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樓一樓可能是商家，二樓往上似乎就是住家。

住家內部都還留存著家具，但畢竟窗玻璃都沒了，和位在地下的研究員休息室不一樣，很多東西都已經損毀。

除此之外，也有很多東西可能是被風、也可能是因為其他原因，已經從原先所在的位置挪動開來。

夜幕降臨。

他們從亂七八糟、沒有可用物資的二樓離開，踏上通往三樓的階梯。

房裡的燈光似乎依舊是感應式的，察覺有人進入，便自動亮起來。

這層的損毀狀況比二樓輕了不少，客廳還算整齊。

先分頭搜索一下物資。

中原中也走向廚房和洗手間的方向，太宰治一路埋頭往可能是書房的位置走，燈就在客廳和旁邊的房間四處看看。

廚房不算大，裡頭的廚具也不多，不過依然應有儘有。

就是沒有冰箱。

研究所裡的冰箱空空蕩蕩，連電都沒有通，就像個普通的大櫃子一樣。

不過研究所至少還有冰箱的存在，這裡連冰箱都沒有。

水龍頭裡也沒有水。

中原中也倒是已經有點習慣了，關上水龍頭。

櫥櫃裡有不少碗盤和杯子，但是沒有看見糖或鹽。

……總覺得廚房根本就是擺設，完全沒有使用過。

話又說回來，底下那層都市的樓房似乎都沒有廚房這種東西。

是因為根本就沒有人在用嗎？

但是，如果越往上走，文明程度越高的話，為什麼上面的樓房反而會有廚房？

難道是自己動手做食物這種事已經很少見了，反而變成一種時尚？

中原中也忽然發現自己有點想太遠了，默默走出空蕩蕩的廚房。

他回到客廳。

燈趴在客廳低矮的櫥櫃裡，半個身體都鑽了進去，不知道在看什麼。

中原中也看著他翹起來的屁股，沒忍住一邊一下的拍了兩下，“在看什麼？”

“有……唔，圖案。”燈一邊說，一邊慢慢爬出來。

“圖案？”

是小孩子的塗鴉？

他跟著探頭看了一眼。

櫥櫃壁上，一個規整的圓形、幾條筆直的直線，組合成莫名有些藝術感的圖案。

不是想像中的塗鴉，是很像裝飾的幾何圖形。

“我在神明那裡看過。”燈跪坐在中原中也旁邊，把雙手微微平舉起來，“像這樣，很多圓圓的、直直的，在神明背後。很像飛機。”

“翅膀……嗎？”中原中也又探頭看了一眼，“……幾何圖形組成的翅膀，還真有未來感啊。”

燈想了想，“古代感？”

中原中也有點被他逗笑，“嗯，古代感。”

櫃子裡空蕩蕩的。

雖然沒有生鏽，可是也什麼都沒有。

燈當然也什麼都沒找到。

牆壁上攀附著深灰的水管，牆面是灰黑色，即使燈光照耀著，依然有難言的壓迫感。

墨藍色的沙發微微破損，幾個椅子倒在地上，桌面上落著厚重的灰塵，一隻桌腳傾斜著。

凜冽的寒風從窗外吹拂進來。

太宰治還沒回來。

“先搭帳篷吧？”

燈把背上背著的搭帳篷用具放下來，在不會吹到風的地方站定，“這個位置好像還不錯。”

中原中也默默問，“在室內搭帳篷？”

“對呀。”燈說，“這樣會更溫暖。”

中原中也看了眼刮著風雪的窗外。

畢竟已經失去窗戶，就連屋子裡的窗戶底下都積了點雪。

一陣狂風卷著雪花吹拂進來。

果然還是搭帳篷比較好。

他站起身，和燈一起搭好帳蓬。

太宰治還是沒回來。

燈看了眼窗外，又看向太宰治剛才走過去的方向，問中原中也道，“我們去看看太宰？”

中原中也其實根本就懶得管太宰治在做什麼，可是又不太放心燈和他單獨相處，還是應了聲，“嗯。”

太宰治就在書房裡。

書房裡有一個高大的、高度直達天花板的書架，旁邊有個可以爬到書架最上層的小梯子。

另一邊是一張書桌，桌面上擺著一個放著幾支筆的筆筒，還有一個形狀和街燈差不多的桌燈。

不過中原中也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書桌上，也不在站在書桌前不知道在看什麼的太宰治身上。

他注視著還殘留著幾本書籍的書架，幾步走過去。

未來的、平行世界的書。

不知道其餘的書都去哪裡了。

可能是被帶走，也有可能是已經因為什麼原因消失，無論如何，現在書架上就剩了不到十本書。

如果不是機械寵物照護方法，他其實還挺有興趣的。

他拿起其中一本。

封面還是沒有圖片，隻有一行黑色的字《呱呱呱！小青蛙曆險記！》。

甚至沒標示作者。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默默翻開這本薄薄的書。

顧名思義。

確實是小青蛙的曆險記。

用字遣詞非常簡單，好像是給小孩子看的書。

中原中也默默合上書，看了眼旁邊那本的書名，《一覺醒來變成機械了怎麼辦？！》。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正打算翻開書，就聽見燈的聲音。

