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在一片廢墟中努力工作著。
另一個亮著的街燈在離他們更遙遠的地方,位置有些低,大概是燈柱已經歪斜了。
燈正在挑石頭。
中原中也把目光從街燈上挪開,看了燈一會兒,問道,“在做什麼?”
“在挑石頭。”燈說。
太宰治也觀察了燈一會兒,看來是憑他的聰明才智也看不出來燈要做什麼,終於問,“挑石頭做什麼?”
“雕刻!”燈快快樂樂的說。
他的回答讓另外兩個人同時愣了一下。
“雕刻?”中原中也問。
“嗯。”燈挑好石頭,又坐回帳蓬前,“刻一個神明放著。”
中原中也看著他拿出刀子,“為什麼要刻神明?”
燈毫不猶豫的回答,“因為很可愛呀。”
中原中也頓了頓,“是因為可愛才刻的?”
燈已經動作很熟練地開始打磨起他挑好的石頭,“對呀。”
他說的太自然了,讓中原中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
太宰治倒是在旁邊笑起來,“把神明當手辦……不愧是你。”
燈好奇地問,“手辦是什麼?”
中原中也簡單解釋道,“大概是玩具的一種。”
“唔。”燈發出一個語助詞,停下手裡的動作,“我沒有把神明當玩具,就是覺得可愛。”
太宰治微微挑了挑眉,“雕刻結束之後,神明要帶走嗎?”
“就放在這裡。”燈還是理所當然的說,“每個雕刻的都帶走的話太重了,留在這裡就好了。”
灑脫的驚人。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太宰治也沒有再說話。
燈就繼續低頭雕刻。
雖然被兩個人的目光注視著,依然雕刻的很專心,不過一會兒,神明的雛形就完成了。
中原中也雖然看了全程,還是有點小震撼。
……雕刻是這麼簡單的事嗎?
應該不是吧?
又是很快的,一個巴掌大的神明就完成了。
燈把花園鰻……不對,是把神明放到地上,心情很好的說,“真的好可愛。”
中原中也盯著花園鰻看了幾秒,終於忍不住問,“哪裡可愛?”
“形狀很可愛?”燈自己也有點不確定的說。
形狀……
中原中也默默看了眼神明雕像。
圓、圓柱狀嗎……?
他腦中瞬間飆過一輛小小的車,又接著被他自己揮散。
不是,對著一個幼崽在想什麼啊?!怎麼會想到那裡去啊?!
他在心裡吐槽自己。
另一邊的太宰治摸摸下巴,一點顧忌都沒有的道,“這種形狀,上廁所的時候會看見類似的吧?難道你也很喜歡那什麼?”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很想揍人。
在說什麼啊!對著一個純潔的幼崽在說什麼?!
燈順著太宰治的目光低頭看看自己,又抬頭看他,“不像啊,差很多耶。太宰的也不是長神明那樣啊。”
太宰治雙手抱胸,“大變態、大變態!偷看我上廁所!”
“沒有偷看。”燈認真的說,“是幫你擦身體的時候看到的,就像看中也一樣。”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聽不下去了,扭過頭捏捏眉心。
太宰治又辯解道,“哪有不像,都是長長的圓柱……”
“好了。”中原中也默默打斷他的話,“不正常的內容不用說。”
“什麼不正常?很正常耶。”太宰治道,“討論一下身體而已哪裡不正常了?”
燈也茫然的看向中原中也,“嗯,很正常哦?”
“因為自己滿腦子肮臟汙穢的思想,導致聽彆人說什麼都覺得汙穢啊。”太宰治涼涼的說,“肮臟的蛞蝓。”
“肮臟?”燈又茫然的說,“中也不臟,才洗過澡沒多久。”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想說點什麼,可是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反而沉默片刻。
是啊,太宰說的沒錯,哪裡不正常了?
他也不是沒和其他人討論過這種事,有什麼好害羞的?
