間紅起來,“牽、牽牽牽……”

不是、怎麼突然又要牽手了?

他應該沒露出什麼不安的表情吧?!

雖、雖然牽手的感覺真的很好,但是、咳,想牽就直接牽啊……直白的問出來,讓人怎麼回答——

燈好像誤以為他的結結巴巴就是承認想牽手,挪挪身體,快快樂樂的握住他的手。

中原中也看了眼他們交握的手,微微撇過臉。

臉有點燙。

燈又問太宰治,“太宰要牽手嗎?”

太宰治沉默一秒,輕哼一聲,“我不想動。”

“哦。”燈乖乖應了聲,乖乖的沒有再說。

太宰治還是盯著他看。

燈眨眨眼,回想了一下他的話,伸長了手問,“牽手?”

太宰治還是沒有動。

燈一把握住他的手,有點遠遠地牽起來。

說遠其實也沒有非常遠,隻是沒有肩靠著肩而已。

中原中也瞥了太宰治一眼,嫌棄的不行。

想牽就牽啊,到底在鬨什麼彆扭?還要讓燈把手伸過去才可以?

……雖然在這點上,他好像也沒辦法說彆人。

不過,算了。

太宰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主動做,對他來說似乎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