“這裡也有這個圖案！”他站在書桌前、太宰治的對面，好奇的摸摸書桌，“和剛才看到的不一樣。”

“你也看見類似的圖案了？”太宰治問。

“在客廳的櫃子裡！之前在神明那裡也看過……”

燈又說起在神明那裡的經曆。

中原中也隨手翻開書，一邊看書的內容，一邊聽他們說話。

這本書看起來就是個幻想。

沒有描述是什麼性彆的主角，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個在工廠裡工作的機械，完全無法接受，然後……

“神明的翅膀？”太宰治饒有興味的說著，又問，“還記得神明翅膀長什麼樣嗎？客廳的圖案呢？”

燈想了想，在桌子上用手指頭稍微畫了一下，“長這樣。”

太宰治把筆筒裡的筆遞給他，“用這個。”

燈好奇的看看筆，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在桌上繪製起記憶裡的圖案。

中原中也跳過中間的情節，把書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在工廠裡工作的機械，直到最後都還在工廠工作。

中途大概發生過不少事情，主角似乎已經認命的接受了自己已經變成機械的事實，決定和其他的機械一樣，在完全損毀之前努力為人類工作。

好像還挺好看的。

可能是實在沒有多少休閒娛樂，中原中也竟然還有點感興趣。

“……果然是這樣啊。”太宰治拇指抵著下唇，若有所思的盯著桌上的幾個圖案看了會兒。

燈抬頭看看他，察覺太宰治的弦外之音，“不隻是圖案而已嗎？”

中原中也耳朵微微豎起來。

“這個嘛，雖然有點猜測。”太宰治道，“不過還要再多看幾個才能確定。”

“哦。”燈拿起桌燈，認真研究了一下。

“按這個。”太宰治指了指街燈造型的桌燈燈腳上一個小小的按鈕。

燈有點小擔心，“按了會有火跑出來嗎？”

太宰治嗤笑一聲，“不會。彆被中也傳染膽小病啊。”

“中也是小心。”燈替中原中也反駁一句，還是很相信太宰治的按了一下按鈕。

街燈亮起來。

燈的眼睛也跟著亮起來，“好像可以代替油燈！”

“應該可以。”太宰治道，“不過大概沒辦法使用多久，等儲備電力用完了，就不能用了。”

“嗯！”燈快樂的說，“已經能省下很多燃料了。”

“油燈又花不了多少燃料。”太宰治抱臂道，“現在城市裡有電力、有燈光的地方很多，也不太需要點亮油燈了。”

“嗯。”燈說，“可是還是會有很黑的地方。”

中原中也也道，“剛來到這一層的時候，如果沒有油燈，你應該已經怕黑怕死了吧。”

他隻是在隨口抹黑。

說真的，他到現在也不覺得太宰治怕黑。

太宰治拿起一支筆轉了轉，“怕黑的人是你吧。”

燈目不轉睛的看著太宰治的動作，“怎麼轉的，好厲害！”

太宰治微微挑起眉，“很簡單，就這樣轉。”

燈盯著他的動作看了幾秒，也試著轉起手中的筆。

啪的一聲，筆掉到桌上。

燈一點都不氣餒的又試了一遍。

這次就非常順暢的轉了起來。

太宰治輕輕笑了一下，不意外的說，“很簡單吧。”

“好玩！”燈快快樂樂的又轉了一遍。

中原中也倒是還挺意外的。

燈的學習能力好像意外的很強？

“這裡還有好多書哦。”燈玩夠了筆，目光在剩餘的書上逡巡一圈，“最上面也有。”

中原中也把手上的書稍微放下來，也抬頭看過去。

有點太高了，書又稍微平放著，看不太清楚是什麼樣的書。

“我去拿！”燈試了試梯子的穩固度，就要往上爬。

“小心點。”中原中也擔憂的扶著梯子，做好等會兒如果梯子壞了，就接住燈的心理準備。

不過，梯子沒壞。

燈順利地把最上層剩下來的那本書拿下來。

“唔、古代字。”燈看了看封面，又稍微翻了翻，“是以前遙遠地方的古代字。”

他把書遞給離他最近的中原中也。

上頭寫著的是德文。

中原中也因為各種原因，學習過不少國家的語言，雖然和太宰治比起來肯定沒那麼精通，也沒懂那麼多，但還是能做到簡單的。

“轉變。”他按照字面意思幫燈翻譯了一下，“作者是弗蘭茲卡夫卡。”

燈眼睛亮亮的看著他，“中也看得懂這個？”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啊、之前學過。不過沒有很精通，簡單的詞能看懂，整本有點困難。”

“這樣就很厲害了！”燈說。

太宰治嫌棄的把目光從他們身上轉開，不甘示弱的說，“我也看得懂，還能看完整本書。”

燈也眼睛亮亮的看向他，“太宰也好厲害！”

太宰治咂咂嘴，“什麼也好厲害，我明明比中也還厲害。”

中原中也懶得和他爭執這些，燈倒是很認真的想了想，“厲害的地方好像不太一樣？”