是因為燈看著太純潔了,和他一直以來身邊那些早早就什麼都知道的人不一樣嗎?
中原中也反思了一下。
……大概真的是因為燈太純潔了。
即使很自然的和太宰治討論那什麼的形狀,可是還是、感覺就純潔的要命。
燈不知道他一瞬間都想了些什麼,打了個嗬欠,站起身來,“想睡覺了。”
“我也想睡覺了。”太宰治跟著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蛞蝓就一個人在外面吹風吧。”
“中也要在外面吹風嗎?”燈關切的問,“晚上會比較冷哦,可以包毛毯。”
中原中也默默道,“……沒有,我也想睡了。”
他真的沒打算在外面吹風。
一切都是太宰治在胡謅。
燈看看太宰治,好像也察覺了這件事,眉眼彎彎的說,“那就一起來睡覺吧。”
帳篷門完全放下來之後,街燈的光也被完全擋在外面。
“這個世界真好啊。”太宰治躺在睡袋裡,突然感歎道,“直接露宿在外面,都不用擔心蚊蟲。”
燈好奇地問,“蚊、蟲?那是什麼?”
“一些很惡心的生物。”太宰治道,“嗡嗡嗡的,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偷走你身上的血。。”
燈有點震撼的瞪大眼睛,“偷走血……!會死掉嗎?!”
“人不會死。”太宰治道,“蚊蟲可能會死。”
“蚊蟲偷走血之後會死掉?”燈完全不解,“這樣為什麼要偷?”
中原中也有些莞爾,“蚊蟲會死是因為被人類發現之後拍死。人們被蚊蟲偷走的血量隻有一點點,但是有些蚊蟲身上會帶著疾病,有時候人們也會因為感染了蚊蟲身上帶著的疾病死掉。”
燈聽得一愣一愣的,“你們的世界好危險。”
太宰治輕輕笑了一下,“還有更危險的呢。”
燈側過頭看他,睡意好像都被震撼的消失了一點,“還有更危險的嗎?”
太宰治隨口道,“人類啊,人類才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存在。人類多的和這裡的武器一樣,不危險嗎?”
“人和武器一樣多。”燈重複了一遍,“唔……有一千、一萬個?”
中原中也微微一愣,一時之間有些失語。
太宰治撲哧一聲笑出來,“怎麼可能?”
“也是哦。”燈說,“一萬個好像太多了?”
“……怎麼可能隻有一萬個。”中原中也輕聲道,“是一萬的很多倍,光是一個城市、一個國家,就有好幾百萬、好幾千萬。”
燈的眼睛轉起蚊香圈,數字已經大的超乎他的認知,“幾百萬、幾千萬……那是多少呀?就是很多很多嗎?”
中原中也應道,“是啊,就是很多很多。”
他們經過的城市,每一個規模都大的驚人。
絕對比橫濱、比東京還要大,裡頭住著的人一定超過四、五千萬。
甚至幾億都有可能。
可是行走在這樣大規模的階層都市裡的燈,卻已經沒有了那種巨大數字的概念。
沉默沒有持續很久。
燈聲音軟軟的、充滿困意的說,“晚安,中也。晚安,太宰。”
中原中也應道,“晚安。”
太宰治卻沒有打算道晚安,反而問道,“為什麼每次說晚安,都是中也在前面?”
中原中也真的很想打人。
這種事也要爭啊?!
燈很老實的回答,“因為中也的名字好念。”
太宰治輕嘖一聲,“就叫你多念幾次。”
中原中也額冒青筋,“就說燈已經累了,讓他睡啊!不然明天你要騎車嗎?!”
