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在這附近。”太宰治拿著望遠鏡四處環顧，嘀嘀咕咕的說，“看起來不像是被炸毀夷平了……”

他說的是糧食生產設施。

不知道糧食生產設施裡面會有什麼，也可能什麼都沒有。

畢竟植物已經儘數死亡，研究設施裡的能留下來都像是奇跡。

無論有沒有，還是要去看看。

從工廠群離開之後，就進入一片有些空曠的地帶。

摩托車行進在窄窄的小路上，兩邊是幾米深、幾米寬的溝，沒有街燈、沒有電線杆，隻有一根根至少十米高的細長圓柱零星分布。

視線正前方是通天的聯絡塔，上頭寫著［06］。

除此之外，眼前一片開闊，沒有任何建築的痕跡。

中原中也和燈其實都不懷疑太宰治的判斷。

隻是還不知道建築藏在哪裡而已。

燈也在努力的看，“……唔、遠遠的地方有個小小黑黑的東西。”

太宰治隨口道，“又是蛞蝓？”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額冒青筋，倒是忍住了沒有說話。

“不是蛞蝓的形狀。”燈認認真真的說，“好像是……長方形的。”

太宰治眯起眼，“長方形？”

“要去看看嗎？”燈問，“前面有個橋，可以往那邊走。”

“嗯，去看看。”太宰治道，“矮子蛞蝓聽見沒有？”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怎麼有屍體在說話？”

“哪裡有屍體？”燈一下子來了精神，努力越過中原中也的肩膀往前面看，“在哪裡呀？”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默默指向太宰治，“屍體。”

燈有點失望的說，“原來屍體是太宰……唔、太宰還沒死，還不是屍體。”

還不是屍體什麼的，聽起來莫名的搞笑。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們現在被卡在兩道深溝中間，沒有辦法往其他地方走。

燈剛才說的黑色長方形，似乎位在左邊那道溝再過去的空地上。

雖然現在中原中也既看不見長方形，也看不到燈說的橋，不過再往前騎一段路，應該就會看見了。

深溝裡偶爾可以看見幾個薄薄的白色矩形鐵片，似乎是從圓柱上掉下來的。

看起來也不像是風力發電機，到底是什麼呢？

“為什麼聽見屍體這麼興奮？”太宰治忽然問燈。

“如果有物資留下來，不管是車子還是衣服都很好呀，搞不好有能用的。”燈回答。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又覺得確實是燈會說的話。

死去的人用不到的東西，活著的人去使用，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在擂缽街也是很常見的景象，何況是物資更為稀缺的終末。

“其實我想要一個護目鏡。”燈說，“騎車的時候風雪太大的話，有護目鏡會比較舒服。之前和博士一起走的時候有一個的，我不小心弄掉了。”

絮絮叨叨的，聲音很好聽。

中原中也不知不覺被他獨特的口音和說話方式吸引，一時之間沒怎麼聽清他說的內容。

“沒有也沒關係嘛。”太宰治悠悠哉哉的說，“都走這麼久了，還是好好的啊。”

中原中也道，“你就窩在挎鬥裡，說什麼風涼話？”

“我在挎鬥裡也直面風雪。”太宰治打了個嗬欠，“如果可以，我想在車鬥裡。”

燈回頭看看車鬥，又看看太宰治，“你腳太長了，進不去車鬥的。”

“誰說不行的。”太宰治道，“把手腳骨頭折了就能進去了。”

“那樣會很痛。”燈說著，忽然想起前幾天的對話，有點狐疑的看看太宰治，“太宰、該不會真的喜歡痛？”

太宰治輕飄飄的說，“你猜？”

這也要讓燈猜？

中原中也嫌棄的要命。

這種事不是直接說出來就好了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這麼難以啟齒？

他在燈回答之前先道，“不敢直接說不是，你其實就是吧。沉迷自殺，有病。”

“大家都沒病。”燈還沒忘記之前隨口說出來的安慰，又想了想，回答剛剛太宰治的話，“我覺得太宰怕痛。”

“哈……”太宰治意味不明的笑笑，沒有回答。

今天沒有下雪。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來到了基盤功能還非常完整的地方，天空湛藍高遠，幾朵白色的雲緩緩飄動著。

路面上依然不免有積雪，可是不算非常多，可以看見雪下的水泥路，不知道是不是積雪被城市自動清到哪裡去了。

摩托車的印子淺淺的，一直朝後延伸。

燈越過中原中也的肩膀往前看，“橋快到了。”

他的身體整個貼在中原中也背上，暖暖又軟軟的。

中原中也腦袋變得有點空白。

明明不是很親密的接觸，隻是非常平常的碰觸而已，為什麼……

“中也的耳朵變得紅紅的，好可愛。”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為什麼會紅紅的？”

不要靠這麼近啊——

中原中也稍微偏偏頭，輕咳一聲，“……我也不知道。”

太宰治涼涼的說，“什麼不知道？就是禽獸病犯了。”

“禽……”燈茫然的重複一遍，“禽收病，又是什麼病？”

