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灰、深褐色、鐵灰色。

似乎從古至今……從中原中也所處的時代，到現在這個一千多年後的未來，從古至今，工廠群的形貌和顏色都差不多。

有些沒有再運行了，有些還在運作。

在階層都市，就連後者都理所當然。

不知道從哪些還在運作的工廠裡傳來機器嗡鳴的聲音，轟隆隆的，走進工廠群之後就一直回響在耳邊。

中原中也摟著燈的腰，無聊的環顧四周。

路面掉落著不少細碎的東西，螺絲、不知道是什麼的金屬零件、水泥石塊，還有隨處可見的彈殼。

就連工廠群道路上都有彈殼留存，很難想像當時的戰爭究竟有多大的規模。

不少巨大的鐵褐色管道從工廠旁邊延伸出來，橫亙在路面上空，接到另一個工廠內部，遠遠看著有些亂七八糟，但是湊近了看又會發現還挺亂中有序。

每條管道至少都有一層樓高，旁邊有可以攀爬的樓梯，通往管道上開著的小窗裡。

好像不是普通的管道，而是連接著工廠和工廠的通路。

從窗口看進去，裡頭黑洞洞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子。

周邊的工廠有的看起來完整的像是還有人在裡頭工作，有的已經明顯破敗，隻剩下水泥框架，樓梯外露、鋼筋掉落。

大部分的建築上都有一些不知道原先架設著什麼儀器的圓形、矩形洞口，還有巨大的鋼管懸在半空。

好像搖搖欲墜的，什麼時候會掉落下來都有可能。

不過，真正在下落的隻有輕飄飄的白雪。

“要不要找一間工廠進去看看？”燈問。

太宰治之前一直閉著眼睛，好像在睡覺，聽見燈的問話，就懶懶的說，“隨便。”

有說和沒說一樣。

中原中也想了想，看看前方，“去那間怎麼樣？旁邊有煙囪的。”

煙囪沒有冒煙，可是旁邊的工廠看起來還算完好，似乎殘存著一點玻璃，搞不好裡面有物資也不一定。

就在前面不遠處。

燈慢慢騎過去，繞進工廠和工廠之間的小路。

中原中也說的那間工廠建築規模不小，整體大概有四層樓左右的高度。

最前方的大門敞開。

光是大門的高度就將近兩層樓，足以一次容納好幾輛車並行而入。

燈把摩托車騎進去。

工廠裡沒有燈光，外頭的光線從兩邊的窗戶照射進來，像是一道道光束，斜斜的照在地面上。

內部也挑高兩層樓往上，數個奇形怪狀的、幾乎直達天花板的機器排列在兩側，有幾個倒落在地，頂部尖銳的鉤子歪斜的落在地面上、擋住前方大半條路。

不過路很寬，摩托車依然能從旁邊經過。

機身大多已經鏽蝕，經過時能嗅到灰塵和鐵鏽混雜在一起的氣味。

從機身上灰塵遍布、用鐵網圍住的矩形出風口裡看進去，每個都大概半個人大的風扇葉片後方黑洞洞的，似乎纏繞著數條管線。

“這裡是做什麼用的呀？”燈好奇的左看右看，看的有點專心，摩托車開始微微打歪。

中原中也伸出手，把他的頭擺正，“認真看路。”

“哦。”燈乖乖點頭，再次看向前方。

中原中也這才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懂重機械。”

燈又乖乖點頭，問太宰治道，“太宰知道嗎？”

太宰治打了個嗬欠，閒閒的伸了個懶腰，“我也不知道。”

這些可能是未來的產業、未來的機器。

作為古代人，怎麼可能會知道。

離開機器環繞的地方，是一片不算太大的空地，空地後方有兩道門，分彆位在牆壁的左右兩邊。

燈把摩托車停下來。

接下來的路要用走的。

中原中也下了車，往門內看過去。

其中一邊的門裡有個向上的樓梯，另一邊似乎是人類使用的工作間。

“走吧，去……”中原中也說著轉過頭。

周遭空無一人。

燈和太宰治同時消失不見，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中原中也心裡猛地一緊，下意識的喊道，“燈？”

