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來,接著再次亮起。
雪下的越來越大。
太宰治縮在毛毯裡,拉長著話音抱怨,“怎麼這麼冷——”
今天是燈騎車。
中原中也坐在後座,半靠在燈背上取暖,隨口道,“因為現在是十二月啊。”
“不隻十二月,是每天都很冷哦。”燈說,“隻有七月會比較溫暖一點點。”
中原中也微微一愣,太宰治倒是早就預料到了,痛苦的哀嚎道,“連氣候都亂七八糟的世界,活著做什麼啊——”
“氣候不會亂七八糟的啊。”燈說,“很有規律,都很冷。”
他不是在自嘲或開玩笑,是認真的覺得很有規律。
中原中也有點無奈的笑了一下。
“第一次這麼懷念夏天。”太宰治嘟囔著道,“不然秋天春天也很好。”
“夏天……”燈頓了頓,“是什麼樣的?”
“很熱。”中原中也道,“太陽很大,絕大多數的人都會穿著短袖短褲。”
“好難想像。”燈說,“是很溫暖很溫暖嗎?”
“就像一次用十個火堆在身邊烤。”太宰治很誇張的說,“會很熱很熱,連衣服都不想穿。”
燈想了想道,“這樣太宰的繃帶就要天天換,不然會很快就臟掉了。”
中原中也直接抹黑,“他的繃帶一個禮拜才換一次,隻要站在他旁邊就會被他散發出來的惡臭弄暈。”
太宰治毫不猶豫的反擊,“中也一年才洗一次澡,身上常年散發惡臭。”
燈理解的點點頭,“原來你們也沒有水可以用啊……那個、海,還有湖,不能洗澡嗎?”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輕咳一聲,“不是、太宰亂說的,我以前每天都洗澡。”
“先亂說的是你耶。”太宰治說,“我也每天換繃帶啊。”
燈聽他們說完了,終於恍然大悟,“啊、原來是在開玩笑。”
其實不是在開玩笑,是在互相造謠。
不過既然燈非常純潔的誤會了,中原中也就沒有再說。
可是太宰治怎麼可能停下來,繼續道,“我是開玩笑的,中也是故意騙你。”
“我也是開玩笑的啊。”中原中也額冒青筋,“你才說的太誇張吧?!”
“太宰很乾淨,中也雖然身上有灰塵和血,可是也不臭。”燈認真的說,“你們剛來的時候我都幫你們脫過衣服,我知道。”
中原中也回想起前陣子動彈不得的樣子,默默閉上嘴。
太宰治再次痛苦的哀嚎,“所以說,我想換繃帶啊……!我以前天天都換!”
“如果能找到醫院就好了。”燈說,“那裡搞不好有繃帶。”
不過也要找得到醫院才行。
雪花飄落的頻率越來越高,雪越下越大。
這兩天一直斷斷續續下著雪。
燈依舊讓摩托車維持著勻速慢慢往前,好像不怎麼擔心天氣問題。
中原中也望著白雪皚皚的荒地、堆滿了雪的武器和戰車,不知不覺發起呆來。
“看到城市了。”燈忽然說。
太宰治一下子爬起來,“在哪裡?!”