“是禽獸病。”太宰治說，“這種病很可怕，隨便看到什麼就會想到……”

“閉嘴吧你！”中原中也怒道。

“哇哦。”太宰治又涼涼的說，“惡心的蛞蝓惱羞成怒了，好可怕哦。”

燈看看太宰治，又看看中原中也，安慰的拍拍他的肩，“大家都沒病。”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沒覺得被安慰到。

能跨過左邊深溝的橋就在前方。

橋梁也是水泥做的，幾根柱子支撐著，看起來比鐵板橋還穩固很多。

中原中也控製著摩托車轉了個彎，騎上橋梁。

橋的周遭有鐵製的護欄，大多已經生鏽掉落，有的還頑強的留存著。

深溝兩邊是極為陡峭的坡度，雖然不是垂直，摩托車也下不去。

或許真的曾經是河流吧？

未來的人想複刻很久很久以前地面上的河流，從而製作出來的河道。

河岸兩邊又曾經是什麼呢？

在階層都市仍然有無數人類活動的時候，這裡會是什麼樣的景象？

中原中也胡亂想著。

“走那邊。”燈指了個斜對角的方向，“那個黑黑的長方形在那裡。”

走過橋梁之後，中原中也勉強也能用肉眼看見燈說的東西。

在他眼裡還是一個小黑點。

不過挎鬥裡的太宰治已經能用望遠鏡看清楚了。

確實是長方形的。

大概隻有半人多高，寬度不到半米，是個體積不算大的小小長方體。

上頭似乎還有扳手之類的東西。

燈也在看，“那個會是什麼的開關嗎？”

太宰治回答，“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然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找糧食生產設施，看到可疑的東西就去摸摸看。

疑似舊河道的深溝兩邊地面也是水泥製成的，被分成了一格又一格，每個格子都不小，中間以顏色稍淺的線條相隔。

線條中央也沒有裂縫，騎過去時沒有走過裂隙的感覺，比較像是無意義的裝飾。

細長的圓柱還是零星分布著，地面上偶爾能看見和深溝裡相同的白色薄鐵片。

正前方就有一個。

鐵片很大，至少有兩米多長。

沒有任何鏽蝕的痕跡，和他們現在在用的支撐帳篷的柱子一樣，不知道是什麼金屬做的。

中原中也繞過鐵片，繼續往前騎。

燈好奇的轉頭又看了會兒鐵片，片刻才又回頭望向前方。

黑黑的長方形就在前面。

中原中也把車停在長方形前面，下車觀察了一下，“看起來像開關。”

上半部微微凹陷，有個和聯絡塔升降機啟動閥門差不多的扳手，旁邊也有幾個樣子差不多的開關，底下相較之下微微鼓出來的地方什麼都沒有。

燈伸手摸摸那些按鍵，很想全部往反方向按的樣子，“按按看？”

“當然要按。”太宰治打量了會兒長方形箱子，低頭看看地面，“……應該差不多。”

“差不多？”燈問。

“站的位置應該差不多。”太宰治劈劈啪啪的迅速把按鍵都按下去，接著拉動扳手，笑眯眯的說，“在這裡不會掉下去。”

他話音剛落，地面就發出輕微的哢噠聲，慢慢往下降落。

“哇——”燈低頭看看下降的地面，“真的是升降機！”

中原中也也默默看向地面。

他腳下就有一個淺灰色的條紋，正好是水泥格子之間的分隔。

升降機完全沒有按照水泥的分隔線切割，地面上被切出了一個長短邊不一的十字型。

也不知道太宰治怎麼判斷位置差不多的。

逐漸往下。

地面比想像中的還薄，這麼看著也不像是水泥，更像是鐵片。

讓人搞不懂的階層都市。

眼前逐漸變暗。

升降機很快就停了下來。

“我們是進到基盤裡了嗎？”燈問。

“應該是基盤上面？”中原中也不確定的說，“基盤的一部分……之類的。”

升降機之外並非完全黑暗，有著暗淡的光。

燈光是從天花板、也是他們剛才踏著的地板傳來的，隻是幾盞暗淡的白熾燈，讓周遭不至於一片漆黑。

雖然看不太清楚，但也不需要點亮台燈或油燈，隱約可以看見周遭有數根矩形的柱子。

地面稱得上乾淨，雖然有一些堆放著的鐵，可是都排列在不像是路的地方。

“有水的聲音。”

四周黑漆漆的，燈的聽覺就自動捕捉到更多的聲音，難掩開心的說，“這裡應該有水可以用！”

“終於可以洗澡了！”太宰治快樂的歡呼一聲，率先回到挎鬥裡，“走走走，出發！”

從研究設施離開之後，他們就沒再遇見能洗澡的地方。

雖然因為天氣很冷，都沒流什麼汗，再加上已經嗅覺疲勞，根本聞不到他們身上的味道了，可是有水能洗澡洗衣服，就絕對不能錯過。

不然下一個有足夠的水洗澡的地方，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遇見。

“水聲在……”燈閉起眼睛，認真聽了聽，“……中也的心跳聲，很好聽。”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的臉瞬間燙起來，結結巴巴的問，“什、什什什麼？”

