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慢慢坐下來，把頭靠到膝蓋上，打了個小小的嗬欠，“要一段時間才會去到上面。”

太宰治也坐下來，半靠在旁邊的欄杆上，半隻手伸出去，隨口問，“要多久？”

“唔。”燈想了想，還是沒辦法說出具體的時間，“就是……一段時間。大概天空黑下來就會到了。”

就連沒什麼時間觀念的燈都覺得要一段時間，就真的要一段時間了吧。

中原中也跟著坐下，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

升降機繼續往上。

世界一片空曠。

沒有人說話。

升降機的鏈條轉動的聲音持續響起。

明明在高處，風卻不算非常大。

好想抽煙。

燈轉頭看他，“中也抽煙嗎？”

中原中也頓了頓，這才發現自己剛才不知不覺脫口而出了，“啊。這裡也有煙？”

“有呀，有很多煙，偶爾就會看見。”燈說，“以前博士也會抽煙。可是我不抽，所以路上看見都沒有帶走。”

太宰治懶懶的問，“博士還有剩的煙嗎？”

燈也轉頭看他，“太宰也抽煙？”

“嗯哼。”太宰治道，“不過我抽的沒中也那麼多，自製力也比他好，不像他已經犯煙癮了，我到現在都沒犯煙癮呢。”

中原中也額冒青筋，“我抽煙多是因為什麼啊！”

他開始逐漸犯上煙癮的那段時間，還不是因為港口四面皆敵、太宰治三不五時犯病，當時的中島敦那模樣看著又鬨心導致的？

後來成為首領，要煩心的事更多，加重的煙癮就一直沒有減輕。

這哪是自製力的問題而已！

燈左看右看，“煙、癮？”

中原中也簡單解釋道，“因為抽太多煙了，後來一段時間不抽煙，就會覺得不舒服。像是……心情煩躁，之類的。”

“唔。”

燈轉過身，挪到摩托車旁邊翻找了會兒，接著拿著一個小小的、什麼都沒有的鐵盒出來，又慢慢挪回來。

他把鐵盒遞給中原中也，“博士的煙。之前有一次洗衣服的時候發現的，還剩了一個。”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拿著煙盒的手頓住了，“……要給我？”

“嗯。”燈說，“我不抽這個，可是中也需要。太宰好像也需要？”

“我也要！”太宰治立刻道。

“這是博士留下來的東西吧……？這樣好嗎？”中原中也問。

“東西留下來就要用呀。”燈理所當然的說。

中原中也沉默下來，把玩了會兒煙盒，接著打開來。

裡頭滿滿當當的，沒有被拿取過。

他拿了一根煙，斂眸看了幾秒，才又抽了一根遞給太宰治。

中原中也翻出打火機，稍微遮了遮風，啪嚓一聲將煙點燃。

太宰治接過打火機，也啪嚓一聲點起煙。

煙霧繚繞開來，順著風飄遠。

“為什麼喜歡抽這個呀？”燈問。

中原中也頓了頓，輕聲道，“因為……疲憊吧。”

“疲憊？”燈又問。

“嗯。”中原中也道，“不是身體上的疲憊，是心裡覺得疲憊。抽煙會稍微緩解這種疲憊感，久而久之就停不下來了。”

“這樣啊。”燈望向遠方，靜靜地說，“好像直到現在才終於了解博士一點了。”

中原中也看了看他，低聲道，“現在了解也不晚。”

“是啊，現在了解也不晚。”太宰治像是慫恿一樣的對燈說，“要不要抽抽看？煙。”

中原中也挑起眉，也有些心血來潮，把指間的煙遞給燈，“試試？”

“唔、我試過，會嗆到的。”燈說著，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試著吸了一口。

下一秒。

燈就被嗆了一下，連連咳嗽著，咳出點眼淚來。

慫恿人的太宰治在旁邊狂笑。

提供煙的中原中也也忍不住笑，隨手摸摸他的背，將燈手裡的煙接過來，“還好嗎？”

