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跑進去的是一間不大不小的辦公室。

除了桌椅之外，還有一個大大的櫃子，裡頭還擺著不少瓶瓶罐罐。

太宰治站在櫃子前，手中擺弄著一個罐子，從裡頭倒了一顆圓圓的藥出來，直接塞進嘴裡。

“太宰？”

燈幾步走過去，有點好奇的問，“在吃什麼？”

中原中也隨口道，“吃毒藥吧。”

“是啊，是毒藥。”太宰治說著，把嘴裡的藥嚼嚼吞下去。

燈瞪大眼睛，趕緊湊過去，“毒藥不能吃的！快點吐出來！”

他看起來像是要直接采取行動，把太宰治的嘴巴打開催吐了。

太宰治也瞪大眼睛，真的有點小驚嚇，默默退後一步……身後是櫃子，連一步都退不了。

他默默按住燈的肩膀，阻止他繼續往前，“不是毒藥。”

“真的嗎？”燈擔憂的說，“真的不是？”

太宰治身體微微後仰，背脊碰在櫃子上，輕飄飄的說，“我這麼誠實，怎麼可能說謊？”

燈遲疑了一下，“……哦。”

太宰治不滿的說，“為什麼猶豫？我真的很誠實好嗎！”

“太宰明明就會騙人。”燈老實的說。

中原中也聽得忍不住笑，在旁邊悠悠哉哉的說，“沒錯，不用太相信他。”

燈又往前一點，離太宰治更近了，真的打算幫他催吐。

太宰治驚嚇程度上升，迅速往旁邊挪了一步，若無其事的說，“就算是毒藥，我也隻會吃沒任何副作用、能立刻死亡的毒藥，才不會讓你有催吐的機會。”

燈想想也是，終於放心一點，直起身來，“那這是什麼呀？”

太宰治晃晃瓶子，“這是營養劑。”

“營養劑？”燈茫然的問，“是……補充營養的？”

“嗯哼。”太宰治望向櫃子裡的各種罐子，“這裡有不少營養劑呢。剛才試了一個橘子口味的，沒壞，能吃。”

“橘子？”燈問。

“是一種水果，也是植物的一種。”中原中也有些好奇的走過來，拿起其中一個罐子，“營養劑？”

罐子是灰白色的，大概隻有半個手掌大，外頭標示的字體非常小，寫了各種人體所需的必備營養，劑量都不少。

他打開瓶蓋。

裡頭是滿滿一瓶約莫半個指甲蓋大小的圓形藥丸，聞起來是葡萄口味。

“營養劑。”中原中也突然發現這個東西對他們來說有多大的意義，有些震撼的抬起頭，“這麼多！”

“也不算多，沒辦法讓我們在走到最上層之前都不用找食物。”太宰治打了個嗬欠，“而且沒什麼飽足感，隻是讓我們不會營養不良罷了。”

“原來未來真的會有營養劑這種東西啊。”中原中也說著，又覺得自己好像在說廢話。

就連他身處的時代都有各種補充營養的食品了，更何況是未來。

隻是茶包、芋頭，目前找到的各種食物都標榜添加了各種營養素，導致他有些先入為主的以為未來人都把這些東西加進食物裡了。

但是果然會有專門的營養劑才對。

燈看著他手中的瓶子，也已經嗅到味道了，“聞起來和太宰吃的不一樣？”

“嗯，這罐是葡萄口味。”中原中也倒了兩顆出來，“吃吃看，應該不會苦。”

兩顆小小的紫色圓形藥丸落在掌心裡，看著還有點像小型葡萄。

“香香的。”燈從他掌心裡撚起一顆，小心翼翼的放進嘴裡，眼睛微微亮起來，“甜甜的！”

中原中也看著他明亮的眼瞳，微微笑起來，也把藥丸放進嘴裡。

確實甜甜的。

有點像在吃糖果。

……他好像已經很多很多年沒吃過糖果了。

中原中也抬頭看了眼燈。

燈就湊在他面前，滿臉新奇的模樣，明顯也是第一次吃類似糖果的東西。

“這個好好吃哦。”