“我在這裡！”燈立刻回答，從其中一個機器旁邊繞出來，眨眨眼問，“中也？”

“……怎麼跑到那裡去了？”中原中也問。

“當然是去看機器。”太宰治的聲音也跟著響起，過了會兒才冒出半顆頭，“這麼顯而易見的事還要問？”

燈好像對那些巨大的機器很有興趣，快樂的點頭，“嗯，去看機器了！”

中原中也自動忽視太宰治的話，問燈道，“有看出什麼來嗎？”

燈搖搖頭，還是快快樂樂的，“沒有呀，不知道是什麼，每個機器都好大！”

中原中也跟著仰頭看過去。

剛才摩托車移動時沒辦法認真打量，現在仔細看看，確實有種巍峨感。

不知道究竟有什麼用途，就這麼靜靜站立在兩側，像是在俯視著底下的人類。

不過，無論曾經是什麼用途，現在也都已經無法使用了。

在外頭一直能聽見的工廠低鳴，進來之後的聲音也變小了，代表不是這間工廠還在運行。

這是一間已經真正荒廢的工廠。

燈也探頭在兩個門裡看看，“唔、先去那邊？”

他說的是樓梯旁邊的工作間。

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工作間，裡頭有不少斷裂的履帶、破損的桌椅，牆壁破了一個巨大的洞，白雪飄飄忽忽的隨著風飛進來。

空間不大不小，三個人各自往一個方向走，往中間搜索。

中原中也經過破洞，往外看了一眼。

旁邊是水泥路，對面是另一座工廠。

他尋找的這邊大概是因為破洞的關係，一眼就能看完，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

他往回走，就看見燈蹲在地上，用鐵棍撥弄著金屬零件。

“有能用的嗎？”他問。

“沒有。”燈放下棍子，站起身來，抬頭看看四周，“那裡有寫字！”

牆邊被桌子稍微遮住的地方，有幾個紅色的漢字。

似乎寫著……

“唔、什麼禁什麼火！”燈說。

“嚴禁煙火。”太宰治隨口說著，用鐵棍子將桌上散落的碎石和金屬零件一掃而空。

鐵棍和鐵桌互相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燈揉了一下耳朵。

中原中也看看他，低聲問，“還好嗎？”

“嗯，沒事。”燈回答。

太宰治繼續把東西掃掉，碎石和金屬哐當當落在地上，露出底下平坦的桌面。

他用手抹了抹上頭的灰塵。

桌面上，他費了大力氣才顯露出來的，是一個幾何圖形。

——機械的文字。

不知道究竟寫了什麼、是什麼意思。

也不知道未來的人……或者說，和機械共處過的古代人，究竟能不能看懂這些文字。

至於認真研究這些圖案的太宰治，會不會已經找到規律、能看懂一些了，中原中也當然也不知道。

太宰治看了幾秒圖案，就抬起頭，“走了。”

這個目前看來是全工廠破損最嚴重的工作間，當然沒有什麼有用的物資，沒有必要繼續費力搜索。

他們往另一邊的樓梯走。

樓梯損毀程度沒有工作間嚴重，不過依然堆著一些碎石，扶手已經完全消失。

也有可能本來就沒有扶手。

樓梯有些陡，沒辦法讓兩個人並行。

燈走在最前面，小心翼翼的踩上二樓的地板。

二樓同樣有些淩亂，地上放著大大小小的鋼管，還有一些依然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麼用途的機器。

天花板有些破損，開著一些大小不一的洞，地上落著些微積雪。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是左面牆壁上的巨大管道入口。

就是在外面看見的那些連接著工廠的通道。

燈好奇的在管道外探頭探腦，“裡面有光耶。”

