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寒風呼嘯。
外頭的聲音隱隱約約,雖然能聽清楚,但也聽不太清楚。
積雪已經很深了,之前經過的廢墟遺跡、武器殘骸,大概都已經被雪掩埋在底下,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重見天日。
……還是應該說,重見基盤日?
畢竟天空實際上是基盤,太陽應該也是假的、由基盤顯現出來的某種高科技產物。
好像說黑科技更恰當一點。
中原中也胡亂想著,盯著帳篷布看。
在風雪之中,隻是用布搭建起來的帳篷還能毫無晃動的屹立,可見燈究竟把帳篷搭建的多麼穩固。
這也是生活在終末的人必備的能力之一嗎?
“把油燈關掉了哦。”燈打了個嗬欠,聲音已經充滿困意,“來睡覺吧?”
“嗯。”中原中也應道。
睡袋已經鋪好了。
燈看他們都鑽進睡袋裡,才將油燈關上,自己也躺進去,軟軟的說,“晚安,中也。晚安,太宰。”
中原中也應道,“晚安。”
太宰治好像很冷,聲音有些打顫,“晚安。”
今天晚上確實非常冷。
大概是中原中也來到階層都市之後,感受到最寒冷的溫度。
明明白天的溫度都還和平時差不多,一入夜就變得異常寒冷。
即使已經待在帳篷裡,外頭也用雪加固過,將裡頭儘量保持溫暖了,空氣還是很冷。
搞不好昨天晚上他們待在設施裡時也同樣寒冷。
隻是設施裡頭和外面的氣溫差很多,又有溫暖的床和被子可以蓋,才沒有感受到這種刺骨的冷。
太宰治大概在無法自控的打著顫。
雖然很想控製下來,卻又沒辦法完全控製,睡袋裡一直有極其細微的響動。
燈轉頭看向他那邊。
油燈關上之後一片漆黑,當然看不太清楚。
“太宰很冷嗎?”燈有些擔憂的問。
太宰治沒有回答,隻是道,“我討厭冬天,特彆討厭。”
燈又轉頭看向中原中也那邊,“中也也會冷嗎?”
“我還好。”中原中也道,“睡袋很溫暖。”
他不是在逞強,真的挺溫暖的。
雖然空氣真的很冷,可是睡袋已經能提供足夠的熱度。
他和太宰治那種嬌生慣養的人不一樣,以前也曾經在擂缽街裡度過嚴寒刺骨的冬天。
那時連燒柴火都奢侈至極,更彆說要穿一件能保暖的衣物、睡在能保暖的睡袋和帳蓬裡了。
身上隻有唯一一件薄薄衣物就得度過嚴冬的擂缽街人比比皆是,中原中也也曾經是其中之一。
燈打了個小小的嗬欠,眨眨已經很想閉起來的眼睛,打起精神問,“太宰要不要一起睡?”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回應的比太宰治還快,“哈?”
“一起睡會比較溫暖。”燈不知道他為什麼反應這麼大,解釋道,“就不睡睡袋了,一起蓋一件被子,會比一個人睡睡袋溫暖。”
中原中也當然也知道。
以前羊群的孩子們也會因為條件關係,在大冬天擠在一起睡。
體溫互相傳遞,本來就會比一個人睡還溫暖。
可是、問題是……
燈要和太宰一起睡嗎?
中原中也總覺得有點小煩躁,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燈沒有聽到太宰治的回應,又問了一次,“太宰?”
“……不用了。”太宰治回答,“我在這裡很好。”
聽起來就一點都不好。
就算很努力想要裝作若無其事,還是能聽出細微的顫音。
燈爬出睡袋,摸摸太宰治的額頭,“唔、沒發燒。”
中原中也默默側著身看。
太宰治細微的一頓,沒有躲開他暖融融的手掌,又重申一遍,“我沒事。你回去睡。”
“可是你的身體很冰。”燈說,“一起睡吧?我睡覺不會動的!”