“在我們要去的那邊的更後面。”燈說,“還隔著一段路。”
圓圓黑黑矮矮的建築,已經出現在視野最前端,大概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抵達。
太宰治拿起望遠鏡,朝燈說的方向看,“……真的是城市啊。”
中原中也有點想看,“太宰,望遠鏡給我一下。”
太宰治沒有為難他,隨手把望遠鏡遞過去。
中原中也微微直起身,一手繼續摟著燈的腰,另一手拿著望遠鏡看。
他也是第一次清晰的看見他們接下來要去的建築。
和燈形容的一樣。
是個整體呈現半圓形的灰黑色建築物,從他們所在的方向看過去,看不到門,也沒有窗戶。
有點像倒扣的碗。
反正不管是什麼樣的建築都沒關係,裡面都沒有人了。
沒有人,就代表沒有人為的危險。
雪又逐漸轉小。
大概中午時分,他們終於來到半圓形建築前方。
整棟建築似乎是一體成型,看不出來究竟是水泥還是鋼鐵建造而成。
周邊是一片遼闊的空地,沒有多少建築殘骸,也沒有街燈,武器和戰車也寥寥無幾,幾乎不見蹤影。
隻有不知道從哪裡被風帶來的空罐子停留在建築底下,大概再過一陣子又會滾去彆的地方。
燈繞著建築騎了大概將近一半左右,才終於看見一個通往建築內部的長方形通道。
通道外頭有個結著冰的屋簷,將雪遮擋在外頭。
燈把車子停到屋簷下,望向後方已經能看見影子的城市,“今天在這裡過夜,明天再去城市裡吧?”
雪確實越下越大了。
要繼續前進也可以,但是停下來休息一下、找找物資更好。
他們背上背包,站到建築門前。
門是由兩片厚重的鐵組合而成,旁邊有個疑似開關的幾個可以向下扳動的按鍵和扳手,看起來和升降機的開關有點像。
燈摸摸鐵門,看了又看,“有點像軍事基地?”
中原中也問,“軍事基地的門都長這樣?”
“不是,可是門都會很厚。”燈說,“不知道這裡是不是。軍事基地裡會有很多食物哦!之前我和博士遇過一次,補充了很多很多口糧。”
“……聽起來還真吸引人啊。”中原中也道。
“進去就知道了。”太宰治說著,啪啪啪的把幾個按鍵都扳動了,再把扳手往下拉。
門安靜無聲的往兩邊打開。
建築裡頭竟然不是漆黑一片,反而透出明亮的光來。
他們在這片就沒殘存幾個街燈的荒地走了兩天,突然看見明亮的光,還有點不適應。
雖然依舊是暗淡的白熾燈,不怎麼明亮,卻已經和外頭幾乎不見一絲光亮的模樣差很多。
中原中也微微眯起眼。
門內是個和門等寬的通道,燈管設置在天花板上,周邊是數條不知道延伸到哪裡去的黑褐色水管,牆壁邊也有蜿蜒的管道。
像是建築外露的血管,一條條一道道或粗或細。
“這樣就不用油燈了。”燈嘟囔著,把油燈暫時收起來,依然下意識的要走在最前面。
中原中也一步跨上去,走到他旁邊,和他並肩往前。
他已經不是需要被放在保護的人了,他可以和燈一起面對未知的一切、面對未知的危險。
燈不知道有沒有察覺這點不同,不過也沒再加快腳步往前走,而是維持著和中原中也一樣的步調,一步步的往前。
太宰治走在他們後面,若有所思的觀察著周遭。
靴底哢嗒哢嗒的和地板相接,三道腳步聲沒什麼規律的回蕩在空曠的走道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門緊鎖多年的關係,裡頭沒有多少灰塵,稱得上非常乾淨。
中原中也隨手摸了一下牆壁上的水管。
就連水管上都沒堆積多少灰塵。
不過這些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
直到現在都沒有看見門,好像這隻是一條普通的通道,沒有任何房間。
“都沒有門,這是通道房子嗎?”燈往通道最後面看過去,“後面好像也沒有東西?”
“等會兒。”太宰治突然停下腳步,在牆壁上摸了摸,“房間在這裡。”
燈也看看牆壁,跟著停下來摸了摸。
中原中也打量了一下太宰治說的地方,雖然不懷疑他的判斷,可是,“沒把手,也沒有開關。”
“嗯。”太宰治隨意的應了聲,摸摸牆壁上一道非常不顯眼的淺淺長方形凹陷,“這裡原本應該是可以開啟門的開關。指紋識彆,還是……”
他後半句話是低語著的,沒有說完,就抬起頭道,“進不去就算了,再往前走走。”
燈沒有動,而是又碰了碰縫隙,打量了幾秒,“應該進得去。”
太宰治挑起眉,“你想踹門?”