“如果你敢讓我騎,我當然不介意。”太宰治悠悠的說。
他們兩個你一句我一句的,還沒說完,就聽見燈的呼吸聲變得綿長。
竟然已經睡著了。
睡眠質量好的驚人。
中原中也沒有再說話。
太宰治也不再說話。
帳篷裡安靜下來。
中原中也靜靜地望著帳篷頂。
這個世界確實……沒有那麼壞。
雖然不知道哪天就用完了水源、吃完了食物,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走到據說有著唯一存活希望的最上層。
也不知道最上層究竟是什麼樣的光景。
可是。
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才時隔許久,終於再次感受到了悠閒。
不用想著等會兒的工作,不需要熬夜,什麼都不需要想。
累了就休息、休息好了就繼續走。
沒有無形的重量壓在肩頭,隻要一直往前走,沒有目的地的往前走。
真的很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
雖然有太宰在,偶爾會覺得很厭煩,不過整體來說還是很放鬆。
大概是因為太宰其實不怎麼說話。
燈又總是立場中立、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噎過太宰也噎過他……
中原中也的意識逐漸飄遠。
明天依舊會和今天之前的每一天一樣,在空曠的城市裡慢慢移動。
沒有人知道前方會是什麼,接下來會遇見什麼。
往前走。
不斷地往前走。
日升月落。
來到這一層城市的第三天。
他們還沒走出這片遼闊的、遍地都是武器的空地。
“為什麼這麼多武器?”
燈隨手拿起排排放在地上的其中一把槍,翻來翻去的看。
中原中也隨口應道,“可能因為這裡是戰場吧。”
“可能哦。”燈說著,將槍支瞄準遠方的一個小鐵片,隨意扣動板機。
砰的一聲。
太宰治舉著望遠鏡看過去,驚歎道,“哇哦——!正中紅心。”
中原中也有點小震撼,“離這麼遠?”
就這麼隨意的一槍,直接正中紅心?
燈把槍放回地上,不太理解他為什麼驚訝,“能看見就能打中啊。”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也拿起其中一把槍。
燈站在他旁邊跟著觀察了會兒槍,“這個是會一次砰砰砰很多下的!”
“怎麼知道的?”中原中也問。
“看出來的。”燈說。
中原中也微微挑起眉,瞄準另一邊一面殘存的低矮牆壁,扣動板機。
好幾發子彈以極快的速度連續發射而出,不過轉眼間,遠方的牆壁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哇哦。”太宰治又舉著望遠鏡,發出一聲驚呼,“完全被打成爛泥了。打在人身上就屍骨無存了呢。”
中原中也默默放下槍。
這裡的武器大部份都是中原中也從未看過的款式,大概是未來的槍支。
就連一把小小的槍都有這種威力,也難怪整座城市差不多都被夷為平地了。
不如說,到現在還能剩下一點斷垣殘壁,簡直就是奇跡。
雪又開始一點點落下。
燈手腳並用的爬到旁邊一輛已經半生鏽的戰車上,扶著戰車上斑駁的炮台,踮著腳尖環顧四周。
中原中也看了眼他踮起的腳,又挪開目光,“有看到城市嗎?”
“沒有,都是平地。”燈眯著眼道,“如果可以再站高一點,應該能看的更遠。”
高一點?
中原中也下意識望向太宰治。
燈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太宰治。
太宰治放下望遠鏡,連連拒絕,“我沒辦法,我是身嬌體弱的脆弱病美男,不可能把燈舉起來。如果是幾年前的我搞不好可以,現在真的沒辦法了!”
他畢竟坐在辦公室裡好幾年,既沒規律運動,又睡不好、吃不下的,不是不想舉,是真的身嬌體弱舉不動。
至於為什麼不讓他爬上戰車用望遠鏡看就好了……
當然是因為燈用肉眼能看的比望遠鏡遠。
燈想了想,“中也來舉?”
現在中原中也已經幾乎完全恢複了,要舉起燈當然沒問題。
就是高度會比讓太宰治來舉還低。
不過也隻能這樣了,畢竟太宰治大概真的舉不起來。
中原中也爬上戰車,一把卡住燈的腰,把他抱起來,直接讓他坐到肩頭。
燈把手掌搭在眉骨上,仔細看了看,“唔、這邊都是平地。”
中原中也轉過身,換了個邊。
燈再次眯著眼看了看,眼睛亮起來,“好像有黑黑的!”
