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像基盤究竟有多深。

中原中也仰著頭，望著面前的水牆。

他們剛在水箱頂端洗過衣服，當然知道絕對不隻現在看見的深度，還要再高一點、一直延伸到上面那一層。

不過，即使不知道這一點，也不能隻以水箱來稱呼。

——那是整面的水牆。

玻璃內有燈光，也還在打著氧氣、依然是活水，可是裡面什麼都沒有。

水箱之外的燈光昏暗，整個空間基本上隻靠水箱裡的光照明。

水波微微蕩漾，在地面上、昏暗的空間中映出些微波光。

“像在海裡一樣。”中原中也道。

燈眼睛亮亮的看著周遭，“海裡就是這樣的嗎？”

“失去所有生物的海……大概就是這樣吧。”中原中也低聲道。

燈按著玻璃，好奇的往裡面看，也抬頭努力往上看，“真的好漂亮。”

中原中也忍不住摸摸他的頭。

“這樣看哪裡漂亮了？”太宰治從空間角落溜達過來，“就說了，要沉進水裡看才漂亮。”

“想試試看了。”燈的眼瞳裡映著波光，看起來清澈又瀲灩，“感覺很舒服！”

中原中也頓了頓，“之後回摩托車那邊，再教你遊泳。”

燈眼睛亮起來，“嗯！”

“學什麼遊泳啊。”太宰治說，“就放任身體沉下去，讓肺部充滿冰冷的水……喂！我還沒說完，彆跑啊！”

中原中也拉著燈往前走，根本不理他，“聽你說無意義的話，還不如繼續往前走。”

“跟你走也隻會多走無意義的路。”太宰治冷笑一聲。

中原中也對他的挑釁無動於衷，“就隻有一條路，要走錯到哪裡去？”

燈沒有掙脫中原中也的手，轉頭拉住太宰治的手。

太宰治咂咂嘴，勉為其難的被他往前拉。

這裡似乎是個規模很大的生產中心，他們隻是恰好從動物養殖的這一片區域走下來。

走出水箱區域，接下來的幾個空間似乎是飼養陸上動物的地方。

道路兩旁是玻璃牆面，玻璃之後有一格又一格的水泥和鐵柵欄，玻璃的正下方有個疑似是放置飼料的溝槽，另一邊還有個傾斜的玻璃管道。

裡頭當然什麼都沒有。

可是依舊一眼望不到底，成片成片的，可以想像過往究竟有多麼大的規模。

牆上、天花板上依然有不少裸露的水管，並排著不斷往前延伸。

“以前這裡有很多動物嗎？”燈問。

“大概吧。”中原中也道。

燈有點向往的說，“好像很熱鬨。如果現在還有很多很多就好了……”

“如果還有很多動物，人類就不會不見了。”太宰治涼涼的開口打破燈的幻想，“彆妄想了。你知道這裡的動物長什麼樣嗎？腦中想像的畫面究竟是什麼啊？”

中原中也這才忽然跟著意識到，燈好像確實……不知道這裡可能養殖過的動物會是什麼樣的。

“唔、有四隻腳。”燈努力想了想、又想了想，“嗯，四隻腳！”

中原中也默默問，“腳長什麼樣？應該不是人腳的樣子吧？”

“不是，就是、”燈有點卡住了。

太宰治也道，“絕對不是像青蛙的腳那樣，也不是河童和狗的腳。”

就是很過分的不告訴燈究竟有可能會是什麼樣的。

燈整個人頓住幾秒，“……圓圓的？”

中原中也有點忍不住勾起唇角。

太宰治直接撲哧一聲笑出來，“什麼動物的腳是圓圓的啊！藍色貓形機器人嗎？！”

畢竟是家喻戶曉的角色，中原中也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

好像、確實，隻有藍色貓形機器人的腳是圓圓的。

燈倒是有點小興奮，“貓形的機器，感覺很可愛！貓長什麼樣呀？”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那是橫濱……日本很有名的故事角色。也是幻想出來的，實際上沒有那種東西。”

這裡沒有碎石頭可以在地上畫畫，他就稍微描述了一下，“頭圓圓的、身體圓圓的，四肢也是圓的。”