“嗯，還好。”燈淚眼汪汪的看向他。

雖然知道是生理性的淚水，可是還是有點……

有點好笑。

中原中也忍不住又笑，吸了口煙，慢慢吐出來。

白色的煙霧緩緩繚繞在周遭。

燈被左右兩個人製造出來的煙霧籠罩住，伸出手揮揮，試圖揮散一點。

中原中也偏頭看了他一眼。

總覺得現在好像什麼不良少年試圖帶壞好學生的場景。

雖然他和太宰都已經不是少年了，也都沒上過學，可是感覺真的很像。

他想著，再次不自覺笑了一下，問燈道，“聞到煙味會不舒服嗎？”

“不會，已經習慣了。”燈說，“博士也很常抽，一開始不習慣，後來就習慣了。”

太宰治涼涼的說，“中也真混蛋，剛才還逼燈抽煙呢，現在才想起來問會不會不舒服。”

好像最開始問燈要不要試試看的人不是他一樣。

中原中也冷笑著道，“至少我還會想到燈會不會不舒服，你呢？”

“不會不舒服的。”燈又說了一次，“我已經習慣了哦。”

“哪有那麼容易習慣。”太宰治低聲道。

他的聲音很低，語速又很快，話語幾乎含在嘴裡。

燈聽不太清楚，“什麼？”

太宰治微微笑了一下，“沒什麼。”

中原中也輕輕吸了口煙，望向遠方的殘陽。

一根煙的時間很短，即使慢慢抽，也沒一會兒就抽完了。

他掐滅煙蒂，沒有再點起第二根煙。

不是因為煙很少，要省著抽，而是已經解了煙癮，就沒必要再繼續抽。

趁著這個機會戒煙，似乎還不錯。

太宰治也沒有再要求第二根煙，隻是將已經被掐滅的煙蒂往外丟。

煙蒂一下子落到看不見的地方。

中原中也忽然覺得腳掌有點麻麻的，竟然有點恐高。

……這麼多年來在天上飛來飛去，現在不能用異能力，還體驗了一下普通人對高處的忐忑不安。

微妙。

升降機持續往上。

雖然速度不快，可是按照行進的時間換算，已經不知道究竟到了多高的地方。

太陽完全消失之後，天色很快暗下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

燈突然往外爬了一點，把頭探出升降梯往上看。

中原中也嚇了一跳，趕緊拉住他的腳踝，“小心點。”

燈回過頭，開心的說，“看到了，地板！”

中原中也一愣，“地板？”

太宰治也迅速爬到外面，探頭出去看，發出一聲驚呼，“哇——！”

中原中也下一秒才反應過來，燈說的應該是上層的地板——也就是基盤。

他微微瞪大眼睛，也探頭出去看。

雖然天色昏暗，但月光明亮，隱隱約約能看見上頭的景象。

真的是地板。

灰黑色的、不知道什麼材質做成的厚重板子，從這裡往上看，看到的竟然不是天空的模樣。

中原中也有點震撼，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坐好。

真神奇啊。

天空……

這裡的天空，究竟是什麼呢？

搞不懂。

他們沒有人再說話，安安靜靜的望著遠處明亮的月亮。

和他見過的月亮一模一樣，隻是變得很大。

——這不是異世界，而是他熟知的那個地球。

中原中也極輕的舒了口氣。

“月亮真的好亮啊。”燈說。

“嗯。”中原中也應道。

“上面會住著人嗎？”燈有些天真的問。

雖然是太過天真的話語，中原中也還是沒打算打破他的幻想，輕聲道，“會吧。可能會住著有長長黑發的公主，還有她的族人。”

太宰治閒閒的說，“月亮上怎麼可能住著人。”

非常過分的破壞剛才溫馨的氣氛。

燈有點小震撼的轉過頭問，“真的沒有嗎？”

“當然沒有啊。”太宰治說，“就算有住什麼東西，也不可能是人。”