“黑黑的?”中原中也問。
“不是城市。”燈說,“看不出來是不是建築物……”
“就走那邊吧。”中原中也決定道,“反正都在亂走。”
今天是他騎車。
摩托車慢慢行駛出去,同樣用著緩慢的速度往前行進。
燈坐在他後面,摟著他的腰,繼續好奇的往外看。
太宰治還是霸占著望遠鏡,“對了,剛才忘了說,這裡不是戰場。”
燈轉頭看他,“那是什麼?”
“是軍事基地,或是放武器的地方。”太宰治道,“大概率是後者,不過前者也有可能。”
“可是基地應該會有房子?”燈問,“是前面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建築物的?”
“撒、誰知道呢。”太宰治道,“我也看不到你說的東西啊。”
“就是,圓圓的!”燈說,“矮矮的,黑黑的!”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
這種形容誰知道是什麼啊?
“圓圓的、矮矮的、黑黑的。”太宰治重複一遍,左手敲在右手掌心上,“我知道了!是蛞蝓!”
中原中也唇邊的笑容變成冷笑,“我看是青花魚吧。”
燈驚喜的說,“真的嗎!是活著的生命嗎?”
兩個隻是在說胡話的男人同時閉上嘴。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應該不是吧。”
“如果是活著的蛞蝓,那麼大一個,我們恐怕還是先跑為妙比較好呢。畢竟完全沒有食物,我們就是食物。”太宰治道,“不過當然不會是蛞蝓了,因為真的完全沒有食物了嘛。”
燈一下子被轉移注意力,“蛞蝓吃什麼?”
“吃植物。”太宰治道。
然而這個世界隻剩下人類而已。
至少直到目前為止,他們都沒有看過其他的生命。
“植物好厲害啊。”燈說,“人類可以吃,蛞蝓也可以吃。”
“不隻呢。”太宰治說,“還有很多不同的生命都以植物為生。”
好像就這麼順利地將什麼蛞蝓青花魚的話題帶過去了。
不過就算沒有這麼帶過去,燈好像也沒有很失望。
可能是已經習慣了。
習慣這個除了人類之外,什麼生命都沒有的世界。
雪花慢慢飄落。
燈半靠在中原中也背上,微微側著頭,望著天空發呆。
他們身高相仿。
鋼盔偶爾會稍微碰撞在一起,可是隻是輕輕的,碰了一下也沒關係。
“為什麼要戴鋼盔?”
太宰治扶了扶自己頭上的鋼盔,“除了保暖之外,好像也沒其他作用。一開始是為了防止子彈射過來吧?現在沒有人會射子彈了,已經沒有人了。”
“可能會有東西掉下來。”燈說。
“這裡也沒廢墟建築。”太宰治又道,“難道天空上會有東西掉下來?”
“嗯,有可能。”燈說,“上面的基盤有的已經壞掉了,搞不好會掉下來。”
“……基盤掉下來?”中原中也忍不住插話。
這不就是天會塌下來的意思嗎?!
也太恐怖了點吧——!
“不會整個掉下來。”燈說,“但是可能會有一塊掉下來的。之前我和博士就住在基盤的坑洞附近,地上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洞,底下的城市也被砸出大大的坑洞。可是那裡已經沒有人了,被砸出洞也沒關係吧?”
太宰治越聽越興奮,“好想看啊!天空塌下來耶!”
他這種天天想著獵奇新死法的人就算了,中原中也心情複雜的問燈道,“你不怕嗎?”
“不會。”燈說,“掉下來也躲不掉。”
中原中也默默看了眼天空,“是啊。”
天空塌下來,誰能躲的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