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工廠群燈火通明。
被架起來的高塔、高高矗立的煙囪、不知道用途為何的建築裡,各種不知名的地方都零零星星亮著光。
盤桓蜿蜒的管道內部自然也亮著燈,光線從頂部開著的小窗照映出來,像是一條又一條長龍。
建築荒廢棄置的模樣掩藏在夜色裡,隻能看見暗淡的白色燈光徑自亮起。
宛如白日裡死寂的工廠群,到了夜晚忽然就活過來了。
中原中也站在工廠頂樓,有些感歎的注視著遠方。
“好厲害啊……”燈也在環顧四周,有點小震撼的說,“原本是做什麼的,很壯觀!”
真的很壯觀。
不過中原中也也不知道這裡原本究竟是做什麼的。
遠方傳來風聲。
“做什麼都不重要。”太宰治背靠在牆上,微微側頭往另一個方向看,“反正工廠裡做出來的成品,我們也看不見。”
燈想了想,“要去還在運作的工廠看看嗎?我可以努力聽!”
中原中也想了想,還是道,“可能沒有可以用的物資。”
“唔。”燈應了聲,又詢問太宰治的意見,“太宰覺得呢?”
“這個嘛。”太宰治沉吟片刻。
耳邊傳來的機器轟鳴聲隱隱約約的,聽不太清晰。
聽了太久的轟鳴聲,不知不覺已經習慣了,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還有轟鳴聲的存在。
現在說起運作中的工廠,轟鳴聲突然又再次被耳朵捕捉到。
這大概就是燈的感受吧?
中原中也想。
燈平時大概就是這樣,自動忽視了外界的很多聲音。
“不用了。”太宰治決定道,“明天就直接離開這裡,如果路上遇見運作中的工廠,再停下來看看。”
“嗯。”燈乖乖點頭。
他們所在的工廠已經沒有燈光了,走下樓時,燈舉著的是之前找到的台燈。
中原中也走在中間,太宰治還是墜在最後面。
失去外頭光源的工廠內部一片漆黑,在台燈白色的光線照耀下,地上遍布的碎石依舊隻是隱隱可見。
因為看不太清楚,反而會下意識的去想究竟哪裡有石頭,走的一步比一步小心。
“白天沒記住在哪裡嗎?”太宰治在最後面,嫌棄的要命,“大步的走下去!”
“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嗎?腦袋和鬼一樣。”中原中也隨口道,“隻是經過而已,怎麼可能每個石頭的位置都記住?”
“所以說你們蠢啊。”太宰治涼涼道。
燈有點驚訝的問,“鬼的頭腦都和太宰一樣聰明嗎?就是……死掉之後就會變聰明?”
太宰治立刻見縫插針,“沒錯,隻要死了就會變得和我一樣聰明!要不要死一次看看?”
“不要。”燈也立刻拒絕。
中原中也有點想笑,不過為了避免燈真的誤會,還是先解釋道,“我剛才是亂說的。”
“哦……”燈有點小失望的說,“我還以為中也看過鬼呢。”
“我沒看過。”中原中也玩笑道,“可能鬼也會怕我吧。”
“中也很好的,為什麼會怕你?”燈問。
中原中也唇角微微勾起,又很快隱沒,聲音有些輕,“因為手上都是人命。凶神惡煞的,不可怕嗎?”
燈搖搖頭,“很多人都殺過人,可是很多人都是好人。博士是,中也也是。”
太宰治聽得笑出來,“不愧是你。”
即使已經走到了世界的終末,在人類尚未完全消失之前,就一定不會擁有真正的和平。
燈和博士會往上走,也是因為戰爭。
人類的最後一場戰爭。
中原中也聽著燈的回答,有些莞爾,也有些唏噓,最終無奈的笑了笑。
就算為了安全起見,下樓下的很慢,還是很快就回到一樓。
“安全抵達。”燈舒了口氣,慢慢走出工廠,停下來左右看看,就要往右邊走。
中原中也默默把他拉回左邊,“是這裡。”
燈腳步很自然的一轉,跟著他往左邊走。
太宰治很過分的嘲笑道,“方向癡。”
“一點點方向癡而已,還是找的到路。”燈很樂觀的說,“走錯了也沒關係,很快就會發現,再走回來就好了。”
“每次都說的這麼簡單,人生真的有這麼簡單就好了。”太宰治危言聳聽,“如果你迷路了,走不回摩托車旁邊怎麼辦?”
“我會做記號的!”燈快快樂樂的說,“如果要走遠一點,都會做記號哦。”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是這樣嗎?”
“嗯。”燈說,“如果管道裡沒有箭頭,我就會用刀子刻記號了。”
中原中也看他小驕傲的樣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後腦,“好棒。”
太宰治倒是挑起眉,“看來你是迷過路了?”
“對呀。”燈像是在提起一件非常普通的事,還是無憂無慮的說,“之前忘記做記號,就迷路了。”
中原中也有點難以想像那會是怎麼樣的情況,“在哪裡迷路的?”
