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隔天下午，雪才堪堪轉小。

中原中也還是第一次在帳篷裡一步不出的待了將近兩天時間。

……畢竟他連帳篷都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才第一次進。

他和燈合力將摩托車防水布上的積雪抖落，收好防水布、收起帳篷，準備出發。

“太宰，出發了。”燈蹲下來，看著太宰治。

太宰治還在賴在睡袋裡、躺在雪地上，“我已經和睡袋綁定了、黏住了，出不來了——”

中原中也抬腳踹了他一下。

太宰治連人帶睡袋一起往旁邊滾了滾，滾到燈腳邊，嗚嗚的假哭，“嗚哇！暴力蛞蝓要踢我！”

燈有點苦惱的說，“你怎麼這麼容易哭？水分會流失的。”

太宰治特彆難過的說，“你怎麼都不心疼我？我要被打了哦？！”

中原中也輕嘖一聲，一鏟子把鬆軟的雪直接倒到他身上，“你就在這裡待一輩子吧！”

太宰治終於順勢翻了個身，埋進雪地裡。

燈趕緊把他抱起來，“這樣會悶死的。”

中原中也看著太宰治無賴的模樣，冷笑一聲，“讓他悶死在雪裡吧，不用抱他。”

太宰治在燈手上扭了扭，像是已經習慣被公主抱一樣，像是沒聽見中原中也說的話，徑自對燈道，“就這樣把我放進挎鬥裡！”

“一直待在睡袋裡，行動不方便吧？”

燈幾步走到太宰治的外套旁邊，一把將他的睡袋打開，直接將他從睡袋裡剝離出來，又把外套塞給他。

太宰治：……

太宰治被寒風一吹，迅速穿上外套，哭著說，“殘忍、殘忍！”

當然是假哭。

中原中也拉著燈往另一邊過去，“走吧，出發。”

燈任他拉走。

今天是燈騎車。

等太宰治把自己再次裹進毛毯裡、中原中也在後座坐好，燈才慢慢騎出去。

雪花緩緩飄落。

周邊一片雪白，像是走進遼闊的雪原之中。

中原中也看著燈肩上逐漸堆積的雪，輕輕替他撥開。

“可以在肩膀上堆雪人哦。”燈快樂的說，“堆兩個小小的，一邊一個！”

中原中也想像了一下，忍不住笑起來，“不會重嗎？”

“不會呀。”燈說，“小小的雪人，很輕的。”

不過中原中也坐在他後面，為了安全著想，也空不出兩隻手來堆雪人。

太宰治倒是興致勃勃地從毛毯裡伸出兩隻手，把積在挎鬥前小平台的雪堆起來。

雪不多，他堆的雪人也不大，沒一會兒就堆起一個高高的雪人，還有旁邊兩個不到第一個雪人一半高的雪人。

雪人的臉用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撿來的彈殼，眼睛嘴巴都是同樣的大小，放在微妙的歪七扭八的雪人身上，看起來有點微妙的……精神汙染的感覺。

“堆好了！”太宰治炫耀般的說，“燈，你看！”

前方道路平坦。

就算稍微分心沒看路也沒關係。

燈轉頭看過去，發自內心的讚歎道，“哇！那是你嗎？很可愛！”

太宰治得意洋洋的把另外兩個被擋住的矮雪人弄過來，“還有你們兩個小矮子。”

燈又看了一眼，又發自內心的讚歎道，“好可愛！”

故意把兩個矮雪人捏的特彆醜的太宰治：……

太宰治懷疑他可能沒看清楚，反問道，“可愛？”

燈又轉頭看了一眼，“嗯，很可愛。”

雖然燈的反應在他預期之中，可是總覺得有點不得勁。

他再接再厲，直接道，“不覺得看起來歪七扭八的嗎？”

“那個不是你故意做的嗎？”燈說，“看起來很漂亮呀。”

中原中也默默看了眼那三個醜的要命的雪人。

……燈的審美觀是不是真的哪裡怪怪的？

太宰治好像也這麼覺得，面色扭曲的看著自己捏的雪人，“……漂亮？”

