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來、街燈亮起。

夜幕上掛著巨大的、能清晰看見紋路的月亮。

星光被明亮的月光被遮掩，直到極遠的地方才能看見零星幾顆星星，微微閃爍著。

中原中也靜靜地望著那輪明月。

月光宛如銀色的流水，流泄在灰黑色的城市裡。

排水設施的水流再次滾滾而下，在月色中隱隱反射著波光。

很奇幻的景色。

宛如身在異世界。

……不、不是宛如，是確實身在異世界。

“中也來按摩？”燈說，“今天還沒按摩。”

中原中也沒有拒絕，換了個姿勢，趴到帳篷裡鋪好的毛毯上。

燈坐到他旁邊，慢慢幫他按摩起來。

真的很舒服。

燈小心翼翼的繞過他差不多都已經結痂的傷口，“中也的傷口好的很快。”

“是啊。”中原中也感歎道，“你給我用藥很好。”

燈有點小驕傲的說，“是博士做的！”

“博士……”中原中也看著他亮亮的眼睛，問道，“博士是養大你的人？”

“嗯。”燈還是有點小驕傲，“博士很厲害，什麼都會。”

中原中也頓了頓，沒有再問。

燈慢慢幫他按摩結束，剛想收工，旁邊安靜了很久的太宰治就指指自己的腿，“我也想按摩。”

燈就原地轉了個邊，“太宰也趴著。”

太宰治就舒舒服服的趴下來。

中原中也無言的坐起來。

明明太宰治就好手好腳的，沒哪裡不舒服，竟然還臉皮厚如城牆的享受按摩。

月光慢慢流淌進帳篷裡。

中原中也坐在旁邊，看了會兒燈幫太宰治按摩的模樣，隨口問，“按摩也是博士教你的？”

“不是、是江本先生教我的！”燈說。

“江本先生？”中原中也問。

“是博士的工作夥伴之一。”燈說，“博士年紀大了，工作又很辛苦，身體常常會僵硬酸痛。我問江本先生怎麼樣能讓博士感覺好一點，他就教我怎麼按摩了。”

他有些開心的說，“博士說我按摩的很好哦，她認證過的！”

中原中也忍不住揉了一下他的頭，“確實很舒服。”

燈有點小驕傲的微微抬起頭，下意識靠到他的手掌上。

……是什麼求撫摸的小狗幼崽嗎？

中原中也笑了笑，又摸了一下。

太宰治催促道，“彆停。”

當然是按摩的動作彆停。

燈繼續剛才稍微停頓下來的動作，慢慢幫太宰治按摩。

中原中也有點看不下去，“太宰這家夥說的話不用每句都聽，他的要求也是。”

“唔、可是是很簡單的事。”燈說，“我能做到的話、能讓同伴身體更舒服一點的話，那也很好呀。”

就像他會率先踏上不知道會不會往下塌陷的樓梯一樣。

中原中也想。

同伴……嗎？

好像有種看見以前的自己的感覺。

雖然他直到現在都還是會儘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去守護需要他守護的人，但是和很久以前純粹的心情已經不太一樣了。

他微微斂下眸，再次望向帳篷之外。

月亮依舊掛在天空上，幽幽的望著空寂的大地。

夜色漸深。

又是一天過去。

幫太宰治按摩完畢之後，燈就把帳篷門放下來。

月光和街燈的光都被遮擋住，帳篷內變得一片漆黑。

燈非常自然地被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夾在中間。

“空間變得好大！”他開開心心的說，“這樣太宰就不會不舒服了吧？”

太宰治在睡袋裡扭了扭，“勉勉強強。”

“把腳砍了就舒服了。”中原中也道，“不然你也可以選擇現在拿著睡袋進大樓裡睡。”

“都是你太肥了。”太宰治回嘴，“你體積太大，該離開帳篷的是你。”

燈不解的說，“中也不肥呀。”

“他身上不都是肉嗎？”太宰治道，“你幫他擦身體的時候說的。”

燈想了想，“唔、嗯。中也身上肉肉的，可是不肥。”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什麼肉肉的啊！那是肌肉！”

“肌肉……？”燈說，“可是我也有肌肉、太宰也有肌肉，就沒有像中也那樣。”

他說的肌肉和燈說的完全是兩回事啊！

中原中也剛想說什麼，太宰治就插嘴道，“所以說，中也那就是肥肉。”

中原中也很想罵臟話。

“不肥呀。”燈又說，“中也這樣很好看。”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有點小得意的說，“是嗎。”

燈說，“嗯！中也好看，我醜醜的。”

中原中也腦中不免出現今天洗澡的時候看見的景色。

“……你不醜啊。”他真誠的說，“太宰那樣才叫醜。”

太宰治微笑著道，“肥肉遍布全身的才叫醜。”

燈不讚同的說，“我和太宰都醜醜的！”

太宰治繼續微笑的道，“我這叫弱不禁風的憂鬱美男子，懂不懂？”

