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

中原中也依然是最後一個起床的。

畢竟他的身體還沒完全複原，需要的睡眠會比較多一點。

一起吃個早餐、收拾一下東西，就可以……

繼續在這裡發呆。

“不動就不會消耗能量，就不會肚子餓。”燈有理有據的說。

雖然確實是這樣沒錯，可是總有一點微妙的感覺。

好頹廢。

但是在這裡除了發呆，好像也沒有其他的事可以做。

繃帶乾的比較快，太宰治已經不知何時再次纏上繃帶，盤腿坐在路邊，還在用望遠鏡看周遭。

望遠鏡就這麼被他霸占住了。

隨便吧。

中原中也坐到燈旁邊，和他一起靜靜望著遠方。

今天天氣沒有昨天那麼晴朗，另一個城市已經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中原中也側頭看看燈安靜的側臉，“你……一個人走了那麼久，不會怕嗎？”

“怕什麼？”燈問。

他不是反問，是真的在發問。

中原中也頓了頓，“孤單……之類的。”

“會呀。”燈說，“一個人真的很孤單。遇見太宰的時候、遇見中也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

風微微吹拂過來。

帶著細微的水汽，將陽光下的衣服微微拂動。

他、太宰，都是意外來到這裡的。

沒有人知道要怎麼回去、什麼時候會回去。

如果他回去了、太宰也在非自願的情況下回去了，燈一個人——

要怎麼辦才好？

中原中也微微斂下眸。

“對了、還沒問過中也呢。”燈彎彎眉眼，“中也要和我、和太宰一起走一段路嗎？在找到回去你們世界的方法之前，或是找到想停下來的地方之前，要一起走嗎？”

中原中也突然覺得胸口有些堵。

是煙癮犯了嗎？

他抿抿唇，過了會兒才低聲應道，“……嗯。”

太宰治放下望遠鏡，偏著頭看他們。

燈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心情肉眼可見的變好，“嗯！”

中原中也輕輕吸了口氣，看著他的神情，有些無奈的微笑起來，“好像還沒正經的做過自我介紹。我叫中原中也，叫我中也就好了。”

“中、原？”燈重複一遍。

“就是姓氏。”中原中也道，“你有嗎？”

“姓氏……唔。”燈想了想，“啊、是這個吧，十五日。是博士的姓！”

“十五日。”中原中也咀嚼了一下，真誠的誇獎道，“很好聽。”

燈開心的應了聲，又轉頭問太宰治，“那太宰呢？太宰是名字還是姓氏呀？”

太宰治隨口回答，“是姓氏。”

燈又問，“那太宰叫什麼名字？”

“治。太宰治。”太宰治饒有興味的道，“念念看。”

連太宰這麼好念的發音，燈都能念的不怎麼標準，每次都不太一樣，更何況是比較難發音的“治”。

燈乖乖的喊，“之……直、自？”

太宰治毫不掩飾的哈哈大笑，“錯了錯了，再多喊幾次。”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按住燈的肩，“彆理他，已經喊對了。”

燈倒是不怎麼在意，最後慢慢地、一個音節一個音節的喊，“O、sa……b、vu？”

還是念錯了。

中原中也終於也忍不住笑，很過分的說，“很棒，就是這樣。”

原本以為沒有往前移動、沒有去找物資，就這麼坐著發呆一天等衣服乾會很無聊，可是時間竟然過的比想像中的快。

偶爾幾句閒聊、靜靜坐著發呆，倒也一點都不尷尬。

大概是……

燈很擅長發呆吧。

不知不覺間，一天又過去了。

月亮落下、太陽再次升起之後，衣服終於完全乾透。

中原中也再次穿上厚重的防寒衣。

雖然在有陽光的地方穿著袍子也不會太冷，可是畢竟溫度很低，穿上防寒衣之後，終於又感受到溫暖。

摩托車慢慢駛離排水設施，終於朝著聯絡塔前進。

約莫中午時分。

灰黑色的巨塔終於清晰的出現在視野之中。

即使他們還離著一段距離、把頭仰到極限了，也沒辦法看見聯絡塔的最頂端。

不是誇張意味的高聳入雲，是真正意義上的通天巨塔。

“哇哦——”