“嗯！”燈說，“可以放在我的肩膀上，放小小的那兩個。”

“那我的雪人呢？”太宰治立刻問，“你是不是嫌棄我的雪人？”

“太大隻了。”燈很誠實的說，“放在身上不好行動。”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起來。

可能是生活太無聊了，這麼一點小事都覺得有些好笑。

“不行！”太宰治道，“我的雪人要放你頭上！”

燈摸摸自己的鋼盔，“這樣轉頭就會掉下來的。還是不要放在身上好了……三個放在一起，好像也比較好哦？”

三隻奇形怪狀的雪人並排著站立在挎鬥上，身邊慢慢堆起新的積雪。

離城市越來越近。

在天色逐漸暗下來之前，他們終於進入城市周邊。

走過低矮的橋梁，經過一道看起來很像排水溝的寬闊凹槽，終於進入高樓密集的區域。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進城市的位置不太好，眼前就隻有唯一一條不寬不窄的道路。

左手邊是鏽蝕的鐵絲網。

鐵絲網裡頭是魚骨狀的、鋪平在地面上的鐵，上方有一條條黑色的鋼索。

整體看起來很像鐵軌，應該是鐵軌。

右手邊則是一排高樓。

有幾棟高樓似乎尚未完工，頂端放置著吊臂，在風雪之中輕微晃動。

不過應該隻是錯覺。

畢竟都過了這麼多年了還沒掉下來，總不至於剛好現在掉下來吧？

燈把車子的速度放的比平時還慢，眼神有些專注，輕微皺著眉，像是在聽什麼。

中原中也低聲問，“怎麼了？”

燈過了幾秒才回答，“……有奇怪的聲音。”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奇怪的聲音？”

“嗯。”燈說著，微微抬起頭，看了眼遠處的高樓頂端，“一直有哐哐的聲音，好像有東西要掉下來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太宰治看書的動作也停下來，興奮地轉過頭，“什麼！天要塌下來了嗎！”

“……應該不是基盤。”燈抬頭看看還在不斷落著雪的灰沉沉天空，又看了看前面，“是從前面發出來的。”

“嘁。”太宰治立刻興致缺缺的繼續把注意力放在書上。

中原中也擔憂的問，“聽得出來大概在哪裡嗎？”

燈又停頓幾秒，仔細聽了聽，“再一段路就會到了。”

中原中也往前看過去。

前面就有幾個連在一起的、架設著鷹架和吊臂的高樓，簡單估計有二、三十樓左右。

……該不會真的有吊臂要掉下來吧？

“先停下來好了。”中原中也決定保險一點。

“好呀。”燈沒有遲疑的停下摩托車。

“怕什麼？”太宰治悠悠閒閒的翻過一頁書，“燈沒停下來，就代表不會砸到我們。你對燈連這麼一點信心都沒有？”

“我也相信燈啊。”

雖然燈笨笨的，可是很多事上都很能信賴。

他不是需要照顧的、絲毫不知事的幼崽，而是能依靠的同伴。

可是。

中原中也道，“現在風很大，如果剛好有東西被風吹過來呢？以防萬一，還是先停下來吧。”

“也是哦。”燈說，“還是要小心一點。”

太宰治嫌棄的說，“膽小。”

現在天色也逐漸暗下來了，差不多可以找個晚上過夜的地方。

中原中也正想這麼說，燈突然下了車，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鐵絲網旁邊，“是那棟！”

太宰治的動作比中原中也還快，突然就身手矯健的衝下挎鬥，跑過去湊熱鬨，“哪個哪個？”

“那個！”燈指向前方。

中原中也也下了車，站到燈旁邊，順著他的手看過去。

……每棟大樓看著都屹立不搖的，完全看不出來他說的是哪一棟。

中原中也默默問，“……第幾棟？”

燈目光挪動，認真的數了數，“唔、第……第八棟！”