“唔。”燈說，“不懂。”

“真不識貨。”太宰治道，“我可是風靡橫濱千萬美人，無論男女都想爬上我的床的超級美男啊。”

“為什麼有很多人要爬上你的床？你的床特彆軟嗎？”燈天真無邪的發問。

太宰治張嘴就要來，“當然是因為……”

“因為他胡說的。”中原中也打斷他準備汙染純潔幼崽的肮臟言語，低聲對燈道，“該休息了，今天也累了吧？”

“嗯。”燈打了個小小的嗬欠，軟軟的說，“晚安，中也。晚安，太宰。”

“嗯。”太宰治回答。

中原中也也低低應道，“晚安。”

燈的呼吸很快變得綿長，幾乎是在聽見中原中也回應的下一秒就進入熟睡。

睡眠質量好的讓人羨慕。

中原中也側過頭，看了眼已經以驚人的速度睡著的燈。

真的還挺羨慕的。

彆說以前在橫濱了，就是現在，他的睡眠都沒這麼好過。

可是，現在……

所有以前擔憂著的一切都離他很遙遠，無論是小時候在擂缽街時擔心的事，或是後來在港口時掛心著的工作，都離他太過遙遠。

遙遠的隔了一個世界。

就算再怎麼擔憂，也無法立刻衝過去處理。

前幾天身體還不能動彈，這些問題都被壓在腦後，今天身體狀況已經幾乎恢複了，各種紛紛擾擾的事情突然就又回到腦海中。

好想抽煙。

中原中也深深吐了口氣，盯著黑漆漆的帳篷頂，平複著有些浮躁的心情。

他閉上眼睛。

耳邊傳來一點細微的聲響。

是在意料之中、沒有睡著的太宰治的動靜。

帳篷門再次被打開，外頭的光線微微照射進來，又隨著帳篷門被關上，光線再次消失。

中原中也沒有動。

世界一片沉寂。

隻有燈規律綿長的呼吸聲環繞在耳邊。

他聽著聽著，有些紛擾的心緒不知不覺就被淨空，意識慢慢變得模糊。

再次醒來時，帳篷裡已經空無一人。

中原中也慢慢坐起身。

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好，今天好像又比昨天還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燈每天晚上都會幫他按摩的關係，肌肉的恢複速度比想像中快。

他稍微伸展一下身體。

帳篷門突然被掀開。

燈從外面探出頭，眼睛亮亮的看他，“中也，早安！”

就露出一顆頭，其他的地方都被帳篷遮住。

有點驚悚，也有點好笑。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早安。”

燈繼續維持著那個姿勢看他，“中也在運動嗎？”

“嗯，稍微伸展伸展。”中原中也道。

“中也身體還好嗎？”燈又問。

“好很多了。”中原中也笑著回答，“感覺比昨天還好，動起來沒有那麼僵硬了。”

“那就好。”燈眉眼彎彎，“中也運動好就來吃早餐吧。”

中原中也應了聲，燈便從門口退出去，把門完全掀開。

外頭的光線照射進來。

中原中也下意識往外瞥了一眼。

衣服還沒收，果然還沒乾。

太宰治正拿著望遠鏡，蹲在路邊朝對面的城市看。

中原中也收回目光，停下伸展的動作，把睡袋收拾起來，終於走出帳蓬。

“早餐，給中也！”燈把口糧遞給他。

今天是巧克力口味的口糧。

是有些廉價的巧克力味。

中原中也上次吃到廉價的巧克力味，是在擂缽街的時候。

竟然還有點懷念。

“衣服還沒乾？”中原中也慢慢啃著口糧，看著燈動作麻利的把帳篷收好，隨口問。

“嗯。”燈說，“還差一點點！中午應該就會乾了。”

中原中也吃完簡陋的早餐，稍微整理一下，就站到一邊繼續伸展身體。

燈坐在他前面，非常好奇的看他。

中原中也不知怎麼被看的有點不自在，輕咳一聲，“運動一下，可以讓身體恢複的更快一點。”

“哦。”燈點點頭，還是盯著他看。

中原中也還是有點尷尬，可是也沒讓燈轉過頭，沒話找話的問，“……你幾歲了？”

“幾歲……是說、年紀對吧？”燈說，“好像是……十六、十七？應該是十七歲？”

中原中也挑起眉，玩笑道，“怎麼連年紀都記不清了？”

“唔。”燈頓了頓，“我有點怪怪的。”

中原中也不知不覺停下動作，“怪怪的？”

路邊的太宰治豎起耳朵。

“嗯。”燈說，“博士收養我之前……就是、我看見白色的光之前，都一直待在一個黑黑的地方。博士說，撿到我的時候，我是十三歲。”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

不是、等等。

也就是說……

他還在思考的時候，太宰治已經直接笑出聲來，“所以燈是三歲、不，四歲小孩嗎哈哈哈哈哈！”

燈想了想，點點頭道，“嗯，我有記憶隻有四年。”

