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著灰白。

不知道基盤究竟是怎麼運作的，竟然會讓天氣惡劣到人類難以行走的程度。

但或許也不能抱怨太多。

畢竟基盤能讓人們在這種高度正常呼吸、甚至不會立刻凍死，就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事了。

中原中也胡亂想著。

風很大。

不知道從哪裡呼嘯而來又呼嘯而過，穿過不知道位在哪裡的孔洞，發出淒厲的悲鳴。

悲鳴著、哀鳴著。

然而，所謂的悲鳴，也隻是人們賦予的概念。

風沒有情感、大自然沒有情感，隻是兀自穿過寂靜的城市，拂過遼闊的廢墟荒地罷了。

周邊是一片仿佛望不到頭的雪白。

腰間被燈環住，纖細的手臂軟軟暖暖的，被靠著的後背也軟軟暖暖的。

不過燈畢竟有些太瘦了，又是男性，其實再怎麼樣都軟不到哪裡去，但是心理上不知怎麼就覺得軟軟的。

大概是因為真的很溫暖。

就像小暖爐。

旁邊挎鬥上的太宰治窩在毛毯裡，整個人動也不動的，頭發上結著白霜，像是死了一樣。

真的太冷了。

幸好外套和衣服都很保暖。

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材質，雖然稱得上輕薄，可是比中原中也穿過的任何一種衣物都要保暖。

或許是終末的人類、未來的人類們，為了適應環境生存，無論如何都要製造出來的保暖衣物。

不然在餓死之前，應該會先凍死。

已經能看見不遠處林立的大樓，不過離城市還有一段距離。

遠遠看著，和中原中也熟知的城市好像差不多，沒有什麼奇怪的建築形態。

不過也隻是遠遠看起來而已，究竟會是什麼樣的，還是要進城市才會知道。

好像離的很近，實際上又離的很遠。

研究所設施之外的荒地意外的大，四處都是斜斜插著、直直立著的工字形鐵柱，大概有三人多高，不知道有什麼作用。

上頭堆滿了雪、結著冰晶，地上也堆滿了雪，鬆鬆軟軟的，隻有他們經過的痕跡。

當然也隻有他們經過的痕跡。

中原中也用力眨了眨眼，甩了甩頭，覺得自己有點被冷的腦袋凍僵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幸好有鋼盔護著，沒有真的讓頭腦也直面風雪。

“快到了。”燈小聲的說，“中也累的話，可以換我騎。”

“不用。”中原中也道，“不累，放心吧。”

確實不怎麼累。

隻是真的很冷。

說話時口中吐出的白煙，好像會直接變成冰晶掉落。

“怎麼突然變這麼冷？”中原中也道，“昨天、不是，前天進設施之前還沒這麼冷啊。”

“這陣子就會突然變冷。”燈說，“幸好有找到太宰的衣服，不然手和腳露出來的地方會很冷的。”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道，“冷死他算了。都窩在挎鬥裡蓋毯子，他最溫暖了啊。”

太宰治發著抖的聲音響起，“我身體最虛弱耶。就算蓋著毛毯還是快冷死了……”

他已經把自己裹成一個球了。

燈拿給他的毛衣穿在最裡面，外頭套著在設施裡找到的衣服，接著是燈給他的防寒衣，最後是在設施裡找到的長外套，整個人被衣服撐得臃腫了不少。

“太宰為什麼身體這麼差呀？”燈問，“你們那個世界……唔、橫濱，應該有很多食物吧？”

“是啊。”中原中也道，“至少太宰不缺食物吃。”

太宰治把自己往毛毯裡再縮了一點，“我隻吃好吃的螃蟹、隻喝好喝的酒。”

中原中也繞過一根近在眼前的鐵柱，冷笑一聲，“就是過的太好，還能挑食了。”

“挑食？”燈說，“就是、挑要吃什麼嗎？”