“對啊。”燈理所當然的說,“踹踹看!”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起來,“行,試試看。我也來幫你。”
燈開心的轉頭看他,“嗯!”
太宰治默默往後退了幾步,抱胸看他們表演。
燈抬起腳,用力在疑似門的地方踹了幾下。
中原中也同樣抬起腳,在他旁邊的位置踹了幾下。
砰砰砰的聲音充斥在空空的走道上,聽起來還挺驚人。
太宰治面色扭曲的看著牆壁……不對,應該是門,被兩個人一下下踹出細微的裂縫,縫隙處逐漸變大。
踹出縫隙之後,門就變得不再那麼密合,沒過多久,隨著巨大的“砰”一聲,門往內倒下。
一陣輕微的灰塵飄起。
燈捂著鼻子後退一點,躲開飄飛的灰塵,快快樂樂的看中原中也,“開了!”
明明就隻是踹個門而已,中原中也不知怎麼也很有成就感,笑著道,“嗯。”
太宰治搓搓手臂,“嘶——暴力。”
“不暴力就望門興歎吧。”中原中也說著,往裡頭看過去。
房間和建築外觀一樣呈現圓環狀,一片空蕩蕩的,但是燈光同樣亮著,地上隻有一點細微的灰塵。
完全沒有窗戶,也沒有可以窺見外界的地方,可是空氣流通,沒有因為常年處於密閉而悶悶的。
大概是因為天花板上有類似空調之類的設施,能讓室內的空氣維持流通。
燈走進去,環顧四周,“空空的。”
一片空蕩蕩的,隻有角落裡擺著幾個有些像是公事包的扁扁長方體金屬板子。
周邊圓弧形的牆壁上布滿玻璃,大片大片的,中間有灰色的細金屬交叉著將之簡單的切割成長方形,有些像是房間裝飾。
太宰治踩著掉落在地上的門走進去,拇指抵著下唇,抬頭望向布滿整個空間的玻璃,沉吟了會兒,“是監控室。”
“監控室?”燈問。
“就是能看見整個建築物狀況的地方。”中原中也解釋完,又問太宰治道,“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屏幕?”
太宰治嫌棄至極的說,“不然是窗戶?”
燈走到牆邊摸摸玻璃屏幕,好奇地問,“是用這個監控的?”
“嗯。”太宰治應道。
“好厲害。”燈說著,繼續順著摸,慢慢往房間裡頭走,蹲下身拿起放在角落裡的板子,翻來覆去的看。
中原中也跟著走過去,隨口問,“能打開嗎?”
“不能。”燈說著,又仔細的看了看,“這個看起來好眼熟。”
“眼熟?”太宰治挑起眉,終於對他手中的板子也起了興趣,湊過去觀察了一下,“哪裡眼熟?”
“好像在哪裡看過……”燈苦思冥想幾秒,腦袋上冒出一個小燈泡,“啊、書上畫的!”
中原中也猛地抬起頭,震撼的問,“書?!”
“嗯。”燈說,“這個好像是、自……自動機械?自律機械?”
“是自律機械吧。”太宰治道,“這麼一來就解惑了呢。為什麼這間監控室的門沒有可以讓人類進入的設計,裡面也沒有椅子。”
因為這裡是隻容機械進入的地方。
隻有機械可以進到這間監控室,也隻有機械能在這裡活動。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看了看手中的自律機械,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地,“和同伴在一起會比較開心。”
中原中也頓了頓,側頭看他,輕輕應道,“嗯。”
太宰治直起身,將目光從機械上挪開,再次觀察起周遭。
整個房間裡滿滿都是透著點細微灰色的玻璃屏幕。
大概率沒有開關,或者是隻能由機械操縱、其他東西遙控,屏幕才會亮起來。
不然建築裡的燈依然運作著,代表電還能正常使用,這些屏幕應該也要運作著才對。
他在思考的時候,中原中也和燈已經準備走出房間。
燈轉頭看看還沒跟上來的太宰治,“太宰?”