“在一個、唔……”燈努力回想了一下,“一個很大的房子裡!差點走不出去,最後我把牆壁都弄壞,才回到摩托車那裡的。”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弄壞?”
“嗯!”燈回答,“就不用找路了,直直往前走。”
中原中也沉默幾秒。
好像確實是這樣沒錯。
而且這些屋子都已經是廢墟了,要毀壞還是建設,似乎都在他們一念之間而已。
更何況燈真的可以憑一己之力把房子拆了。
如果換個沒辦法拆房子的人來,不知道還要迷路多久。
管道裡燈火通明。
白天走過來時還覺得裡頭光線暗淡,現在天黑了,外頭沒有多少光,管道就變得明亮起來。
燈把台燈關上,收進背包裡。
風從管道上方開的小窗口吹進來,嗚嗚鳴叫著。
“不同顏色的箭頭會去到哪裡呀?”燈站在岔道口,往另一邊的管道看過去。
“反正也隻是工廠而已。”太宰治打了個嗬欠,“這裡不是工廠就是工廠,在管子裡再怎麼走,最終通往的都是工廠。”
繼續順著灰色的箭頭走回摩托車所在的工廠。
燈望著眼前延伸的道路,“每次離摩托車比較遠,要走回去的時候,就像是要回家一樣。”
“家?”太宰治嗤笑一聲,“摩托車就是你的家嗎?”
“感覺很像是?”燈想了想,有點不確定的說,“因為很重要?”
他的聲音回蕩在管道之中,帶著回聲,顯出些許空心感。
“家到底是什麼呀?”燈問,“以前在底層也有家,可是已經回不去了,摩托車就變成要回去的地方。要回去的地方就是家嗎?”
中原中也思考了一下,“應該還要再具體一點吧?比如可以遮風擋雨,會讓人有安心感、可以放鬆下來的地方。摩托車沒辦法遮蔽風雨,似乎不能說是家。”
燈又想了想,“唔、那,帳篷可以是家嗎?”
中原中也停頓一秒,“……應該可以吧。”
如果按照他剛才給出的標準,帳篷似乎就能說是家。
可是把帳篷當成家的話,好像又有哪裡不太對。
燈很認真的想了想,“唔、那你們可以是家嗎?會讓人有安心感,而且不管去哪裡,都要回到你們身邊。”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的耳朵不受控製的有點燙起來。
在說什麼啊……!
怎麼、怎麼就能這麼自然的說出這種話?
他在燈好奇的眼神中深吸一口氣,若無其事的道,“……可是不能遮風擋雨吧。”
燈認為的遮風擋雨,大概隻是具體意義上的遮風擋雨。
……如果異能力還能用,確實連具體意義上的風雨都能替燈擋下來。
然而這個世界就是不能使用異能力。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所以,人不可以是家嗎?”
中原中也卡了幾秒,還是沒有全盤否定,“……大概也不能說不可以。如果是抽象一點的話,或許就能說是家吧。”
燈看了看他,快快樂樂的說,“能遮風擋雨、會讓我覺得安心的、可以放鬆下來。你們可以是我的家!”
中原中也覺得自己的臉現在一定也紅起來了。
不是、到底為什麼可以這麼自然的說出這種話啊!
剛才還是疑問句,現在完全就是肯定句了。
因為不知道、不理解嗎?
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說什麼讓人不知所措的話。
“那我可以是你們的家嗎?”燈又問。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好像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耳朵燙得可以煎蛋了。
他有點卡殼。
很久沒說話的太宰治輕飄飄的回答,“怎麼可能。”
“哦。”燈好像有點小失望。
太宰治又輕飄飄的補充,“你那麼矮又那麼瘦,怎麼遮風擋雨?”
“對耶。那也沒辦法,我長不高了。”燈很快又打起精神,想了想道,“那繃帶是太宰的家嗎?”
“沒錯!”太宰治立刻明朗的說,“繃帶就是我的家!繃帶,舒適、安心、遮風擋雨、四面包裹!”
他像是在推銷一樣的又說,“你要不要也試試看?”
燈搖搖頭,“不要,很難行動的感覺。”
太宰治“嘁”一聲。
順著原路走,很快就回到摩托車停放的工廠裡。
這裡倒是有幾盞殘存的燈泡,還在兢兢業業的亮著光。
雖然剩下的非常少,能照亮的地方非常有限,環境依舊陰陰暗暗的,但是勉強不用拿出燈來照明。
這麼走向摩托車,好像真的有一點回家的感覺。
家……嗎?
中原中也側頭看看燈。
以抽象的定義來看,燈……或許能說是他的家吧。
中原中也目光迅速飄開,耳朵好像變得更燙了。
至於太宰治究竟有沒有同樣的感覺,他也不太確定。
畢竟那家夥說話半真半假的,很難判斷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燈打了個小小的嗬欠,跨上駕駛位,“今天要在哪裡搭帳篷比較好呀?”