“嗯。”中原中也應道。

太宰治咂咂嘴，好像在回味螃蟹的味道，“現在想想還真奢侈。好想吃很多很多螃蟹啊——！”

他動作很大的直起身來，將頭發上的冰霜都抖掉。

一陣寒風吹來。

他又立刻縮進毛毯裡。

燈聽得也向往起來，“我也好想吃吃看。是什麼味道的呀？”

中原中也頓了頓，思考幾秒，“……就是，螃蟹的味道。”

“螃蟹的味道。”燈重複一遍，“好像很好吃。”

太宰治被他們的對話蠢笑了，可是也沒說什麼，隻是再次道，“螃蟹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燈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也眉眼彎彎的，“你在說喜歡的東西的時候，笑起來特彆好看！”

非常直白的話語。

直白的讓不是當事人的中原中也都有點小小的害羞起來。

明明不是什麼特彆肉麻的話，就隻是說好看而已，可是……

大概是因為很真誠吧？

太宰治細微的停頓一秒，“哼哼，真沒眼光，我什麼時候笑起來都非常好看啊。”

“嗯！”燈說，“本來就好看，像剛剛那樣笑更好看！”

……殺傷力莫名其妙的有點大。

太宰治沉默下來。

中原中也雖然覺得太宰治的反應很蠢，可是心裡又有點難言的……不知道是什麼感覺，有點不太好。

應該是、大概是。

覺得燈隻是在對牛彈琴、白費口舌……吧？

“太宰喜歡吃螃蟹、還有酒，中也呢？中也喜歡吃什麼？”燈問。

中原中也自己都沒怎麼察覺的想法被打斷，“我沒什麼特彆喜歡吃的食物，不過我也喜歡喝酒。和太宰那家夥的喝酒不一樣，我是品酒，太宰是灌酒。”

“品酒是什麼？”燈問，“灌酒……灌酒是一直喝一直喝？”

“差不多。”中原中也道，“品酒就是慢慢品嘗、仔細感受體會酒的味道。灌酒就是像喝水一樣喝酒……”

他說著，想起來燈喝水的時候也慢慢的、一點點的喝，改口道，“就是一口吞，完全不讓酒在嘴裡多留一秒鐘。”

太宰治慢悠悠的說，“我品酒的時候為什麼要讓你看見？”

“酒好像也很好喝。”燈又有點向往的說，“好想喝喝看。”

“應該會有留下來的。”中原中也道，“螃蟹可能沒有了，但是酒應該會有。”

畢竟都有香煙了，酒精這種東西，一定比不知道在哪裡、有沒有壞掉的螃蟹風味食物還要有可能存在。

他也想喝酒了。

啊啊。

家裡一櫃子的酒，如果可以一下子出現在眼前該有多好。

等等，如果家裡的東西可以直接傳送過來，果然還是可以遮蔽風雪的車子、各種各樣的食物更好吧？

……腦袋好像真的凍壞了，竟然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

中原中也在心裡吐槽一下自己。

除了偶爾要繞過正前方的鐵柱之外，他們基本上是直線前進。

即使是直線前進，依然離城市很遙遠。

大概就像太宰治說的，要到晚上才會堪堪進入城市。

繼續維持著同樣的速度往前。

風雪轉大，又慢慢變小。

再接著轉大。

天色逐漸暗下來。

他們離城市……依舊有一段距離。

“預估錯誤。”太宰治抬頭看看天空，輕嘖一聲，“今天到不了。”

他對天文天象當然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可是階層都市的天氣實在太難預料了。

雖然不是下雪就是下雪，可是下雪的程度也有差。

“沒關係。”燈心態非常好，“我們可以在雪地裡搭帳篷的。”

要搭帳篷，就要趁著現在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風雪也還沒變得非常大的時候。

周遭當然沒有任何掩體。

“要在哪裡搭帳篷？”中原中也問。

“嗯……”燈沒有想多久，“就在這裡好了。”