……雖然他總是覺得燈形容詞匱乏，不過他自己也不怎麼豐富。

就是說，很難形容啊！

燈茫然的想像了一下，“唔、雪人？”

太宰治笑的腰都要彎過去，“沒錯沒錯，雪人、噗！”

燈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就傻傻的跟著笑，“一定很可愛。”

他們從養殖動物的幾個空間走過。

接著是有著成排鐵架的空間。

鐵架上有日光燈、有濕潤的土壤，大概就是種植糧食作物的地方。

但沒有任何一株植物。

同樣是數個幾乎望不見底的空間，但是可以一眼看清裡頭什麼東西都沒有，已經完全失去綠色，黑沉沉、灰撲撲一片。

“真可惜。”太宰治歎了口氣，“我還以為能再多摘到幾個芋頭呢。”

“沒有也沒關係呀。”燈說，“有很多水、洗了衣服，還可以遊泳、洗澡，已經很好了。”

繼續往前。

經過了一個隻有水管和一些看不懂的機器的陰暗空間，接著大概終於來到了員工活動休憩的地方。

大廳裡隻有幾張硬質的椅子，附近的牆壁邊有兩扇門。

燈推開離他最近的那扇門，眼睛瞬間亮起來，“好像是洗澡的地方！”

中原中也不怎麼意外。

畢竟這裡一看就是更衣室和淋浴間，門上雖然沒有標示性彆，可是有兩個門，大概就是分出男女使用。

他走到燈旁邊，跟著探頭看過去。

裡頭是個……

設備非常完善的澡堂。

前方是幾個衣櫃，後面有一整排的鏡子和花灑，再後面則是很大的、大概能容幾十個人同時進入的浴池。

燈稍微退出來一點，對走的更遠一點的太宰治道，“太宰、可以洗澡了！”

太宰治當然聽見了他們的對話，隨意的應道，“我知道。”

“來洗澡吧！”燈快樂的邀請道，“還有很大的浴缸可以泡澡！”

“你和中也就在那邊洗。”太宰治說，“我在另一邊洗。”

燈望向他說的另一扇門，“那裡也是和這裡一樣的嗎？”

中原中也應道，“是吧，都是洗澡的地方，和廁所一樣分出性彆。”

燈理解的點點頭，“唔、那太宰去那邊洗吧。”

畢竟太宰治規矩很多，隻要脫了繃帶就不想讓人看，麻煩。

中原中也連嘲諷都懶得嘲諷，率先走進門裡。

頂多就是身上疤痕一大堆而已，裡世界的人哪個身上沒點傷口的？

就算是自殺的痕跡又怎麼樣，隻要是個認識太宰治的人都知道他的興趣愛好，連猜都不用猜就能知道會留下多少疤痕。

無聊的矯情。

不過那也不關他的事。

……現在問題比較大的是。

他好像要和燈兩個人獨處著洗澡了。

三個人的時候感覺還好，現在怎麼……怎麼這麼尷尬？

所以說。

就隻是普通的、非常普通的洗澡泡澡而已，到底有什麼好尷尬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

“這個浴室真的好大！”燈跟在他後面，好奇的看了看周遭。

“……因為是很多人一起洗澡的地方。”中原中也隨口回答。

他還在做著心理準備的時候，燈已經三兩下把本來就很好脫的長袍脫掉，快樂的打開花灑。

水管還在運作，花灑裡當然還有水。

水甚至還是熱的。

“中也不洗澡嗎？”燈拿著花灑，看向還站在櫃子前的中原中也，“一起洗！”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微微歎了口氣，“……好。”

隻是一件長袍而已，不用幾秒鐘就能脫掉。

他站到燈旁邊的旁邊的那個花灑前。

燈完全沒意識到他細微的尷尬，快快樂樂的用熱水打濕身體，快快樂樂的搓搓，“自動的熱水真好。”

“……啊。”中原中也慢了半拍才應道。

燈轉過頭，茫然的問，“中也不搓搓嗎？”