“你們很沒求知欲耶。”太宰治嫌棄的抱怨一句,跟著走出去。
“博士也在研究古代的東西。”燈說,“為什麼會想知道以前的事情?”
“每個人的原因都不一樣。”太宰治道,“博士想知道,大概是想活下去。”
燈慢慢眨眼,“唔。那你呢?”
“我隻是好奇。”太宰治攤攤手道,“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總是會好奇啊。換成是你,你不好奇嘛?”
“也是哦。那中也呢?”燈又問,“中也會好奇嗎?”
中原中也正單手摸著牆壁,想找找看第二道隱藏的門,聞言道,“當然,我也會好奇。”
燈想了想道,“如果是以前的事,搞不好我可以告訴你們哦?”
太宰治嗤笑一聲,“你嗎?你知道?”
“如果是沒有那麼古代的事,博士可能和我說過呀。”燈說。
“行吧。”太宰治隨口道,“那你看見的那本寫有自律機械的書呢?”
“是在下面那層、撿到你前幾天看見的。”燈快樂的說,“因為太冷,所以燒掉了。”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太宰治恨鐵不成鋼的說,“那可是書啊,在這裡已經不常見了吧?說燒就燒?”
“因為很冷。”燈理所當然的說,“好像還剩一本。因為比較輕,當預備燃料用的!太宰想看嗎?”
“嗯哼。”太宰治說。
“之後拿給你。”燈說。
中原中也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順著隙縫看,確認道,“第二扇門,找到了。”
燈認真的跟著看了幾秒,“踹開?”
“踹開。”中原中也肯定道,
太宰治再次默默往後站了一點。
又是砰砰砰幾聲。
門再次應聲而倒。
“這也是隻有機械可以進的房間嗎?”燈問。
中原中也看了眼門邊疑似虹膜驗證的機器,“應該不是,但也隻有特定的人可以進入,我們應該沒辦法。”
裡面是個——
整齊的辦公室。
牆壁是淺灰色的,同樣有著空調,牆上和走道上一樣,有著蜿蜒的水管。
圓環狀的房間裡大概有二十張辦公桌,整齊的排列著,大多數桌子上都沒放東西,空空蕩蕩的,兩邊都有抽屜。
太宰治倒退兩步,痛苦的說,“……我看不得辦公室。”
他的行為看起來有點可笑,可是中原中也其實也有點想倒退兩步。
怎麼說呢。
雖然才來到這裡……其實中原中也也不知道他到底來這裡幾天了,但是好像已經離辦公室這種地方非常遙遠。
過往為了成為乾部沒日沒夜工作、成為乾部之後依然沒日沒夜工作,不過還不用每天坐辦公室,主要工作都在外面跑。
成為首領之後簡直像在坐牢,有時候能連續好幾天不能出辦公室,每天就隻能看著文件、看著辦公室一成不變的景色……
這些被文件追在身後的日子,宛如跑馬燈一樣的出現在眼前。
當下沒有什麼感覺,現在想想,竟然覺得有點恐怖。
燈不解的看看他們,“辦公、室?辦公大樓是工作的地方,這裡是……工作的房間?”
“……嗯。”中原中也道。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宰治面色扭曲,“看見辦公室就全身發抖。”
“唔。”燈有些擔憂的看他,“那太宰在這裡等?”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彆聽他胡說。哪有那麼誇張?”
“那你踏進去啊。”太宰治說,“待在外面做什麼?”
中原中也看著倒下去的門,默默踏進去,“有什麼難的?”
燈已經在辦公室裡了,看他進來,便準備往前走。
接著。
就被太宰治大跨步的超越。
“太宰不怕了嗎?”燈問。
太宰治沒有回答,若無其事的說,“這裡還真乾淨啊。”
燈一下子被他轉移話題,“剛剛那裡也很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