管道很大，也很寬敞，如果不是造型微妙，大概就像是天橋之類的存在。

燈敲敲管壁，鐵被敲擊的聲音輕微響起，在管道裡激起回聲。

他繼續探頭探腦，“去看看？”

中原中也其實也有點好奇究竟通往哪裡，沒怎麼猶豫的說，“好啊。”

燈轉頭看看太宰治。

太宰治攤攤手，像是有些勉為其難的說，“行吧。”

燈便率先踏入管道。

中原中也兩步跟上去，和他並肩而行。

太宰治很快也跟上，走到燈的另一邊。

三個人速度相同的往前走。

管道裡的光線不隻是來自管壁高處上開著的小窗外，管壁邊、就在他們身旁的位置，也有貼著牆壁的黯淡白熾燈。

燈管與燈管之間有個灰色的箭頭符號，指著前方的位置。

目前隻有一條路，隻要往前走，就是順著灰色的箭頭走。

不過會有箭頭標示，應該就表示管道本身錯綜複雜，需要指明道路。

果然一直走到底端，就看見前方有個明顯的岔路口。

“左邊也是灰色的箭頭。”燈左右看看，“右邊是紅色箭頭。要走哪邊？”

中原中也聽得有點想笑，“說反了，右邊是灰色的，左邊是紅色的。”

燈又定睛看了一眼，“對耶。”

“繼續走灰色的。”太宰治直接決定。

雖然不管走哪邊，他也能記得清楚來時的路，但是現在有點懶得動腦。

靴子踩在鐵質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遠遠地回蕩開來。

管道裡空空蕩蕩的，就像真的隻是道路。

又順著箭頭拐了個彎。

遠遠的前方像是管道儘頭，看不到左右的岔路，也沒有直行的路。

燈踮腳看了看，“好像有往下的梯子。”

“往下的？”中原中也說著，又覺得不怎麼意外。

在外面也有看見不少朝下彎曲的鋼管。

這樣的話，他們也差不多要走出去了吧？

“真可惜。”太宰治咂咂嘴，“剛才地板怎麼就沒破呢？”

燈心很大的說，“不會破的，不用擔心。”

“我才不是擔心，是期待哦。”太宰治慢慢地說，“地板破裂，不管是誰掉下去，都會面臨那種拉著對方的手說著不要放手的情況吧？這可是考驗人心的時候呢……是要放手，還是要一起死？”

“不會的。”燈回答，“我力氣很大，可以一下子就把你們拉上來。中也力氣也很大，可以一下子把我們拉上來！”

太宰治：……

太宰治默默看了眼這個不懂配合氣氛的笨蛋，棒讀道，“哦，真棒。”

中原中也在旁邊憋笑，“很棒吧，不用經曆考驗人心的時候呢。”

燈開開心心的說，“是呀，幸好我們力氣很大！”

中原中也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沒錯，幸好。”

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不覺就走到向下的梯子前。

梯子不算長，可是也不算短。

“我先下去。”中原中也道。

他先試了一下梯子的穩固度，確認大概沒問題，才爬下梯子。

梯子最底部沒有和地面相接，需要稍微往下跳。

他穩穩當當的跳到地上站定，看向上面跟著慢吞吞爬下來的燈。

燈一步步踩著梯子，轉頭看了眼底下空空的部分。

中原中也伸出手，在他跳躍的時候準確握住他的腰，將他帶下來。

“安全抵達！”燈伸直手臂，快樂的說。

“我還沒抵達呢。”太宰治嘟囔著說。

“你腿長呀。”燈抬頭看他，“不用跳就能夠到地面了吧？”

太宰治瞥了眼地面的距離，長腿慢悠悠的往下伸，果然就碰到了地面，“哎呀，腿長真好呢，哪像你們還要用跳的，真可憐。”

“腿長真的很好。”燈說，“如果衣服也很好找就好了。”