“哦。”燈又望向月亮，“就是說，還是有可能住著其他的生命。”

他微微彎起唇角，安靜的說，“真好呀。不管是什麼，應該都在看著我們吧？”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回過頭不再說話。

中原中也側過頭，也看了燈一眼。

月光下，燈的發和眼睫都像在發著光，微微眨動時，仿佛有月光碎裂而下。

很好看。

中原中也看了幾秒，才應道，“……嗯，應該都在看著我們。”

話音落下。

沒有人再說話。

他們靜靜地望著仿佛近在眼前的月亮，以及周遭這片太過寂寥的世界。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

升降機終於進入基盤的範圍。

中原中也原本以為會是一片漆黑，但實際上，聯絡塔壁上每隔一段就有個已經稍顯暗淡的白熾燈，將周圍的黑暗驅散。

升降機經過的基盤範圍大概經過特殊處理，看不見裡頭是什麼樣的，隻能看見一片光滑的黑色金屬壁。

空間很大，不會讓人覺得逼仄。

又過了會兒。

升降機再次離開基盤，真正進入上層。

雖然還沒到達聯絡塔的頂端，依舊持續往上，但已經能看見周邊的景色。

是一片……城市廢墟。

似乎不能說是廢墟，應該說是荒地了。

倒塌的大樓已經殘存無幾，隻剩零星的低矮斷垣殘壁、無數矗立著的鋼筋，以及隨處可見的戰車和槍支。

會說似乎是荒地，是因為穿過基盤之後，一直在眼前的碩大月亮突然就變小了，光線也隨之減弱了點。

再加上殘存的街燈寥寥無幾，隻有隔著很遠很遠的地方亮著幾盞，看不太清楚周邊的環境。

升降機繼續往上，沒一會兒就抵達聯絡塔最頂端。

“到了！”燈開開心心的說著，爬起來跨上摩托車，“你們先出去，我把車子騎出去。”

太宰治慢吞吞的爬起來，一步一晃的晃出去。

中原中也比他慢一步起來，也踏出升降機。

聯絡塔頂端是一片圓環形的空曠廣場。

廣場外圍有一圈間隔很大的鐵柱，鐵柱頂端以鐵鏈互相連接，看起來不像是為了防止人們墜落而設置的圍欄。

每個鐵柱之間大概都有一台升降機，有的還停留在頂層，有的或許在底下。

不遠處有條向下的道路，上頭的街燈依然兢兢業業工作著，一路延伸進一片黑暗之中。

聯絡塔外的城市損毀的太嚴重，還能運作的街燈離他們很遙遠。

塔底下漆黑又安靜。

中原中也靜默的望著遠方。

燈之前說過，底下城市的街燈不會亮。

如果眼前這些有著微光的街燈全都消失不見，世界完全陷入一片漆黑，大概就是燈曾經見過的模樣。

從穿越之後，他就一直行走在街燈還亮著、大樓裡的燈也還能亮的城市裡，現在才真正意識到——這個世界的夜晚能有多麼黑暗。

夜晚本來就會讓人覺得特彆安靜，不過仔細聽的話，依然能聽見很多生命活動的聲音。

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

燈一個人……在這樣的世界走了一年嗎？

中原中也側頭看向燈。

燈當然已經習慣了黑暗靜謐，慢慢的把摩托車騎出來，快樂的說，“上車吧！”

怎麼能一直這麼樂觀呢？

明明一直在想著或許上層會有人，可是真的看見一如既往的廢墟，依然樂觀的不可思議。

但是，如果不樂觀，大概也沒辦法一路走到這裡吧？

中原中也有些被他的笑容感染，心情跟著放鬆許多，幾步走過去。

還沒跨上摩托車後座，就聽見太宰治輕飄飄的對燈說，“看樣子，路應該斷了吧。”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斷了？”