燈眼睛亮亮的看著他拿著的小瓶子，好像還想再吃一顆，停頓幾秒，還是忍住了，回頭問太宰治，“帶走？”

“當然要帶走。”太宰治動作迅速的拿了好幾個瓶子，笑眯眯的對眼睛跟著瓶子轉的燈說，“多食無益。”

燈乖乖點頭，非常艱難的挪開目光，“哦。”

中原中也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不過，不愧是醫院。

雖然沒有什麼食物，人類的辦公室裡也沒留下多少東西，可是有許多藥品。

藥品、保健品，還有太宰治想要的繃帶。

這一層樓是兒童看診區和放著藥品的幾個辦公室，上面那一層則是病房。

病房的環境依然被整理的很乾淨，床鋪上連被褥都沒有，大概是準備等有人入住才會鋪上消毒過的乾淨被褥。

再往上那層沒有病房，看起來像是純粹的公共區域，有類似餐廳的地方，還有一個遼闊的寬敞空間，應該是公共休息區。

休息區正中央有個圓環狀的淺綠色沙發椅，周邊還有一些方形的水泥，有可能是用來種花的，因為附近還有一些空蕩蕩的大花瓶。

非常一目了然，光是用眼睛看，就能知道沒有可用的物資。

這片區域的牆面全部都由落地窗組成，雖然有修補的痕跡，可是基本完好，風完全無法吹拂進來。

燈站到落地窗前，靜靜的往外看。

中原中也走到他旁邊，也朝外看過去。

這棟建築已經是醫院的最後方了，能看見底下有著幾根街燈的廣場、灰黑色的圍牆，還有圍牆之外的其他建築。

圍牆之外依然有很多電線杆排排站立，天空上的電線還是錯綜複雜，像是永遠理不順的線。

他們在醫院裡也待了快一整天，現在天色已經微微昏暗下來。

太宰治不知何時也站過來，碰了碰眼前的玻璃，透過倒影看向旁邊的燈。

燈沒有察覺他的目光，依舊靜靜的站在原地，望著遠方的景色，“街燈快亮了吧？”

中原中也的視線從窗外挪到燈的倒影上，“差不多吧。”

“喜歡看街燈嗎？”太宰治問。

燈點點頭，“街燈亮起來的時候，城市會變得亮晶晶的，很漂亮。”

其實不需要問。

中原中也大概知道，太宰治也一定知道。

他們都發現了，燈會去注意亮起來的街燈、被街燈照亮的城市。

隻有街燈亮起，樓房全部暗淡無光的城市，怎麼能稱得上明亮？

可是，在燈眼中已經很明亮了吧。

他們沒有人再說話，隻是站在原地，望著窗外的景色。

夜色完全籠罩下來之前，街燈就先閃爍著亮起來。

這座充滿電線杆的城市，白天看著就有些魔幻，在有些暗淡的街燈照耀下，更顯出點難以言喻的不真實感。

電線杆上、電線上掛著的冰柱隱隱反射著街燈的光，密集的電線杆排列出密集的影子，映在積著白雪的街道上，乍看之下頗像是森林的光影。

雪花輕緩飄落。

宛如幻想作品裡才會出現的景色。

“真漂亮啊。”燈輕輕地說。

中原中也側頭看他。

燈的目光很安靜，眼睫微微眨動，像是在眨去映在映入眼瞳裡的光。

“……嗯，很漂亮。”中原中也低聲道。

看過了夜景，繼續往樓上走。

來到這棟建築的最後一層。

這層樓似乎是貴賓病房，布置的像飯店一樣，連光線都不是白色，而是淺淺的暖黃色。

同樣非常整潔，幾乎沒有什麼灰塵，窗戶亮晶晶的，反射著周邊的光。

櫃台邊擺放著幾張沙發，還有一瓶醫用酒精。

門上也不再什麼都沒有，終於寫上了病房的名稱。

離他們最近的是01號病房。

燈環顧四周，“和其他地方很不一樣。”