昨天才在一張床……一張並起來的大床上一起睡過,怎麼會不知道他睡覺很安分。
但是。
太宰治沉默幾秒,像是在抱怨一樣的說,“我完全不想從睡袋出去了,外面太冷了——”
燈想了想,左右看看,把放在一邊的毛毯拿過來,蓋到太宰治的睡袋上,“這樣會比較溫暖吧?”
太宰治被裹的嚴嚴實實,“……嗯。”
燈又拿過另一條毛毯,蓋到中原中也的睡袋上,眉眼彎彎,“中也也蓋著。”
中原中也頓了頓,“你呢?”
幫他們都蓋好了毯子,那他自己呢?
“我不冷呀。”燈說,“睡袋已經很溫暖了。”
他回到自己的睡袋裡,又打了個小小的嗬欠,似乎已經很習慣突然變得嚴寒的氣候。
“晚安,中也。晚安,太宰。”燈又說了一遍。
很堅持。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堅持的要在睡前這麼說,也要在醒來時道一遍早安。
中原中也輕輕應道,“嗯,睡吧。”
太宰治沒有再回答。
燈倒也不在意,呼吸聲很快變得綿長,一如既往迅速進入熟睡。
蓋上毯子之後,身體比剛才還要溫暖很多,也不會覺得隱隱發冷了。
中原中也又側頭看了看燈。
一起睡……
如果和燈一起睡,應該會比現在更溫暖吧?
畢竟燈就像個會一直發熱的小暖爐一樣。
剛才要是他也說會冷……
不是,在想什麼啊,他真的沒有那麼冷。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微妙的、他自己都說不太上來哪裡奇怪的想法,默默清空頭腦。
在睡袋和毛毯的雙重保暖之中,他也逐漸進入夢鄉。
呼嘯的風被完全隔絕在帳篷之外、隔絕在靜謐的黑暗之中,無法侵入中原中也沉沉的夢。
一夜好眠。
隔天早上,中原中也第一個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盯著帳篷頂端,半晌沒有起身。
……太冷了,不想動。
沒過一會兒,燈迷糊的坐起來,睡眼惺忪的把防寒衣拿過來穿好。
好像隻是習慣性的動作。
“好冰。”他嘟囔一句,穿好外套,就停在原地不動。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燈聽見他低低的笑聲,慢吞吞的轉過頭,有點朦朧的彎起眉眼,“中也、早安。”
“早安。”中原中也也坐起身來。
雖然氣溫似乎比昨天晚上回升了點,可是剛從睡袋和毛毯裡出來,還是非常冷。
中原中也迅速摸過外套穿上。
外套真的很冰。
他默默搓了搓手臂。
燈轉頭看向太宰治那邊,“太宰,早安。”
太宰治也醒了。
他還賴在毛毯裡不想起來,“我黏住了,生根了,起不來了。”
燈有點擔憂的靠過去一點,在太宰治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一把連著毛毯和睡袋把他抱離地面。
用公主抱。
太宰治:……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看著眼前滑稽的景象,猛地爆出狂笑。
燈茫然的回頭看看他,又繼續檢查地面,認真的對太宰治道,“沒有黏住。”
太宰治微笑著道,“對,沒有黏住。”
燈把他放下來,打了個小小的嗬欠,“那就好。”
中原中也還在旁邊一抖一抖的笑。
太宰治繼續微笑著道,“燈,中也好像怪怪的,他是不是真的被黏住了,起不來了?”
燈也有些擔憂的轉過身,“怎麼會這樣?”
中原中也眼疾手快的按住他的手腕,稍微動了動身體,“咳、我沒被黏住。”
燈眨眨眼,看了看他,終於發現,“啊、太宰剛剛在開玩笑。”
無辜被抱的太宰治冷笑一聲,“終於清醒了啊?”