“工廠外面就行了。”太宰治道,“外面就有空地,找個地方就能搭。”
“唔。”燈想了想,“還是要找有燈的地方比較好。”
“隨便。”太宰治道。
中原中也攬住燈的腰,冷笑一聲,“那就找個黑漆漆的地方搭帳篷吧。”
燈果然還是覺得太宰治怕黑,“這樣太宰會睡不著的。”
太宰治:?
太宰治都還沒在挎鬥裡窩好,聞言立刻反駁,“我才不會睡不著。”
“你常常睡不著。”燈說。
“我睡的很好。”太宰治說,“你一睡著就和死了一樣,怎麼知道我有沒有睡著?”
“你黑眼圈很重呀。”燈說著,又道,“之前好像說過一樣的話哦?就是、好像說過一樣的話題了?”
“你記錯了。”太宰治毫不猶豫的說。
燈不知道信沒信他說的話,隻是應道,“哦。”
中原中也也想了想。
總覺得好像真的聽燈和太宰說過類似的話,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可是真的有說過嗎?
沒什麼印象了。
不過,燈既然也有同樣的感覺,太宰又那樣回答,十有八九曾經說過。
摩托車慢慢往外行駛。
外頭淺淺的光從天花板的破洞斜斜照射下來,落在黑暗中佇立的無數器械之上。
像是守護著工廠的某種獸類。
暖黃的車燈在前方的地面上映出長長的的橢圓形,照亮地上零星的細碎石頭。
車子經過倒在地面上的機械,車燈慢慢照亮生鏽的、鐵皮剝落的機身,又隨著車子的移動慢慢挪開。
摩托車的引擎聲逐漸往大門挪動。
工廠再次失去光源、失去人聲,重歸死寂。
“嗯……”燈稍微看了看前方,“前面有燈,去那邊?”
“行。”中原中也回答。
燈說的是另一個工廠前方的小空地。
空地旁邊是幾個以鐵片相連在一起的圓柱狀設施,圓柱體高矮不一,頂部亮著燈,架設在設施壁上的樓梯也亮著燈。
燈停下摩托車,慢吞吞的打了個嗬欠。
“累了嗎?”中原中也問。
“一點點累。”燈說,“還能搭帳篷,也能吃晚餐!”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又低聲道,“如果累了,可以讓我來騎車。”
“嗯!”燈彎彎眉眼,“剛剛還不累,現在也隻有一點點累。”
他把搭帳篷需要的東西都拿出來。
現在中原中也也已經很熟練了,和燈分工合作,沒幾分鐘就把帳篷搭好。
太宰治拿著過夜用具,也很熟練地爬進去。
燈坐在帳篷外,把爐火點燃。
中原中也在車鬥裡翻了翻,把紅茶包翻出來,坐到燈旁邊。
爐火輕輕隨著風晃動。
地上兩道被燈光拉得長長的影子,和帳篷的影子些微融合在一起。
水咕嘟咕嘟燒開之後,關上火,把茶包放進熱水裡。
紅茶的顏色逐漸擴散開來,香氣也擴散開來。
“好香。”燈小聲的說。
“我也要喝。”太宰治從帳篷裡探出頭。
燈隨手把帳篷門完全打開,用棍子支撐住,才把裝著紅茶的杯子端給他。
太宰治接過杯子,還是窩在帳篷裡,舒服的喝了一口,“勉勉強強還行吧。”
未來的紅茶還是紅茶的味道。
他們找到的紅茶味道也不算廉價,帶著點香醇的果香,入口滑順,吞咽之後還會回甘。
確實很好喝。
中原中也也拿起杯子,輕輕吹了吹,抿了一小口,對燈道,“小心燙,吹吹再喝。”
燈乖乖點頭,很努力地吹吹,才小小的喝了一口,“哈——紅茶好喝。”
“那是你沒喝過好的。”太宰治說。
燈轉頭看他,眼睛裡閃著好奇的光,“你不會怕燙嗎?有時候看你喝燙的,都一下子就喝下去。”
“喉嚨被燒灼的感覺也很好呢。”太宰治笑著道。
“那樣會痛的。”燈說著,有點茫然的問,“你很怕痛,為什麼要這樣喝呀?”
中原中也閒閒的說,“他可能是在享受著疼痛吧。”
燈完全不理解,滿臉迷惑的問,“享受、痛?太宰嗎?”
“在橫濱,這種叫被虐狂。”中原中也繼續閒閒的說,“特彆喜歡被打被揍。”
燈眨眨眼,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太宰治,“太宰喜歡被打……?”
太宰治冷笑著道,“中也又在騙人了,果然滿嘴謊言沒有一句真話,完全不值得相信。”
燈看看中原中也,又看看太宰治,還是好奇地問,“那太宰剛才是忘記吹吹,又不想吐出來,才直接吞下去的嗎?”
太宰治:……
太宰治:“我有這麼笨嗎?!”
燈還是看著他。
太宰治沉默幾秒,深吸一口氣,“……對,我剛才忘記吹涼了。”
燈很理解的點點頭,安慰道,“我也常常忘記,之後記得就好了。”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默默側過頭,壓了壓嘴角的笑意。
雖然也說不出來究竟哪裡好笑,可是看太宰吃癟,真的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