一聽就知道他又要說太宰治打不了架了。

中原中也都知道燈想說什麼，太宰治當然也知道，立刻打斷燈的話，“頭腦聰明才是真正的厲害！”

“為什麼呀？”燈問，“兩個都厲害不是更厲害嗎？像博士那樣。”

太宰治大聲道，“那隻蛞蝓哪有兩個都厲害，他腦子就沒指甲蓋大，連一粒沙子都比他的腦子大！”

燈想了想，“可是中也已經很聰明了，還會打架。”

太宰治、太宰治沉默了一下，“會不會打架很重要嗎？！”

燈理所當然、斬釘截鐵的點頭，“很重要。”

中原中也心情很好的附和，“是啊，非常重要。”

太宰治看著眼前兩個武力派的沒腦子蠢貨，非常嫌棄的深深歎了口氣。

燈又想了想，“可是聰明也很重要。如果不是太宰，我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找醫院和生產糧食的地方。”

就隻能胡亂的走。

雖然隨便亂走也不一定走不到，可是不會有明確的目標。

大概就隻是……在前往聯絡塔的路上，憑緣分亂走而已。

“其實現在也在亂走。”太宰治又歎了口氣，“很多路都堵住了，也不確定確切的位置，隻是照著大方向走而已。”

“亂走也沒關係呀。”燈把書都收拾起來，似乎打算拿來當備用燃料，快快樂樂的說，“搞不好還能撿到其他的人呢。”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臉色同時一變，難得有默契的異口同聲道，“不要撿了！”

語氣都不重，也不怎麼大聲，比較像是脫口而出。

燈被他們重疊的話小小的驚嚇了一下，茫然的抬起頭。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那什麼，我是說，不一定會是像我一樣受傷瀕死的人，搞不好不想一起走……也有可能遇見壞人。”

“我知道的。”燈說，“可是，人類本來就要互相幫助呀。”

“對嘛。”太宰治應和道，“中也真糟糕，一點都不知道要互相幫助。”

中原中也額冒青筋。

剛才也說不要撿的是誰啊？！

如果遇見的是階層都市的人還好，燈一下子撿了兩個來自橫濱的人，如果又撿到第三個……還是算了吧。

彆撿了。

不知道第三個人是哪個組織的人、危不危險，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

“也是哦？”燈思考片刻，“是不是在你們那裡死掉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才會來到這裡呀？”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默默道，“我沒死啊，隻是瀕死而已。不然這裡是地獄嗎？”

他們帶著在書房裡找到的東西走回客廳。

“又冷又吃不飽，就是極寒地獄和饑餓地獄。”太宰治踏進客廳，“哇哦！帳篷搭起來啦！”

“嗯。”燈應了聲，又問，“這裡不是地獄呀，大家都還活著！”

“你也知道我們還活著啊？”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剛剛還說我是死了才來的。”

“對耶。”燈說，“可是，如果中也死了也會去天堂、會去神明身邊，不會去地獄的吧？”

中原中也望向窗外，笑了一下，“像我這種人，隻能去地獄而已。”

太宰治搬了張凳子坐在帳篷前，拿著那本德文書籍，準備翻開來，“哎呀，沒想到中也還有這種自覺。”

“安心吧，你隻會去更嚴酷的地獄。”中原中也道。

“我也和你們一起去！”燈快快樂樂的說，“去地獄旅行！”

中原中也看著他天真的神情，失笑道，“地獄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你沒殺過人、沒做過壞事，就去溫暖明亮的神明身邊吧。”

燈搖搖頭，“一個人會孤單的。”

“你不會是一個人。”中原中也揉了一下他的背，輕聲道，“會有博士、會有其他你認識的人陪著你。”

“那你們呢？”燈說，“你們會吵架、會不想待在一起，就是一個人了。一個人很孤單的。”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那也不用陪著我、陪著太宰去地獄。那裡一點都不好玩，隻有刀山血海，無邊的苦痛和懲罰。”

“這樣才更要一起呀。”燈說，“痛苦的時候，一個人會撐不住，兩個人一起承擔、三個人一起面對，就會覺得好過一點吧？”

中原中也有些失語，“什麼啊、你……你真的知道地獄是什麼嗎？”

燈苦思冥想片刻，“就是很不好地方吧。可是，去哪裡都沒關係。”

太宰治靜靜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問，“如果我變成蟲，你還會這樣說嗎？”

“蟲？”燈茫然的問，“那是什麼？”

“就是一種很惡心的生物，不是人。”太宰治道，“如果我變成那種東西，你還會這樣說嗎？”

“是突然變成那樣的？”燈問。

“嗯。”太宰治輕飄飄的說，“突然變成那樣，永遠都變不回來，不能說人話，就像真正的蟲一樣。”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你不用變成蟲，就已經很惡心了。”

太宰治沒有理他，隻是定定的看著燈。

“蟲、嗯……也會有適合生存的環境吧？”燈說，“我會把你養起來，養在適合你生存的環境，讓你當一隻漂漂亮亮的蟲！”

太宰治微微一頓，接著輕輕笑起來，“這樣啊，聽起來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