燈乖乖點頭,“嗯,醒了。”
風依然呼嘯著。
雪似乎還是很大。
“雪還沒停嗎?”中原中也半個身體還縮在睡袋裡,有點不太想爬出去。
燈已經為了確認太宰治有沒有黏住,整個人都從睡袋裡出來了,聞言點點頭,“還沒停。應該還要一陣子才會停。”
不過他們也沒打算等到雪完全停下來才出發。
畢竟雪一直在下,要完全停下來不知道還要多久。
燈爬到帳蓬門口,將帳篷門掀開一個小小的角。
凜冽刺骨的寒風瞬間竄進來,外頭的風雪很大,幾乎看不見前方。
“嘶——”太宰治把自己往睡袋裡又縮了一點,“快點關門,好冷!”
燈把門再次嚴絲合縫的關上。
“雪下的好大哦。”他回過頭來,頭發被風吹的亂七八糟的,臉上也撲滿雪花,看起來有點狼狽。
中原中也忍不住撲哧一笑,“怎麼弄成這樣?過來點。”
燈乖乖湊過去一點。
中原中也隨手弄掉他臉上沾到的雪花,又幫他理理被吹亂的發。
他盯著燈的臉幾秒,稍微側過身,把背包拿過來,翻出梳子,“坐好。”
燈坐到他前面。
中原中也還沒從睡袋裡出來,隻有上半身直起,燈坐在他前面……也就是坐到他腿上。
為了坐近一點,基本就是……坐在大腿上。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微微一僵。
太宰治立刻發出噓聲,“混蛋啊肮臟的蛞蝓!糟糕的小矮子!對著燈起反應了?連同性彆的幼崽都不放過!”
燈茫然的問,“什麼反應?”
因為他問的對象是太宰治,還下意識轉了轉頭,連帶的身體也跟著動了一下。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卡住燈的腰,稍微把他提起來,換了個盤腿的姿勢,“沒什麼。”
隻是大早上正常的生理反應而已,說什麼對燈起反應啊!
胡說八道什麼!
中原中也在心裡罵了幾句,耳朵有點燙,沒有理會太宰治,慢慢幫燈梳頭。
他雖然一直都充當著保護者的角色,但是長到這麼大,也隻幫燈梳過頭而已。
畢竟羊群裡有更會照顧更小孩子的少女們,中原中也沒有做過這種事。
可是他好像突然可以理解,為什麼擂缽街的少女們即使沒有多少資源,也想幫相貌可愛的幼崽打理的漂漂亮亮的。
很有成就感。
而且,不知怎麼,心情會變得很平靜。
柔軟的發絲在指尖輕微纏繞著。
大早上的反應也逐漸在靜謐的空氣中消退。
“好了。”中原中也把梳子從燈頭發上挪開,讓燈先離開一點。
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摸摸頭發,“中也梳的好整齊哦。”
中原中也隨手梳著自己的發,笑了一下,“當然啊。”
太宰治還是塞在睡袋裡不出來,涼涼道,“好像看見森先生了呢,在變態的幫愛麗絲換裝的樣子。”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你還敢提森先生?!”
“怎麼不敢了?”太宰治道,“經過我改造之後的森先生,比之前的好了幾百倍有吧。”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竟然無法反駁。
“哎呀,這麼說的話,中也承認自己變態了?剛才完全沒有否認呢。”太宰治又涼涼的說,“也就是這裡沒警察,不然分分鐘就能把你抓走。”
“要抓也是先抓你。”中原中也把梳子放回背包,“全日本最惡的男人、所有正道組織的敵人。”
太宰治輕笑一聲,“是呢,確實如此。而你就是全日本最惡的男人手下最微不足道的一條狗。”
燈聽得雲裡霧裡的,看他們好像又要說到殺氣騰騰了,終於忍不住發問,“誰要抓走你們呀?日本是什麼?”