太宰治拿著望遠鏡，喃喃道，“真驚人。”

中原中也難得讚同他的話。

塔壁上頭寫著巨大的數字［05］。

似乎不是一體成型，有著一個個很像補丁、深淺顏色不一的色塊，外圍還有一圈環繞而上的、有些像是花紋的東西。

“那是樓梯。”燈說，“一個個扁扁的石頭做成的樓梯。”

中原中也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哈？！”

沒有扶手的、環繞在塔壁上的樓梯？！

是給誰爬的啊？！

“哇哦——”太宰治又讚歎一聲，不知道在興奮什麼，“如果升降機都壞了，就爬樓梯上去！爬到一半就會體力不支，所有人都摔下來！”

“可是摩托車上不去。”燈認真的說，“不能爬樓梯。”

“你想爬樓梯就自己爬吧。”中原中也道，“我們會在升降機上和你打招呼。”

太宰治涼涼道，“搞不好爬樓梯還比搭升降梯安全呢，升降梯搭到一半摔下來了怎麼辦？彆忘了，現在你就是一隻被砍了腳的蛞蝓，隻能在地上黏糊糊的爬行。”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額冒青筋，冷笑一聲，“也就是說，你一直都在地上爬行？”

雖然他不能用異能力的話，確實隻能在地上走，可是他能用異能力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一直以來都隻能在地上走的人，才是真正的蛞蝓吧？！

燈聽不太懂他們在說什麼，茫然的問，“中也的腳還在哦？我們都是用走的，沒有爬！”

“不是……”中原中也微微一頓，想了想，還是道，“在我那個世界，有一些人擁有特殊的能力。我恰好是其中之一，可以控製重力。”

總覺得說出來有點像在炫耀。

“特殊能力？”燈似懂非懂的說著，又問，“重力是什麼？”

“就是……”中原中也簡單解釋道，“大概就是可以控製物體的重量，比如把摩托車的重量變成零，能輕鬆舉起來。我也因為那樣，所以能在天空上飛。”

他說完，看著燈瞬間興奮起來的背影，又補充道，“來到這裡就不能使用能力了。”

“哦。”燈有點小失落的應了聲，一下子就接受了他說的話，一點都沒有質疑，“中也能飛，好厲害，就像小鳥一樣！”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比小鳥還厲害。”

太宰治在旁邊發出一聲嫌棄的噓聲，“現在就是一隻隻能在地上爬行的蛞蝓。”

“和會飛的中也比起來，我們好像才是蛞蝓哦？”燈很真誠的說完，又問，“太宰也有特殊的能力？”

“當然啦。”太宰治得意的說，“我可以讓所有擁有異能力的人的異能力消失。”

燈反應了幾秒，思考半晌，“哇！太宰也好厲害！”