第八棟。

中原中也稍微算了算。

確實是架設著鷹架的大樓，但是看起來屹立不搖的，鷹架也很穩固，沒有一點晃動。

“有啪啪的聲音。”燈稍微模仿了一下，“還有哐哐的！”

太宰治摸摸下巴，拿著望遠鏡看了幾秒，連連發出驚呼，“哦、哦哦哦！”

“要倒下來了——”燈也微微瞪大眼睛。

中原中也沒有望遠鏡，沒辦法看的那麼仔細。

不過。

就在燈話音落下的下一秒，他也聽見了細微的響動。

像是什麼東西破碎爆裂的聲音，緊接著，放置在高處的吊臂乒乒乓乓的墜落下來。

老舊的鷹架被吊臂劃過，輕巧又沉重的往下墜落。

塵煙卷著地上的雪花揚起。

樓很高，鷹架放置的位置也很高。

吊臂和鷹架掉落下來之後，整個路面都被狠狠砸出一個坑來，鐵絲網都被帶倒了一片。

往前通行的道路也被堆疊起來的鷹架完全阻礙住。

太宰治咂了咂嘴，頗有些無趣的說，“我還以為整棟大樓都要塌下來呢。真是的，浪費我的感情。”

“不會倒吧？”燈觀察了一下遠處的樓房，“這裡的建築看起來很穩。”

中原中也默默看了他一眼，“你看過嗎？倒塌的大樓。”

“看過呀。”燈說，“遠遠看見的，轟轟的！”

中原中也的異能力比較霸道，一不小心就會拆遷大樓、損毀街道，但自己拆大樓和看著大樓因為太過老舊而倒塌的感覺完全不同。

有種……

難以言喻的唏噓。

強大的、足以顛覆自然的文明，終將會有消亡的一天。

這座階層都市，總有一天也會緩緩倒塌下來嗎？

“要繞路走了。”燈抬頭看看天空，問道，“今天先休息吧？”

“嗯，找個地方休息吧。”中原中也應道。

他們順著路走過來，一邊是仿佛沒有儘頭的鐵絲網，另一邊的高樓密集的看不見巷弄，也沒看到其他的路。

何況現在即將入夜。

“找一間會倒的大樓！”太宰治興致勃勃的提議。

“不要。”燈毫不猶豫的拒絕。

他們就近進了旁邊的大樓。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先走進去，燈才將摩托車騎進樓裡。

貼合在天花板上的燈光似乎是感應式的，察覺到有人進入或是光線不足，就自動亮了起來。

樓裡一片淩亂。

原本可能是餐廳或是什麼其他的商家用途，桌子椅子淩亂散落，木頭碎片、水泥瓦礫隨處可見。

天色暗的很快。

夜幕完全降臨之後，風雪又再次變大。

不過人類建造樓房就是為了遮風避雨使用，在大樓裡感受到的風理所當然的減弱很多。

雖然溫度還是很低，但是比直面風雪舒服很多。

中原中也輕輕舒了口氣，忍不住道，“平時想著要離開辦公室、離開房子，沒想到還有隻想進到房子裡的時候。”

燈問，“為什麼想離開呀？因為工作很累嗎？”

“是啊。”中原中也道，“我本來也不是坐辦公室的人，工作大多在外面跑。被迫接手太宰的爛攤子之後，才必須長期坐在辦公室裡。”

“你竟然說港口Mafia是爛攤子！”太宰治假作震撼的道，“你天天說著愛組織、要守護組織，難道都是謊言嗎！撒謊精！”

真正的撒謊精竟然還敢說彆人撒謊精？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組織被你搞成怎麼樣了，你應該心裡清楚，不用我再多說吧。”

他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不想和太宰治吵這些已經過去的事，也懶得聽他回答，接著道，“這裡不好休息了，去二樓看看。”

……雖然他們都沒死，可是實際上，他們在橫濱大概都已經被判定死亡了。

雖然找不到屍體，但已經沒有活下來的可能、也找不到人，和死了也沒什麼兩樣。

兩個在橫濱死去的人，吵這些已經隔了一個世界的事都沒什麼作用。

中原中也回過頭，看向安安靜靜的燈，“燈？”