中原中也停下車，“這麼隨意的嗎？”

“因為每個地方都一樣呀。”燈從車子裡翻出兩把雪鏟，稍微測試一下地上積雪的深度，快樂的說，“挖坑！”

中原中也接過雪鏟，微微挑起眉，“心情很好？”

“對啊。”燈快快樂樂的說，“鏟雪、挖坑、堆雪屋、挖雪洞，都很好玩的！”

他好像在說終末階層都市的人必備的技能一樣，說的非常自然。

“還會堆雪屋啊？”太宰治還賴在挎鬥裡，“那怎麼不堆個雪屋，還要搭帳篷？”

“帳篷比較快。”燈理所當然的說。

說的太有道理了。

搭帳篷確實比較快。

燈和中原中也一人一個鏟子，迅速將地面挖出一個雪坑，接著迅速在雪坑裡將帳篷搭建起來。

“太宰先進去。”燈說，“裡面比較溫暖。”

太宰治慢吞吞的、遲緩的從挎鬥裡爬出來，接著迅速鑽進帳蓬裡。

“我們再堆個雪牆就進去。”燈站在車子旁邊，先把過夜用具拿出來，接著有點猶豫的問，“晚上要吃什麼？”

中原中也看他猶豫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吃巧克力吧。”

“巧、克力。唔、是中也找到的那個。”燈翻找一下，拿出中原中也找到的杏仁巧克力，“好奢侈哦，竟然還可以不知道要吃什麼。”

他把食物和過夜用具放到帳篷裡，“太宰幫忙整理一下裡面？”

太宰治懶懶的聲音響起，“嗯。”

燈關上帳篷門，將防水布蓋到摩托車上，又用東西把防水布固定起來，輕輕舒了口氣。

白色的煙霧往上翻飛。

“好像抽煙的煙。”燈喃喃自語。

“還是這種比較天然吧。”中原中也也看向自己呼出來的白煙，“香煙的煙霧……其實不怎麼好。”

燈不太懂的看著他。

“煙不是什麼好東西，對身體不好。”中原中也笑了笑，沒有再說，“先來堆雪牆。”

風雪變得越來越大。

雖然不至於一下子就把東西和人吹跑，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先在帳篷周遭壓上雪，再加固一遍。

加固完畢，接著在迎著風的那一面堆起一道矮矮的雪牆。

“真神奇。”中原中也鏟了一鏟雪，“原來雪地紮營是這麼回事。”

“你們不會搭這個嗎？”燈問，“就是、雪屋之類的？”

“橫濱會的人應該沒多少。”中原中也說，“一般來說隻有會去山上、或者雪地裡露營的人才會吧。”

“山？”燈問，“那是什麼？”

中原中也頓了頓，思考幾秒，“大概是，平地之中突然拔高的、用很多類似性質的東西堆積起來的地方。”

“啊、山。”燈突然想起來，“是很久以前，地面會有的土坡？”

就像海面已經被遺棄一樣，山也早就已經被人們拋在很遠很遠的腳下，要說是土坡……大概也沒有錯。

中原中也應道，“嗯，可以這麼說。不過通常需要到一定的高度，才會被稱作山。”

“唔。”燈想了想，“很多類似的東西堆在一起……像、雪山？”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沒錯。”

“還有垃圾山！”太宰治從帳篷探出一顆頭，頭發瞬間被吹亂，“嗚哇，外面也太冷了吧——！”

他的尾音消失在帳篷裡。

才出來一下，又瞬間縮回去了。

燈看了看帳篷，轉身繼續堆雪牆，“剛才太宰說的垃圾山，是很多垃圾堆起來的山？”

“是啊。”中原中也道，“垃圾山的形成有很多原因。每個地方的垃圾山都有不同的成因……不過基本上形成之後，居民都會繞道走，不會再過去。”