“畢竟是有錢人住的地方。”太宰治說，“不管到了哪個年代，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永遠都不會消失呢。”

“有錢人？”燈問，“那是什麼人？”

中原中也簡單解釋道，“錢……有點像是配給券吧？錢可以用來交換很多不同的東西，不隻是食物，還有衣服、交通、服務之類的。有錢人就是特指有很多錢的人。”

他停頓一下，繼續道，“像這種地方就需要很多錢才能換到居住的資格，普通的病人就住底下的房間。”

底下的病房是很普通的病房，不過最多也就是四人間，空間寬敞潔淨，住起來大概也不會多麼不舒適。

“可是那些房間看起來也很舒服呀。”燈說。

太宰治輕笑一聲，“那是你沒看過這裡的。”

畢竟再怎麼樣都是病房，為了方便進出，門有著一定寬度，旁邊還有一條很像觸控感應的狹窄長方形。

太宰治毫不猶豫的碰了碰那條長方形。

隨著輕微的嗶嗶兩聲，門無聲往左側滑開。

裡頭的空間非常大。

窗戶依然有著玻璃，上頭掛著淺棕色的窗簾，有著棕色床單的床上放著柔軟的枕頭和棉被，周邊放著桌子和幾張沙發。

另一邊還有一個低矮的書櫃，裡頭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布置的十分溫馨，就像真正的房間一樣。

燈讚歎一聲，“好漂亮的房間！”

他在中原中也意料之中的幾步走到床邊，快樂的坐上去，“床也軟軟的！”

“這可不是普通的房間。”太宰治碰了碰幾乎纖塵不染的沙發背，微微挑起眉，繼續道，“這是病房，是受傷生病的人在住的地方。”

“病好了就不住了嗎？”燈問。

“當然。”太宰治道，“畢竟是醫院呢，誰想一直住在醫院裡？”

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因為住在這裡不舒服，所以才布置的這麼漂亮？”

“差不多吧。”太宰治有點懶得回答太多，隨口道，“不然住久了，心裡生病就不好了。”

“心裡也會生病嗎？”燈又問。

“會。”太宰治說，“有時候是心裡生病，有時候是頭腦生病。如果是前者還能自己化解，後者就會跟著一輩子。”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一定很辛苦。”

太宰治默默道，“……看著我做什麼？我沒病。”

燈停頓幾秒才回答，“哦。”

中原中也在病房的櫃架和抽屜搜尋，背對著他們，聽得忍不住笑，沒怎麼思考的道，“有病的人才會說自己沒病。”

太宰治：？

太宰治：“你有病？”

燈也抬頭看他。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終於發現自己剛才那句話微妙的把自己坑進去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燈左看右看，非常好心的安慰道，“唔、大家都沒病。”

……總覺得沒被安慰到。

不過這個話題就這麼結束了，至少讓中原中也不需要去思考他到底該說有病還是沒病。

和太宰治之前預料的一樣，他們到現在看見的病房都乾乾淨淨的，像是沒人住過，裡頭幾乎沒有放任何私人物品。

更不會有遺留下來的食物。

不過，如果這間醫院在戰爭爆發時依然運作著……

當時應該會很忙碌吧。

後來人類儘數消失，不知道是死光了還是離開了這層都市，隻剩下機械收拾混亂的醫院，繼續維持整潔。

……可能在期待著人類回來的一天。

但話又說回來，人類真的能在未來的武器攻擊之下幸存，受著傷被送來醫院嗎？

中原中也胡亂想著，關上櫃架抽屜。

他們已經走到了這層樓的最後一間病房。

“今天在這裡過夜？”燈打了個小小的嗬欠問，“有很多床，還有棉被，感覺很溫暖！”