“是吧！”太宰治再次得意的說。

如果還能使用異能力。

中原中也想。

如果可以，他就直接帶著燈去到最上層，什麼升降機樓梯的都不用管了，直達目的地就好了。

至於太宰治，就丟在這裡吧。

……當然，都隻是想像。

畢竟他完全沒有辦法使用異能力。

這是一個沒有異能力的世界。

現在說這些，對燈來說也像是天方夜譚吧？

他再次望向不遠處的聯絡塔。

就像眼前的事物和景色，對他來說也像是天方夜譚、宛如一場幻夢一樣。

中原中也摟著燈的腰，微微合上眼。

繼續往前。

經過建築還完好如初的城市、走過路面斷裂的橋，來到受過戰火襲擊的廢墟之中。

一直往前。

廢墟漸漸變得完好起來，大多數的建築都還維持著一定的形貌，隻有少許路面和大樓半倒塌下來。

不遠處有還沒施工完成、架設著鷹架的建築，長長的吊臂依舊固定在樓層最上方。

灰黑色的電塔遙遙矗立、灰黑色的電線切割開湛藍的天空。

這段半完好的城市連綿不絕，持續了很長很長一段路。

太陽逐漸傾斜。

將近傍晚時分，他們終於來到聯絡塔前。

聯絡塔周邊是一片圓環狀的空地，四面圍著或高或矮的大樓，距離最近的幾棟建築已經半損毀了，鋼筋水泥落了一地。

一個一人多高的神明雕像站在廢墟之間，頭部有些許破損，靜默地望著聯絡塔。

正如燈所說。

聯絡塔的牆壁上確實有一圈環繞而上的石階，每級階梯之間的間隔不算小，旁邊沒有扶手，不知道究竟是給誰走的。

塔底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升降機，每個升降機後面的塔壁上都標示著巨大的數字。

離他們最近的數字是［07］。

燈慢慢把車子騎到聯絡塔前，不急不緩的停下來，抬頭往上看，“每次看都覺得很高。”

太宰治又特彆興奮地哇哇亂叫，盯著7號升降機旁邊的6號升降機，“搭那個！搭那個！”

燈茫然的看他，“那個已經壞掉了，我想搭7號。”

中原中也默默瞥了眼那台明顯是從高處掉下來，已經摔得隻剩鋼鐵的6號升降機，默默問“……搭這個真的沒問題嗎？”

燈點點頭，“沒問題的，升降機還能動。”

不是能不能動的問題吧？！

“我想搭會中途掉下來的！”太宰治還在旁邊胡言亂語，興奮地問，“7號會掉下來嗎？”

“要檢查一下。”燈說，“會掉下來的不能搭。”

中原中也看向7號升降機。

無論是哪個升降機都隻是一個鋼鐵架子，旁邊沒有任何更像樣一點的護欄。

7號升降機的欄杆不知怎麼竟然沒有鏽蝕……

不、不隻是7號的沒有鏽蝕，是就連摔下來的升降機都沒生鏽。

和燈撿來做帳篷支架的金屬一樣，好像也不是鐵，在外頭過了這麼多年，竟然一點鏽蝕的痕跡都沒有。

中原中也還是不免有些猶豫，“真的要搭這個？”

“嗯，也隻能搭這個了。”燈非常樂觀的說，“真的沒問題的，我檢修一下就好了。博士有教我怎麼修。”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博士到底是研究什麼的？”

“研究古代的東西呀。”

燈說著，從車鬥裡翻出維修工具，走到7號升降機前面，抓著鐵欄杆慢慢往上爬。

小心翼翼的，一直爬到頂端平坦的位置。

中原中也不太放心的走到升降機底下看他。

太宰治走進升降機裡，觀察起裡頭疑似控製開關的東西。

中原中也更不放心的盯了他一眼，真心的說，“如果你現在按下去，我就讓你死在這裡。”

太宰治假惺惺的棒讀道，“哎呀好可怕啊。”

不過他也隻是看著，沒有上手去摸。

中原中也確定他不會真的打開開關，就再次把注意力放到燈身上。

“還好嗎？”他問。

“唔、目前都很好。”燈說，“再檢查一下。”

風吹拂過來。

燈鋼盔底下的頭發微微飄動，有些沾到臉上。

他一手扶著升降機頂部的不知道什麼機關，一手還拿著工具，用手背隨意的抹了抹臉。

工具敲在鋼盔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明明是很無聊的一件小事，中原中也卻忍不住笑起來。

太宰治慢吞吞的從升降機裡走出來，也看向蹲在上面的燈。

接著又看向附近的中原中也。

他微微挑起眉，接著挪開目光，轉身走到摔碎的6號升降機附近觀察殘骸。

過了會兒。

燈終於收起維修工具，對底下的中原中也道，“沒有什麼問題，越往上面走，升降機保存的就越好。可以直接搭了！”

