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天氣好像變好了點。
中原中也站在供油設施前,抬頭往上看。
供油設施長得都差不多,整體至少有四、五層樓高,旁邊有個可以回旋往上的階梯。
這座設施的閥門比較低,不用爬到上面才能碰到,隻需要太宰治踮腳。
沒錯。
需要太宰治踮腳。
中原中也默默看了眼踮腳的太宰治,忍了忍,還是忍不住撲哧笑出來。
太宰治一手扶著牆壁支撐身體,一手打開閥門,頭也不回的說,“我踮腳就能夠到了,你們跳起來都碰不到我的膝蓋。”
燈在他旁邊扶著他的腰,回答道,“跳起來本來就碰不到膝蓋,隻會碰到頭吧?唔、你在高一點的地方倒立的話,跳起來應該就會碰到膝蓋。”
“我站在高一點的地方,你們就碰不到我的膝蓋了好嗎?”太宰治道,“根本不用倒立。”
燈茫然的問,“你要站多高?”
太宰治隨口道,“一千米的大樓上。”
燈想了想,“那我要站哪裡跳?”
中原中也快笑死了,輕咳一聲,“就站他面前跳。”
“這樣和現在也沒有差彆呀。”燈說。
太宰治大聲道,“現在你跳起來也碰不到我的膝蓋!”
燈蹲下來碰碰他的膝蓋,“蹲下來就碰到了。”
“你碰到的不是膝蓋。”太宰治說。
燈仰頭看他,“不是膝蓋?”
太宰治不動聲色的稍微往後退了一步,“沒錯,不是膝蓋。”
中原中也涼涼道,“可能太宰的膝蓋長在頭上吧。”
“這是膝蓋,我之前看過的。而且太宰頭上沒有膝蓋。”燈看了看太宰治,認真回想一下,“嗯,沒有。”
“頭上怎麼可能會長膝蓋啊,又不是怪物。”太宰治不滿的說,“剛才在猶豫什麼?之前不是好好記住我的長相了嗎?”
燈停頓片刻,點點頭道,“嗯……”
“停頓什麼?”太宰治不滿的追問。
“有記住了的。”燈說,“我是在想,你的頭發好像變得更長了。”
中原中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太宰治的頭發好像確實變得更長了,比之前在研究設施看見的還要長了點,也更厚重了,臉被遮住的範圍更大。
他摸摸自己的頭發。
當然也變得更長了點。
沒想到從研究設施要抵達醫院和糧食生產設施需要花這麼長的時間……中原中也記得當時看見的行程表是在一天之內去完這兩個地方,可是他們已經這麼走了不知道多久了。
應該有一個月了……?
不過他們車速不快,也常常遇見無法行駛的道路,中途還得停下來找物資,花的時間比較長,或許也是正常的。
“想剪頭發了。”燈也摸摸自己的頭發,“可以剪了嗎?”
之前中原中也說過希望燈把頭發留長,燈就有陣子沒再提過要剪頭發的事。
中原中也看了看燈的發尾,“可以修剪一下。”
燈快樂的點點頭,“中也要剪嗎?”
中原中也捏了捏自己已經有些開叉的發尾,“嗯,我也該修一下了。”
太宰治默默在旁邊縮小存在感,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然而燈沒有忘記他,“太宰要剪嗎?”
“我不用。”太宰治道,“我的頭發還能留。”
中原中也嫌棄的彆開眼睛。
再留下去真的要變從電視機爬出來的鬼了。
不過也不關他的事。
這座供油設施位在一片工廠群附近。
他們還沒真正抵達工廠群,遠遠地能看見數個圓柱狀的煙囪矗立著,連接著水管和鋼筋,又和旁邊黑色的、同樣是圓柱狀的工廠建築相連。
回旋往上的鐵梯、懸空的長長矩形通道,像是通往煙囪或是工廠內部。
和在橫濱時常見到的工廠群似乎差不多,不過實在無法從外觀判斷究竟是做什麼的工廠。
也有可能是無數不同產業的工廠全部群集在一起。
他們要前往糧食生產設施,必須穿越這片工廠群,等一下就能近距離看看工廠的樣貌。
“太宰真的不剪頭發嗎?”燈把管子從油桶中拿出來,放到另一個桶子裡,又問。
“不剪。”太宰治說,“我要留到很長很長!”