中原中也默默看了眼病床。

病床寬度不小，應該能睡下兩個人，可是要睡第三個人就有點辛苦了。

燈應該不會以為能睡三個人吧？

中原中也正想著，燈就快快樂樂的說，“床很大，可以睡三個人！”

中原中也：……

果然完全不出意料之外。

“太擠了吧。”太宰治坐在沙發上，懶懶的說，“我睡這裡就好，沙發很大，也很軟。”

“可是這樣你就沒有棉被蓋了。”燈想了想，“我去隔壁把床搬過來。”

中原中也看他已經下定決心的模樣，頓了頓道，“我和你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這麼睡了。

他們拋下坐在沙發上的太宰治，走進隔壁病房。

燈站在床頭，準備將床搬起來，“中也搬後面。”

“不用搬。”中原中也看了眼床腳，“一般來說病床都會有輪子，可以直接推著走。”

這張床當然也有。

雖然對他們來說，兩個人合力搬起來就幾乎可以說毫無重量了，但能省點力就省點力。

“輪子？”燈聽他一說，才看向床的腳，“真的有輪子耶。”

“畢竟是病床。”中原中也道，“很多病人無法行走，要去哪裡就直接推著床走。”

“原來如此。”燈恍然大悟，蹲下來觀察了一下，“有東西擋住輪子，現在才不會動。”

“是啊。”中原中也也稍微研究研究床的構造，在床板前面看起來像是觸控按鍵的地方碰了碰。

“擋板升上去了。”燈一下子抬起頭，朝中原中也看過去，“好好玩！”

“等一下給你玩玩看。”中原中也笑了一下，按著床板，將床往外拉。

重量意外的很輕，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

燈也推了推床，眼睛亮起來，“好輕鬆！”

“因為有輪子。”中原中也放開手，讓燈自己玩。

燈把床推出病房，推到走廊上，突發奇想，“如果把床接在摩托車後面，以後就可以睡在床上了。”

中原中也順著他的話想像了一下，“拖太長了吧……搞不好一個彎沒轉好，床就掉到什麼坑洞裡了。”

燈也想像了一下，“唔、這樣太危險了。”

“是啊，很危險。”中原中也道。

燈有點可惜的看向眼前的床，“難得有可以跟著跑的床……”

太宰治聽了一耳朵，興致勃勃的說，“接起來接起來，我就不坐挎鬥裡了，我要躺在床上！”

“可是接太長真的很危險的。”燈說，“搞不好你會跟著床一起掉下去。”

“這樣也很好嘛。”太宰治道，“睡的舒舒服服的死掉，好像也不錯。”

“好像是哦？”燈好像認同了，又在太宰治要得寸進尺繼續說的前一秒道，“可是我和中也也有可能會被床一起帶下去，所以還是不要好了。”

“嘁、真無趣。”太宰治抱怨著站起身來，讓燈把床推到病房裡的床旁邊。

中原中也跟著燈走過去，幫他扶住床，指了指按鍵的位置，“按這裡，可以讓床定住。”

燈有點小興奮地按了一下。

輪子上的擋板又降下來，將床定在原地。

燈又試了兩次才收手，意猶未儘的看看按鍵，“真的好好玩。其他的是什麼？”

“可以調整床的傾斜度吧。”中原中也隨手碰了一下。

床頭無聲的往上升起。

燈的眼睛又亮起來，“好厲害！”

一點常見的、應該完全不會讓人驚訝的事物，都能讓燈覺得新奇。

中原中也輕輕碰了碰他的背，鼓勵道，“你也試試看？”

燈開心的點點頭，“嗯！”

不隻是燈。

中原中也想。

他可能也有點奇怪吧？

看燈玩的心滿意足的模樣，他竟然也會覺得滿足。

明明隻是一點細微的、本該沒什麼的事，竟然能讓他覺得心裡滿滿當當的。

但是，感覺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