燈站在太宰治捏的三個雪人前面，不知道在搗鼓什麼，慢了半晌才回應，“嗯？”

看起來是完全沒在聽他們說話。

中原中也無奈的笑了一下，腳步一轉，走到他旁邊，“在做什麼？”

根本就不用問，畢竟一目了然。

燈正在太宰治堆的雪人旁邊堆其他的雪人。

大大小小的，有的和太宰治的雪人差不多高，有的和他們的雪人差不多高。

現在在堆第五隻。

每個雪人都圓滾滾的，五官用地上的瓦礫和木頭組成，看起來還挺可愛。

和太宰治堆的那三個精神汙染雪人高下立判。

“這些都是誰？”中原中也問。

燈把第五隻雪人堆好，回頭看他，“是博士和博士的工作夥伴！”

“我堆的比較好看。”太宰治隨口說著，又摸摸燈新堆起來的其中一個雪人，“怎麼都這麼矮啊？”

“因為你長太高了。”燈說。

“就說是你們長太矮了。”太宰治說，“每個人都長這麼矮？”

“唔、很多都比我高呀。”燈指了一下其中一個沒比太宰治矮多少的雪人，“博士就高高的。”

中原中也頓了頓，“這是博士？”

“嗯。是博士。”燈說。

挎鬥前面剩下的雪不多了。

太宰治隨手又撥了撥，把僅存的一點收集起來，做了兩個更小的、更歪七扭八的雪人，得意的介紹道，“這兩個是我的弟子。”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你哪來的弟子，夢裡的弟子？”

太宰治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嘛。”

燈好奇地問，“弟子是什麼？”

“就是我的學生。”太宰治彈了一下兩個歪七扭八的小雪人，把它們又弄歪了點，“一個叫中島敦，一個叫芥川龍之介。”

中原中也覺得太宰治可能真的瘋了，“妄想什麼啊？他們沒把你墳墓挖開來鞭屍就已經很善良大度了好嗎？”

“墳墓是什麼？”燈問。

中原中也微微一頓，“人死之後埋葬的地方，就是墳墓。”

“哦。”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問，“太宰做了很不好的事嗎？”

“說不好都太輕微了。”中原中也想到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想到芥川銀和泉鏡花就想歎氣，“根本就毀了他們。”

“毀掉嗎？”太宰治微笑著反問，“在你來到這裡之前，他們過的不好？”

中原中也沉默幾秒，“……還行吧。”

確實還行。

想站在光明中的人已經站在光明中了，能接受黑暗、留在黑暗中的人也已經幾乎釋懷，至少在中原中也離開之前，似乎也不能說過的不好。

在太宰治從樓頂一躍而下的那一刻開始，曾經被他攪亂人生的人們，也逐漸回歸正軌。

……所以說，隻要亂源太宰治不見了，大家就都能過的好好的啊？

太宰治涼涼的說，“實力與心性都更上一層樓，現在也在自己想走的路上前進，這一切都是我一手引導的，怎麼不算是我的弟子呢？”

“什麼歪理。”中原中也道，“你看看他們認不認你當老師啊。”

太宰治把目光轉向燈，“燈，你說呢？”

燈看了他幾秒，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嗯，是你的弟子。”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太宰對他們就沒做過好事，逼其中一個殺人，將另外一個的妹妹帶走，根本沒起到一丁點老師的作用。”

“嗯。”燈說，“太宰對他們做了不好的事，太宰不好。可是如果他們沒有太宰就沒辦法變成現在的樣子，好像也不能說不是太宰的弟子？”

中原中也停頓片刻，突然覺得燈說的似乎也沒錯。

太宰治連連點頭，“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不過也隻能自己私底下說說了吧。”中原中也嫌棄道，“中島敦就算了，真的說給芥川龍之介聽，羅生門第一個撲上來咬死你。”

太宰治笑眯眯的說，“真抱歉啊，我能將羅生門變成普通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