雖然太宰治現在有合適的衣服了，可是燈還是想多找幾件備用，以防衣服的壽命到極限了，太宰治又沒衣服穿。

燈這種屯東西的習慣，大概是和博士學來的。

博士或許是擔心在她離開之後，燈還有可能長高，給他準備了不少不同尺寸的衣服，中原中也才有合適的衣服鞋子能穿。

不過博士沒準備一米八以上身高能穿的衣物，太宰治之前就隻能委屈的穿著不合身的衣服。

“不急。”太宰治悠悠哉哉的往前走，“衣服都還沒壞呢，壞了也能補。”

燈想想也是，“說的也是。”

前方的管道出口並非通往另一個工廠內部，而是通往工廠外部，直達一個大概有五、六層樓高、直徑應該有四米多的水泥圓柱體前。

圓柱狀的設施上頭有個環著設施往上的鐵製樓梯，雖然有些鏽蝕，不過整體完好，扶手都還留存著。

燈抬著頭往上看，“上面會是什麼呀？”

“應該是工業用途，沒有物資才對。”中原中也道。

頂端絕對沒有物資，爬上去隻是白白浪費體力。

“哦。”燈乖乖應聲，轉過身看向他們走過來的鋼管，又往旁邊其他交錯的鋼管看過去，“每個水管都是路嗎？”

“有可能。”中原中也道，“如果有開窗、有梯子的，搞不好都是路。”

“全部都是路。”太宰治道，“沒開窗沒梯子的也是路。”

燈有點小震撼的看過去，“哇……”

中原中也其實也有點震撼。

在裡面沒感覺，從外面看起來非常壯觀。

數條管道甚至經過了工廠內部，像是捷徑和通路，也像是血管，將無數不同的器官連接在一起。

如果不是他們來時的工廠旁邊有個大煙囪，現在恐怕根本不知道他們從哪裡走過來的。

既然都來到這裡了，當然不能直接轉頭回去。

工業用的圓柱狀設施後方有一個四層樓高的建築，窗戶上的玻璃已經儘數消失，看起來不太像重工業的工廠，反而有點像宿舍。

當然也有可能是其他類型的工廠。

“進去看看？”中原中也征詢道。

燈點點頭，“嗯。”

他們同時扭頭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頂著兩個人的目光，身體稍微後仰，好像有點受不了的樣子，“能不能有點主見，彆一直問我。”

“可是這是大家要一起去的地方。”燈說，“大家都要覺得可以才行，有人覺得不好就不要去了。”

“行行行。”太宰治說。

燈有點小擔憂的看他，“太宰不要一個人亂跑哦。”

太宰治：？

太宰治：“我都一個人亂跑那麼多次了，現在才想起來說？”

“一個人亂跑很危險。”燈誠實的說，“之前一直沒有說，是因為你都沒跑很遠，我能聽見你的聲音。”

太宰治一臉震驚不已的表情，“你都偷聽我行動的聲音？！變態！”

很假。

中原中也輕嘖一聲，“你最好不知道燈會去聽。”

燈有點小苦惱的說，“要聽呀，有的地方很危險的，搞不好會一腳踩空。”

“真的一腳踩空了你才來救我也來不及了。”太宰治完全沒有停頓的說。

“可是你還沒在很危險的地方一個人亂跑過呀。”燈說。

中原中也微微挑起眉，看了他一眼。

“那是因為還沒去到真的很危險的地方吧。”太宰治說，“你不是會看嗎？有坍塌危險的廢墟就不會進。”

“唔、也是哦。”燈說。

中原中也真的是剛知道這件事，有點小驚訝的把目光轉向燈。

雖然有點驚訝，可是好像又不太驚訝。

畢竟燈能獨自行走在廢墟裡很長一段時間，一定知道哪裡能走、哪裡不能走，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因為是燈啊。

中原中也不自覺地彎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