“不知道。”燈難得沒有完全正向思考的說絕對沒斷，慢慢往唯一的道路騎過去，“因為戰爭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的祖先也住過戰爭之後的城市，搞不好道路已經被修複了。”

……還是很正向思考。

中原中也不太想打擊他，靜靜地坐在他後面，看向不遠處的道路。

中間有一段街燈間隔太大的部份，或許那裡已經斷裂了。

他不想這麼快說出來，太宰治倒是一點都不顧忌，“如果真的斷了，你想怎麼辦？”

“修修看，不行的話就回去底下找另一個聯絡塔。”燈理所當然的說出讓中原中也有些失語的話，又快樂的說，“可是遇見你們之後，運氣就變得特彆好，應該不用再回去。”

中原中也頓了頓，輕聲問，“你回去過嗎？”

“嗯。”燈說，“剛到下面那層的時候，上到頂端才發現道路都已經全部沒有了，就再下去一次。”

中原中也注視著他，不知不覺微笑起來，“嗯。如果路斷了、不能走了，就再回去找另一個聯絡塔。”

燈將摩托車拐進道路上。

這條聯絡塔和底下聯通的唯一一條道路，整體來說不算大，大概隻容兩台車並行而過。

街燈一個接一個的照亮路面。

大概到中段的位置，中原中也在塔上就看見的、其中一個街燈消失的地方，路面突然從水泥變成鐵板。

燈在鐵板前停下來，下車看了看，扶著街燈小心翼翼的踩了踩地面，“可以走。”

他再次回到摩托車上。

車子走過鐵板時，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

中原中也默默低頭往下看。

鐵板幾乎補滿了整個路面，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不知道究竟存在了多久。

接下來的路段，雖然街燈都還留著，可是路面也都是鐵板。

聽著車輪與鐵板之間哐哐的聲音，心裡就有點小恐慌。

“掉下去、掉下去！”太宰治興奮地加油鼓勵。

“不會掉下去的。”燈說，“古代人修補的路面很穩固。”

太宰治無趣的撇撇嘴。

確實很穩固。

摩托車順順利利、穩穩當當的來到底下漆黑的城市。

燈把車燈打開，照亮眼前的路。

這座城市已經幾乎變成空地。

車燈照亮的地方落著一點子彈頭，不遠處停放著一輛戰車，槍炮口正正的對著他們。

燈打了個嗬欠，“騎去有燈的地方就休息。”

周遭一片黑暗，街燈亮著的位置就非常明顯，看起來還有一段距離。

“如果累了就直接休息吧。”中原中也道，“騎車想睡覺不太好。”

“沒有很想睡！”燈說，“隻是一點點想睡，可以騎到那裡去。”

“為什麼要騎到有燈的地方？”中原中也隨口問，“你明明不怕黑。”

“太宰會怕黑。”燈說，“去有街燈的地方，就不用點燃油燈了，可以減少燃料消耗。”

中原中也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反問道，“怕黑？”

太宰又對燈說了什麼謊啊？

成天把首領室弄的黑漆漆的、能不開燈就絕對不開燈的不是他嗎？

太宰治：……

太宰治微笑著道，“你記錯了吧，我不怕黑。”

“唔。”燈眨眨眼，停頓一秒，“哦。”

中原中也狐疑的瞥了太宰治一眼。

他這種態度又好像他真的怕黑。

算了。

事實到底是什麼，中原中也其實也不怎麼在意。

他們再次安靜下來。

摩托車的引擎聲回蕩在耳邊，碾壓到金屬的聲響偶爾也會隨之響起。

聲音竟然還有些規律。

一直騎到街燈底下。

些微傾斜的街燈周邊是巨大的碎石、低矮的斷垣殘壁。

燈停下摩托車，四處轉了轉，找了個有燈光又平坦的地方，準備搭帳篷。

中原中也幾步走過去，幫他搭了把手。

帳篷很快搭起來。

不是在街燈正下方，而是要往外一點的位置。

燈快樂的拿出口糧，“來吃晚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