什麼心跳聲很好聽啊！

不是在聽水聲嗎？！

等等、心臟不要突然跳這麼快啊！停下來！不對，慢下來！

然而，他沒辦法和太宰那個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人的鬼東西一樣控製自己的心跳。

“中也的心跳突然變快了？”燈有點擔憂的問，“還好嗎？”

中原中也被他一問，心臟跳的更快了，“……我沒事。彆、咳，彆聽了啊，聽水聲。”

“哦。”燈乖乖應了聲，認真的聽了聽，“在那邊。”

中原中也默默往他說的方向轉過去。

“太宰……”燈皺著眉朝太宰治看過去，非常擔心地問，“太宰的心跳怪怪的、沒事嗎？”

太宰治得意洋洋的開始炫耀，“當然沒事，我能控製自己的心跳呢。不隻是這樣跳，還能直接停下來。”

心跳本來就不受意識支配，太宰這個技能真的已經超越人類的範疇了，比人造人還詭異。

不知道燈聽見了什麼奇怪的心跳聲，明顯有點傻住了，震撼不已的說，“控製心跳嗎！”

“嗯哼。”太宰治說，“你不是正在聽嗎？”

“對身體好像很不好。”燈擔憂的說，“這樣弄會不舒服嗎？”

“不會。”太宰治輕描淡寫的說。

燈還是很擔心，“真的嗎？”

太宰治笑了一下，“其實很多人的心跳都不規律。隻是絕大多數的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曾經不規律過，因為沒有感覺。”

“你是這樣的嗎？”燈問，“就是、雖然可以控製，可是是不會不舒服的？”

“不然我還能這麼輕鬆地和你說話？”太宰治反問道。

燈認真的看看他，稍微放下心來，“不會不舒服就好了。”

他放下擔憂，終於問道，“怎麼控製的呀？心跳……可以控製？”

“當然不行啊。”中原中也終於忍不住吐槽，“人怎麼可能控製心跳啊？我們是人造人都做不到了，普通人怎麼可能做得到？太宰能做到這種事，搞不好連人都不是。”

燈有點小震撼的轉過頭，“太宰不是人嗎？”

“我是人啊。”太宰治說，“你們才不是人。”

“但是你可以控製心跳哦？”燈說，“人類好像真的做不到這個。”

太宰治笑了笑，很隨意的說起中原中也也不知道的真相，“我覺醒異能力之後，就發現自己可以控製心跳了。”

燈回想了一下，“你的異能力是，唔、消除其他人的異能力吧？”

“是呢。”太宰治說，“這也意味著我在正常情況下絕對無法受到其他人的異能力影響，甚至可以拯救瀕死者的異能力也沒辦法對我起作用。”

燈消化了一下他的話，“……好不公平的感覺。”

周遭的景色逐漸變換。

不知不覺從像是普通大廳的地方，來到架高的道路上。

旁邊有非常低矮、不到半個車輪高的圍欄，路旁就是深坑，黑漆漆的，完全望不到底。

深坑裡放著一個又一個高大的圓桶，從看不見底的底部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

圓桶上用紅字寫著［嚴禁煙火］。

太宰治抬頭看了眼圓桶，輕飄飄的回應道，“是吧，很不公平。或許正是如此，我才能控製自己的心跳。”

“為什麼呀？”燈問。

“人死之後異能力也會跟著失去作用。”太宰治慢慢道，“明明心跳停止之後，人一時半會兒還不會真的死去，但對‘異能力’而言，隻要心跳停止就可以算是死亡了。”

他停頓幾秒，繼續道，“也就是說，控製心跳停個幾秒鐘，就能讓其他人的異能力在我身上產生作用。”

燈抿抿唇，有些難過的說，“……你經曆過很多次嗎、這種，假的死亡。”

太宰治輕飄飄的笑了笑，沒有回答。

燈沒聽見他的回答，又說，“這裡沒有辦法用異能力，以後你也不用再這樣了。”

“如果是能用異能力的地方呢？”太宰治問。

燈想了想，“因為受了很重的傷，才要停止心跳讓人來救你吧？那不要受傷就好了。”

他眉眼彎彎的說，“有壞人要打你的話，我會保護你的。”

太宰治沉默片刻，輕笑一聲，“你？體術普普通通、又沒異能力，隻是力氣比較大一點，彆說大話了。”

“唔、好像是哦。”燈想想也是，“可是，不能因為這樣就不保護你呀。”

中原中也輕嘖一聲，“不用管他，他在橫濱有成千上百個屬下被迫用命保護他。”

太宰治微笑著道，“中也就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那條狗。”

“我也會保護中也的！”燈很認真的說。

因為知道他不會撒謊，是真的這麼想、也真的會這麼做，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反而同時安靜下來。

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出口，心裡好像有很多……難以辨明的複雜情感。

可是，是什麼呢？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低聲問，“為什麼要保護我、保護太宰？”

“為什麼？”燈有點茫然的下意識反問，毫不猶豫的回答，“我們是同伴，同伴就是要互相幫助、彼此扶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