中原中也為了以防自己亂想，一直緊緊盯著鏡子看，被他一喊名字，就下意識的回過頭。

燈身上被他自己搓出了點紅痕，熱水的溫度也讓燈的皮膚微微泛起粉，在白皙的身上看起來特彆明顯。

水珠從脖頸一路向下。

胸前微微立起的……

中原中也像是被燙了一下，猛地挪開目光，稍微側過身，目光瞥到後面的浴池，“……我先去放熱水。”

燈這才想起來，“對哦、要先準備泡澡的水。”

如果洗完澡再放熱水，就要在旁邊枯等了。

中原中也的視線在浴池邊逡巡。

牆壁角落似乎有幾個疑似開關的按鈕。

他繞過去，把看起來像是總開關的小小按鈕壓下去。

牆壁上、浴池邊同時打開數道細長的長方形開口，清澈的水流瞬間流淌出來，沒一會兒就把浴池底部填滿。

燈眼睛亮晶晶的，“哇——好厲害！”

中原中也也覺得挺厲害的。

他再次把水關起來，又按下另一個按鈕。

果然是將池中的水放掉的開關。

燈好奇的問，“為什麼要把水放掉呀？”

“池底很久沒洗過了，很多灰塵。”中原中也道，“沒條件不用講究，現在難得有條件，泡乾淨的水比較好。”

燈恍然道，“也是哦、有灰塵。”

浴池裡的水很快就被放乾淨，底部也變得乾乾淨淨。

中原中也再次讓水流衝下來，才接著走回淋浴的地方。

在他搗鼓這些的時候，燈已經搓搓完畢，接替著中原中也走到浴池邊，好奇的盯著水看。

看就算了，還在浴池邊四處摸摸，腰彎過來彎過去的。

毫無危機意識。

中原中也再次默默挪開目光。

燈把他當成重要的、可以付出生命保護的同伴，他對著燈在想什麼呢？！

……所以說，想什麼啊？

想——

中原中也搓著身體的動作突然有點慢下來，又有點不敢去想了。

已經有個鮮明的答案出現在腦中，又被他暫時壓了下去。

如果是在其他時候真正意識到就算了，問題是，現在在洗澡。

兩個人光溜溜的在同一個地方洗澡，燈就在他旁邊幾步不到的位置動來動去的，想那些東西是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尷尬嗎！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盯著鏡子道，“……如、咳，如果水滿了，就再按一下按鈕。彆按成放水的了。”

燈乖乖應道，“好。”

水流填滿浴池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全部注滿了。

“水自己停下來了。”燈有點小驚訝的說。

中原中也沒有回頭，“這樣啊、那就好。”

是他小看未來的東西了。

畢竟在他那個時代就已經有能自動停止加水的浴缸了，更何況是能建立起階層都市的未來。

水被撩動的聲音響起。

燈把自己沉進池水，舒服的舒了口氣，“哈——好舒服！”

中原中也餘光掃過去。

浴室裡熱氣蒸騰。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空氣中充滿細小的水珠。

燈已經隻剩下一顆頭在水面上，整個人像是要融化開來一樣，臉上的神情也很放鬆。

至少不會眼睛一轉就看見燈的身體。

中原中也默默鬆了口氣，稍微放鬆下來，搓洗的速度終於加快。

如果燈的視線沒有一直放在他身上，他就能洗的更快。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中原中也終於忍不住道，“彆、彆一直盯著我看啊。”

再看下去，真的會有點不妙。

大概不是有點而已。

“中也的身體很好看。”燈趴在浴池邊緣，聽見他說的話，乖乖把視線挪開，“太好看了，會忍不住一直看。”

中原中也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哪、哪哪裡好看啊，肌肉都流失了點。”

“很好看的，比我和太宰都好看！”燈說，“看起來……唔、就是很好看，特彆帥氣！”

燈好像真的很喜歡他的身體，每次洗澡的時候都會說一遍。

他對自己的身體其實也很有自信，但是聽燈誇獎，本來就會特彆害羞，現在又剛剛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你也很好看。”

絕對不是客套話。

是真的很好看。

就是說……不能再想了。

他清空頭腦，也差不多搓完身體了，默默走過去，非常克製的沒有把目光放在燈身上，從離他稍遠一點的地方走進去。

燈為了不要滑進水裡，自己半靠在浴池壁上，“好舒服哦……在浴缸裡泡澡的感覺很好。”