他的重點好像哪裡不太對。
中原中也看了看他,逐漸飆升的怒意一下子降了下來,“……咳、之前不是說,我和太宰都在做不好的事嗎?”
他頓了頓,補充道,“雖然是能讓大家穩定生活的事,可是也是不好的事。”
“嗯,我記得。”燈說。
也才是昨天說的而已,他忘記才奇怪。
中原中也在心裡吐槽自己一句,“警察就是……算是代表正義的那邊吧?我和太宰做的事,就是能被正義的那邊抓起來槍斃幾百遍的事。”
既然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出發,燈也縮回睡袋裡,“為什麼呀?”
“因為我和中也是壞人啊。”太宰治輕笑著說,“就是最惹人厭的那種壞人,拿著武器、仗著武力,肆意的欺負普通人。”
中原中也沒有否認。
他看著燈。
燈察覺他的目光,也回頭看他。
“可是,那也是必須要做的事吧?”燈想了想道,“你們在做著不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他們也是在做不會讓自己後悔的事。因為這樣吵架、打架,殺掉對方的話,唔……就是,也沒辦法。”
“是嗎。”太宰治說。
“嗯。”燈說,“雖然不想殺人,可是為了活下去,有一定要殺人的理由的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中原中也依然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他,心裡有些微的震動。
……燈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普通人。
他是……
是啊,他是生活在終末的人。
中原中也想
他怎麼可能和生活在橫濱、生活在陽光下的普通人一樣?
太宰治微微斂下眸,輕輕笑了一下,沒有再說,反而解釋道,“日本呢,就是很多很多個城市組合在一起的國家。”
燈又聽見新名詞,“國家是什麼?”
太宰治很隨便的解釋,“就是好幾個城市組合起來的群體。”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
一看就是沒懂。
不過他好像也不在意究竟是什麼,好奇的看了看太宰治,“那、太宰是很多城市裡面最壞的那個人?”
他的神色天真的不可思議。
天真、純潔。
卻又不像真正的幼崽一樣帶著天真不知事的殘酷,眼神通透的像是一汪清澈的池水,也像是纖塵不染的寶石。
很漂亮。
那雙眼睛漂亮又璀璨。
讓人……有些想藏起來,不讓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看見。
中原中也輕輕吐了口氣,挪開目光。
太宰治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隨口回答燈,“嗯哼,我就是最壞的那個。”
燈認真的盯著他看,眼神非常專注。
太宰治原本還似笑非笑的和他對視,過了片刻、又過了片刻,他唇角的笑容都有點僵掉,“……看什麼呢?”
“最壞的人原來是長這樣。”燈明顯在開玩笑的說,“要好好記下來,以後看見就不要撿了。”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笑出來,“沒錯,就是長他那樣,以後千萬要注意了。”
太宰治啜泣著道,“嗚嗚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是後悔把我撿回來了?!太過分了!我們的山盟海誓你都忘記了嗎?!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混蛋蛞蝓就是個不要臉的第三者!”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不知怎麼有點緊張,又有點小煩躁,“胡說八道什麼啊!燈還小啊!”
太宰治的語速很快,語氣又激昂,燈聽不太懂他究竟在說什麼,隻聽懂了前面那句。
“沒有後悔呀。”燈眉眼彎彎的說,“撿到你、撿到中也,我都非常非常開心。”
太宰治油鹽不進,“那你剛才在看什麼?”
“唔。”燈老實說,“太宰連槍都舉不起來,可是卻是最壞的人。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當然是靠頭腦,我是腦力派呢。”太宰治指了指中原中也,“中也、還有其他的部下們,就是我的武器。”
燈看看中原中也,理解的點點頭,“所以太宰就是……指揮彆人做壞事的人。”
雖然是太宰想聽見的答案,可是聽著不知怎麼就有點微妙。
真的挺微妙的。
中原中也看了眼太宰治的表情,又看向燈理所當然的樣子,不自覺彎起唇角。
真是、
傻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