中原中也閒閒的說,“你乾脆連胡子都彆刮了,把整張臉都蓄滿毛發吧。”
原本隻是隨口一說,可是想像一下突然覺得有點搞笑。
燈也想像了一下,“這樣就真的都看不見太宰的臉了。”
“反正他都要留到整張臉都是頭發,還刮什麼胡子?”中原中也道。
當然隻是開玩笑的。
太宰治也不會聽。
把兩個油桶重新裝滿,太宰治便再次踮起腳,將閥門關上。
燈把管子從桶中挪出來,關上蓋子,“燃料補充完畢!”
看著無憂無慮的。
中原中也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供油設施周邊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
要說是空地,似乎也有點不太準確。
這裡大概曾經被炮擊過,雖然萬幸沒有將供油設施損毀,但是地面有個巨大的凹陷。
看起來是威力驚人的炮彈,不過階層都市的堅固程度比炮彈還驚人,竟然沒有被完全擊穿,隻是擊出一個淺淺凹槽,最深的中心點約莫兩人多高,旁邊有不少蛛網狀的龜裂。
凹陷雖然不深,可是占地遼闊,半徑至少有五十米。
積著雪的凹陷內部還停放著幾輛戰車,無數不知道用沒用過的炮彈和武器落在地上。
燈坐到凹陷邊緣低矮的落差上,快樂的晃晃腿,“中也先幫我剪!”
之前中原中也就這麼說過,燈還記得這件事。
中原中也又忍不住彎起唇角,先拿梳子替燈把頭發梳順,“嗯,等會兒你再幫我剪。”
不剪頭發的太宰治像一隻逃跑的綿羊,一個人悠悠閒閒的走進炮彈坑裡,東摸摸西摸摸的。
今天天氣很好。
雪花隻是輕輕淺淺的飄落,很輕、很緩。
這座工廠群的地面積雪比較少,可能是這裡的基盤功能維持的比較好,調節天氣的功能也比較完善,沒有那麼多不講理的暴風雪。
當然隻是猜測。
“天氣很好。”燈也在說,“風景也不錯,肚子……嗯、飽飽的!是美好的一天!”
中原中也輕輕笑起來,剪刀在燈發尾稍微比了比,小心的剪了第一刀,“這樣就是美好的一天了?那不是每天都是美好的一天嗎?”
“嗯!”燈快快樂樂的說,“每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傻乎乎的。
中原中也越剪越順手,灰白色的發絲落到積著一層薄薄白雪的地上,幾乎隱沒不見。
燈的發質柔軟,不過發量很多,就算隻是修修發尾,地上也積了不少頭發。
中原中也稍微停下來,退後一步看了一下,“嗯、還不錯。”
不是因為是他剪的才覺得不錯,是真的還不錯。
雖然是第一次幫人剪頭發,但也沒遇到太多困難,甚至還挺得心應手的。
他好像還頗有這方面的天賦?
他帶著點小驕傲的拿過鏡子,讓燈看了一下,“怎麼樣?”
燈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眉眼彎彎的抬起頭,“好看!”
中原中也隨手揉了一下他的頭,“換你幫我剪。”
燈站起身來,和中原中也換了個位置,有點小緊張的接過剪刀,“要剪多少起來呀?”
“不用剪太多。”中原中也把馬尾拆掉,散下頭發,“稍微修個發尾就行了。”
燈力道很輕的捏住他的發尾,“中也的頭發顏色很好看。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就覺得很漂亮。”
“不然還有第二次嗎?”中原中也玩笑道,“見了一次之後就一直待在一起了。”
“也是哦。”燈說。
赭紅色的發絲輕飄飄的落在雪地裡,和燈灰白的發輕微重疊。
燈的目光被雪地裡的發絲吸引,稍微瞥了一眼,“中也的頭發就像花一樣。很鮮豔、很漂亮。”
“……是嗎。”中原中也道。
“嗯。”燈繼續說,“眼睛的顏色也很漂亮,整個人都很鮮豔。”
“咳、我可不是植物,怎麼能用鮮豔來形容?”