他說完，就再次扶著欄杆慢慢往下爬。

中原中也看了幾秒，屈了屈手指，也確認沒問題，才道，“直接跳下來吧，我接著你。”

燈眨眨眼，有點小猶豫的說，“那、我要跳了哦？中也可以嗎？”

“嗯，可以。”中原中也張開雙手，“跳吧。”

燈就不再猶豫，閉著眼睛往下跳。

“咚”的一聲。

兩頂鋼盔因為身高相仿的關係撞在一起，兩個人瞬間被撞的頭暈眼花。

太宰治看了全程，扶著6號升降機立著的殘骸狂笑。

中原中也放開燈，痛苦的摸摸頭。

燈也暈乎乎的，身體晃了晃，扶著升降機穩住身體，暈乎乎的說，“中也的頭好硬。”

“不是頭硬，是鋼盔很硬。”中原中也道。

等兩個人頭上被撞出來的星星、眼中的蚊香圈都消失，太宰治還在旁邊笑。

中原中也和燈對視一眼，接著同時笑起來。

怎麼就沒想到會互撞呢？

真是、

中原中也笑著笑著，輕輕舒了口氣。

他好像一直都太過焦躁了。

雖然知道短時間內無法回到橫濱，依然有些焦躁。

因為他來此之前橫濱的情況、一開始無法掌控的身體、太過空寂靜謐的世界。

以及，煙癮有些犯了。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

剛剛那一撞，將他跟著撞醒了。

在這個世界再焦慮也沒有任何用處。

為了確保能活著找到回橫濱的方法，也隻能一步一腳印慢慢往前走。

中原中也看向燈。

燈跨上摩托車，準備把車子騎進升降機裡。

在他身上，好像永遠看不見焦躁和不安的情緒。

從遇見他到現在，他一直都樂觀穩定的面對一切。

就像……這個坦然步入死亡的世界一樣。

終末的世界不是想像中的嘈雜紛亂，沒有遍地可見的屍體或白骨，也沒有肆意生長蔓延的動物和植物。

隻有一片靜靜佇立的城市，靜靜地迎接世界的終焉。

如果沒有太宰治，這趟旅程應該會很舒心吧？

不過。

太宰雖然常常說喪氣話，但或許實際上比他還更快的接受來到異世界、可能永遠無法再回去的事實。

“中也！”燈在升降機裡喚道，“進來吧！”

太宰治不知何時也已經進入升降機裡，悠哉的說，“他可能想留在這裡。”

中原中也沒管他，幾步走進去，站到燈旁邊。

“出發！”燈開開心心的說著，就要啟動升降機。

“我來我來！”太宰治興奮地湊過去，“我要啟動升降機！”

燈就稍微往後退了一步，讓太宰治站到開關前。

太宰治剛才已經觀察過機器構造，先把總開關往上拉，接著把幾個按鍵都扳動。

一陣細微的震蕩過後，升降機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往上升。

城市逐漸遠去。

太宰治明明一直說著想死、想做什麼的，可是現在卻也安分的站在原地，沒有真的想留在這裡，也沒有嚷嚷著要跳下去。

大概是。

或許是眼前的景色太過驚人，唯有靜靜地注視著才能稍微消化一下吧。

至少中原中也是如此。

晚霞漸漸暈染天際。

橙紅色的霞光遍布天空，將腳底下密集排列的大樓照映的一片金黃。

在遠處——城市的儘頭、地平線的那一端，太陽大的不可思議。

他們究竟在多高的地方了？

可是離太陽這麼近，竟然一點都感受不到熱度。

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現在很冷的關係，還是階層都市將“真正的大自然”完全屏蔽起來的關係。

畢竟正常來說，在這種高度，他們也早該要呼吸困難了才對。

中原中也靜靜望著遠方，直到看不見腳底下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