就像橫濱的廢棄場。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他們堆好雪牆，終於能鑽進帳篷裡。

和風雪交加的外面比起來，帳篷內溫暖的不可思議。

太宰治也差不多將內部整理好了。

背包和用具都放在邊邊，地面上除了本來就鋪好的帳篷布之外，還鋪著一層防水布，再來是毛毯。

還挺舒服的。

中原中也盤腿坐下來，稍微舒了口氣。

他還以為太宰會隨便亂弄，幸好沒有。

外頭的自然光還沒完全消失，不用點起燈，也勉強能看清周遭。

燈把巧克力拿出來，一人分了一條。

這是今天的晚餐。

中原中也打開小包裝。

裡頭的巧克力是長條狀的，杏仁很多，一個又一個的交錯疊在黑黑的巧克力裡。

聞起來還沒壞。

當時怎麼就沒先開一包起來看看？

燈也嗅了嗅，眼睛亮亮的，“這個好香！”

“不知道有沒有壞……”

中原中也話還沒說完，燈就毫不猶豫的啊嗚一口咬下去。

“唔。”燈嚼嚼吞下，“沒壞。可以吃的！”

太宰治這才安心的跟著咬了一口。

中原中也注視著燈，忽然有些……心情有些亂。

燈有點會意錯他的目光，又說了一遍，“可以吃的，沒有壞。”

“啊。”中原中也應了聲，微微斂下眸，也咬了一口巧克力。

味道意外的非常好。

不是因為肚子餓了才覺得好吃，是未來的食物可能因為經過數次改良的關係，非常符合人們的喜好。

不甜不膩，比廉價巧克力味的口糧好吃很多。

“巧克力的味道和口糧的很像。”燈心滿意足的一口一口慢慢吃，“可是這個好好吃哦。白白的這個也很好吃。”

“那是杏仁。”中原中也解釋道，“也是一種植物的果實。”

“植物真的好厲害。”燈說，“好像很多東西都會用到植物。”

“因為有很多不同種類啊。”太宰治打了個嗬欠，把油燈點亮，“普通可以食用的、可以使用的，還有吃了就能立刻見到神明的。”

“吃了會直接死掉嗎？”燈問。

“是啊。”太宰治道，“所以看到植物一定不能放過，每個都要試吃看看！”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說什麼啊你？看到植物要小心一點，確認能吃才吃。”

“哦。”燈乖乖應下來，“應該很難看到植物了。”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除了植物之外，食物也是，不一定每個食物都還能吃。”

油燈昏黃。

他們的影子被映在帳篷布上，隨著火苗極輕微的晃動而晃動。

“可是不試試看，就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吃了。”燈說，“雖然可能會有毒，但總是要有人先嘗試的。”

他的神色平靜、眼瞳依然澄澈的驚人。

怎麼能……

怎麼就能這麼自然的站在最前面呢？

雖然這是為了生存。

為了生存下去，無論如何都要去試試看食物究竟能不能吃，這是必須要做的事。

可是。

中原中也依然對燈能毫不猶豫的替同伴吃第一口食物，感到難言的震動。

他一直以來都是保護者的角色，從來就沒有誰會在他之前去做這些事。

為什麼……能做到這樣？

也不是不知者無畏，燈會說出有毒，就代表他一定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吃的、吃了會出事的。

中原中也有些愣愣的望著燈的眼睛，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如果覺得良心不安，下次就你先試毒。”太宰治悠悠的說。

燈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也不知道中原中也一瞬間都想了些什麼，隻是又咬了一口杏仁巧克力，茫然的問，“良心不安？中也嗎？為什麼呀，因為我先吃？為什麼要在意第一口是誰吃的？”

帳篷裡很安靜。

他腦袋上冒出的無數小問號都沒得到解答。

燈左右看看，想了想道，“那以後就輪流吃第一口？”

沒錯。

燈隻是理所當然的在做這些事。

中原中也有點無奈的微微笑起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