“這不是浴缸。”中原中也看他像年糕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這是浴池，能一次讓很多人進來泡的。”

“浴池。”燈重複一遍，聲音軟軟的說，“就是很大的浴缸！”

“這麼說也可以吧。”中原中也道，“小心點，彆再沉下去了。”

燈稍微往上挪了一點。

中原中也又側頭看了一眼，微微彎起唇角。

這裡就像是中原中也熟悉的澡堂和室內溫泉。

如果燈光再明亮一點、周遭的人更多一點，牆壁的顏色不是單調的灰黑色，就真的像是在日本的什麼地方泡澡了。

話又說回來。

以他們移動的距離和時間來看，現在他們的所在位置，應該早就已經超出日本的範圍了吧？

搞不好就走在遼闊的海洋之上也不一定。

中原中也胡思亂想著，儘力讓自己的思緒飄遠。

“浴池裡會有很多人嗎？”燈好奇地問。

“嗯。”中原中也道，“浴池、溫泉，這些地方都會有很多人。花灑前搞不好都坐滿了人，還要排隊才能用。”

“溫泉、是什麼呀？”

“就是天然的、從大自然裡湧出來的熱水。”中原中也道，“不會因為時間久了就變涼，即使外頭下著大雪，也依然維持著一定的熱度。”

燈眼睛亮亮的聽，“好厲害啊，大自然。”

“是啊。”中原中也頓了頓道，還是沒把已經幾乎來到喉頭的話說出來。

……有機會的話，一起去泡溫泉吧？

說這些不能確定的話做什麼呢？

不能確定會不會回去，也無法確定燈能不能和他一起回去。

前路未知。

中原中也輕輕閉了閉眼。

現在這樣一起泡著澡的時光，他已經……已經很滿足了。

就這樣吧。

暫時停留在這裡就好。

他靜靜地望著水面細微的波動，也望著緩緩騰升的熱氣，有些激動的心情終於逐漸平複下來。

過了會兒，他才提醒道，“該起來了，彆泡暈了。”

燈乖乖點頭，毫不猶豫的站起身往外走。

中原中也又默默挪開視線。

燈再次打開花灑衝洗身體，突然想到，“這裡可以學遊泳嗎？”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沉默幾秒，環顧這個不算小的浴池，“也不是不行。”

這裡的浴池水……深度還可以，要遊泳大概沒問題。

不過在熱水裡泡太久會有頭暈腦脹。

中原中也走到開關前，把浴缸的水放掉，在燈好奇的眼神中解釋道，“應該可以換個水溫比較低一點的水。”

他研究了會兒按鈕，稍微調試一下水溫，“……這個溫度還行。”

燈湊過來看，摸摸旁邊落下的水，“溫溫的！”

“總不能學遊泳學到昏倒吧。”中原中也笑了一下，“我去衝衝身體，你可以先進去玩。”

燈快快樂樂的點頭，快樂的再次蹲進池子裡。

中原中也打開花灑，在水衝下來的瞬間突然想到。

……要教燈遊泳的話，不就是要近距離和這個光溜溜的笨蛋接觸嗎？

不對、就隻是教遊泳而已，以燈的學習能力，搞不好根本不用肢體接觸——

他又深吸一口氣，默默做好心理建設。

浴池很快再次加滿水。

燈扶著浴池壁，讓身體浮起來，接著放開手，不到幾秒鐘就自己學會怎麼踢踢腳漂浮起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看了全程，沉默了一下，“學會了嗎？”

“唔、就飄起來了。”燈開開心心的說，“我這樣遊對嗎？”

“當然對啊。”太宰治的聲音響起，“我還在想你們是不是在做什麼奇怪的事呢，原來隻是在學遊泳啊。”

大概因為已經洗好澡，他纏上了新的繃帶，現在完全恢複活力，生龍活虎的樣子，直接忽視中原中也，一路走到燈旁邊。

“不錯嘛！”他抱臂看了會兒燈遊泳，“就說遊泳不需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