“就是很漂亮很漂亮。我也不太會說,但是看一眼就不會忘記!”
什麼不太會說啊,這不是很會說嗎?!
中原中也被誇的有些不自在,也瞥了眼地上的頭發,拈起頰邊一縷碎發,有些拙劣的轉移話題,“剪好了嗎?”
“差不多了。”燈把最後一點修完,學著中原中也剛才的動作,拿過鏡子讓他看,又比了比,“我隻剪一點點而已。”
“這樣就好了。”中原中也端詳一下鏡子裡的自己,“很好看。”
不是在安慰燈,是真的挺不錯的。
修剪發尾也不是什麼非常困難的事,他能做好,燈也能做好。
雖然沒有剪掉多少長度,可是不知怎麼就覺得很清爽。
中原中也站起身,將落在身上的頭發拍掉,也幫燈拍了拍。
逃跑的綿羊太宰治這才慢吞吞的走回來,“哇哦,剪了這麼多啊?”
燈若有所思的看看地上的頭發,又看看太宰治已經很厚重的棕黑色卷毛。
太宰治、太宰治雙手抱頭,“不剪!”
“真的不剪嗎?”燈鼓勵道,“你雖然本來就很好看了,可是剪了會變更好看哦。”
“你不是都忘記我長什麼樣了嗎!”太宰治說。
“沒有忘記。”燈說,“我記得的,就是……就是長那樣。眼睛棕棕的,鼻子高高的,嘴巴……嘴巴就是這樣。”
匱乏的不行的形容詞。
中原中也有點想笑。
太宰治糾正道,“眼睛不是棕棕的,是鳶色。”
燈茫然的重複一遍,“原、色?”
“鳶!”太宰治道,“鳶色!”
“哦、鳶色。就是你眼睛的顏色?”燈說著,準備把剪刀收起來。
太宰治看他好像不再說剪頭發的事了,又看了眼地上的頭發,反而道,“頭發。”
燈誤解了他的意思,“頭發是棕黑色的!”
“我和你們這種沒有多少頭發的人不一樣。”太宰治沒回答,隻是沒頭沒尾的說,“你們留長頭發不會覺得多麼厚重。可是我不一樣,我天生麗質,頭發很多,所以……”
他遲遲沒有繼續說。
“所以?”燈問。
中原中也悠悠閒閒的說,“所以他想把頭發都拔了。”
燈有點震撼的說,“把頭發都拔了?會很冷的!”
中原中也被他完全錯誤的重點逗笑,“他可以在光頭上綁繃帶啊。要什麼頭發,有繃帶就夠了。”
太宰治:?
太宰治:“你們是不是忘記我還在這裡了?”
“不用把頭發拔掉沒關係的,這樣……”燈比了個剃頭的姿勢,“這樣剃掉,剃成平平的也可以哦?這樣會比較不冷。”
“中也騙人的。”太宰治說,“我怎麼可能剃掉頭發啊?頭發是我的第二生命,隨便亂弄的話,我會死掉哦?”
“所以你的頭發才會硬硬的嗎?”燈說,“是很重要的防禦用具?”
“沒錯。”太宰治說,“裡面還有血管呢,剪掉就會流血。”
燈默默看了他幾秒,把剪刀重新拿出來,“來剪剪看?”
太宰治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來!”
終究還是達成了他想要剪頭發的目的。
中原中也嫌棄的嘖了一聲。
想剪頭發就直接說啊?隻是剪個頭發而已也說不出口?
燈拿著剪刀,等太宰治盤腿坐下,便撩起他的劉海,“要剪多少呀?”