中原中也腦袋有點混亂，各種問題從腦海飄過，最終憋出一句，“博士撿到你？”

“嗯，博士說，她是在聯絡塔撿到我的。”燈說。

總覺得有點像是在說半真半假的謊。

不是燈在說謊，是博士在說謊。

可是看燈的樣子……博士大概對他很好。

沒有讓他見過血，也將他養的非常好。

中原中也沉默半晌，沒打算說出自己懷疑博士在騙他。

太宰治似乎也沒打算說。

他們隻是注視著燈。

燈被看的茫然不已，“真的很奇怪嗎？”

“不奇怪。”中原中也彎彎唇角，“我和你一樣，也是從一片黑暗中擁有意識，有記憶的時候已經八歲了。”

燈眼睛瞬間亮起來，又轉頭問，“太宰也是嗎？”

太宰治涼涼的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正常人。”

燈問，“怎麼樣才叫正常？博士說，人不是像我那樣出生的，可是我問她是怎麼出生的，她又不告訴我。”

“正常就是被人類生下來啊。”太宰治有點懶得解釋，“反正你們不正常，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麼呀？”燈好奇地問。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太宰治微笑著說。

燈毫不猶豫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中原中也注視著他，低聲問，“沒關係嗎？不是人的話。”

“沒關係呀。”燈很豁達的說，“是什麼都沒關係。反正也隻剩下我、中也，還有太宰了。”

他看看中原中也，又看看太宰治，頭上冒出一個小燈泡，“隻有我們三個，我和中也都不是人，隻有太宰是人。所以太宰才是不正常的？”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也忽然意識到他說的沒錯，忍不住笑出來，“說的也是，太宰才是不正常的那個。”

太宰治：？

太宰治看看他們，再看看自己，頭上冒出更亮的燈泡，“我不是不正常，我可是瑰寶呢。我現在就是這個世界目前所知的唯一一個人類，你們可要好好對待我哦。”

燈又想了想，“好像是哦？”

太宰治立刻道，“所以之後要讓我一直坐在挎鬥裡！”

燈看向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嫌棄的說，“彆理他，挎鬥比較舒服，可以輪流坐。”

燈又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更嫌棄的說，“如果中也騎車，我絕對不要坐在他後面。”

燈毫不猶豫的應道，“我可以坐。”

中原中也微微皺起眉。

這樣一來，挎鬥就隻有他和太宰治能坐，燈沒騎車的時候，就隻能坐在比較不舒服的後座。

“沒關係的。”燈說，“我坐哪裡都可以！”

中原中也輕嘖一聲，“……算了，就讓太宰坐挎鬥吧。”

他和燈可以輪流坐前後座。

不然總有一種在欺負乖巧幼崽的感覺，他就算真的坐在挎鬥裡，一定也不會坐的安心。

就讓厚臉皮的太宰治去坐吧。

即使這樣就讓太宰治達成他原先的目的了，可是看著燈傻乎乎的樣子，又覺得沒有做錯決定。

聊了幾句，中原中也終於繼續剛才還沒結束的伸展運動。

燈依然盯著他看。

中原中也默默挪開視線，“……我這個隻是普通的伸展運動，不會長肌肉。”

而且要維持好看的肌肉，必須要配合飲食才行。

雖然他們吃的口糧應該含有蛋白質成分，但是畢竟沒有餐餐吃，他就算當首領時每天坐辦公室，還是努力維持的肌肉大概會逐漸流失。

唉。

還是要努力運動才行。

中原中也繼續慢慢伸展身體。

他現在的狀態還沒辦法騎車，不過衣服應該要明天才會乾，不知道明天的狀況怎麼樣。

在旁邊繼續用望遠鏡觀察周遭的太宰治忽然道，“聯絡塔……隻是其中一種塔吧？”

燈回頭看他，“好像是？博士說有其他作用的塔，會和聯絡塔長得不太一樣，可是我還沒看過。”

“果然。”太宰治低聲說了一句，微微眯起眼，隨意的點點頭，又問，“我們到了聯絡塔之後，要怎麼上去？塔裡面的設施還能用？”

“不知道還能不能用。”燈說，“塔裡的設施隻有很久以前的古代人知道怎麼使用，我們隻能搭設置在塔外面的升降機上去。都市、聯絡塔，都是很久以前的古代人建造的，我們的祖先……我的祖先，隻是生活在古代人的遺跡上而已。”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有點難以想像。

塔外的升降機？在那個通天巨塔的外面設置著升降機嗎……？

太宰治又興致盎然的問，“不過升降機也是幾百年前設置的吧，都沒壞？”

“有的沒壞。有一些還好好的，有一些隻是鏈條卡住了。”燈安慰道，“不用擔心，隻要升降機沒有整個壞掉，我就能修。博士教過我。”

整個壞掉——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望向遠方那座已經顯露出灰色外表的聯絡塔，生出點不怎麼好的預感。

太宰治倒是不知道在興奮什麼，興致勃勃的說，“一定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