好像完全沒發現太宰治剛才就是順著對話,半誘導著燈再次說出幫他剪頭發的話。
不過,燈其實有發現才對。
隻是什麼都沒說,就順勢幫太宰治剪頭發了。
中原中也默默的想。
畢竟是燈啊。
太宰治比了個短短的距離,“就到這裡。”
“這樣好像不用剪也沒關係?”燈說,“你指的地方已經是發尾了哦?”
太宰治又比了上去一點點的位置,“那到這裡。”
“好。”燈應了聲,又問,“其他地方的頭發要剪嗎?”
太宰治思考幾秒,勉為其難的回答,“行吧,畢竟你想看看會不會出血嘛。隻能剪一點點哦。”
怎麼可能出血啊?
這種話就算是燈也不會相信。
燈當然沒信,但也沒有反駁他,隻是哢嚓一聲,把手中的劉海剪掉,“你的頭發摸起來真的硬硬的。”
“我就是這麼硬。”太宰治悠悠的說,“中也軟趴趴的對吧?”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你才是軟趴趴的吧?”
燈哪裡知道他們兩個肮臟的古代人說的話根本不隻有字面上的意思,純潔的回答道,“中也的比較軟一點點。”
太宰治忍不住爆笑出聲,“是吧?中也比較軟呢。”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再次冷笑一聲,裝作剛才根本沒有什麼言外之意,“頭發像鋼絲一樣有什麼好的?”
他把頭發這個詞咬的很慢。
太宰治沒打算順著他的話說,繼續微笑著、慢悠悠的道,“比軟趴趴的、完全硬不起來的好多了呢。”
燈替中原中也澄清一下,“中也沒有軟趴趴的,也有點硬硬的。”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看著燈純真無暇的神情,默默閉上嘴。
總覺得有種在占燈便宜的感覺。
他望向炮彈坑。
這不是他們一路上經過的第一個炮彈坑了,其實沒有什麼特彆的。
階層都市最多的就是武器和戰場遺跡,這些東西已經無法在中原中也心裡掀起太大的波瀾。
……所以說。
所以說。
燈要怎麼辦啊?
中原中也才剛飄開一點點的思緒又不知不覺回到燈身上。
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
平常已經很多不知道的東西了,關於……咳、那方面的事情更是什麼都不知道。
博士真的完全沒有教他。
博士為什麼不教他——!
就不怕他被壞人騙走了嗎?!
唉。
可是話又說回來,燈遇見他和太宰,大概也不能說是遇見了好人吧。
中原中也深深歎了口氣。
“剪好了!”燈依舊無憂無慮的說著,把鏡子拿給太宰治。
太宰治左右端詳著,咂咂嘴道,“還行吧。”
“很好看的。”燈眉眼彎彎的說,“你的眼睛很漂亮,看起來、唔,有種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感覺,很像博士。”
燈的誇獎真的是、有那麼一點與眾不同。
中原中也回頭看了一眼。
燈確實沒剪掉太宰治太多頭發,不過比他印象中最後一次在橫濱看見的頭發要短了一點。
至少沒有蓋住幾乎半張臉。
太宰治微微彎起唇角,一手拿著鏡子,一手理了理頭發,將他習慣性斜在左邊眼睛繃帶上的劉海往旁邊和中間撥。
發型微微改變,兩隻眼睛都露出來。
如果不是穿著軍綠色的長大衣,臉頰也太過消瘦,看起來就幾乎像是……
像是這裡的其他兩個人都不知道的……某個平行世界之中,站在光明裡的他。
他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聲音有些輕,“……這樣好看嗎?”
“好看呀。”燈說。
“是嗎。”太宰治道。
燈看了看他,輕輕替他將劉海又撥了撥,像是他之前習慣性的那樣,將左眼幾乎遮掩起來。
“這樣也很好看。”燈彎彎眉眼道,“你的頭發是什麼樣子,都很好看的!”
太宰治輕輕笑了一下,“我不剪頭發,好看嗎?”
燈頓了頓,非常誠實的說,“如果看不到臉,就不知道好不好看了。”
太宰治唇角的笑意微微加深,隨手揉了一下燈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