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天空上。

遙遠的地面充斥著燃燒的火光、奔跑的人群，無數高樓建築轟然倒塌。

這是……

這些都是，我造成的嗎？

“……中也？”

一道清澈的聲音隱隱約約在耳邊響起。

中原中也舉目四望。

灰黑的天空中，又傳來一聲呼喚，“中也？”

像是撥開烏雲的陽光，一下子落入惶惶不安的心底。

中原中也猛地睜開眼睛。

空氣很冷。

燈蹲在他旁邊，目光擔憂，看他醒來了，終於稍微鬆了口氣。

中原中也這才發現自己渾身冒著汗，心臟跳的有些快。

夢中的場景慢慢變得模糊，最終隻剩下燈的聲音，好像還留在耳畔。

他聲音有些啞的道，“我沒事。”

“嗯。”燈幫他解開點衣服，稍微擦擦汗，彎彎眉眼，“沒事就好。”

“讓你擔心了。”中原中也又道。

燈卻微微愣了一下，眼睛亮起來，“中也說話變得很順暢了！”

中原中也頓了頓，終於後知後覺的也發現這件事。

他試著抬了抬手。

能移動的幅度變大了點，手臂稍微能移動、手指也總算能彎曲了。

除此之外，身體能動的部位也變多了點。

幸好。

雖然燈一直很樂觀的鼓勵他，他也一直很努力想調動身體肌肉，可是說真的還是有那麼點害怕再也沒辦法移動身體。

畢竟他已經使用汙濁到了身體的極限，原本都以為自己要死了——

真的幸好。

“等一下要換個藥。”燈說，“中也身上的傷還沒好。”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默默點頭，“麻煩你了。”

“不麻煩呀。”燈快樂的說，“中也好起來就好了！”

太宰治的聲音懶洋洋的響起，像是有些小不滿的說，“總是中也中也的喊，怎麼沒見你天天太宰太宰的喊我？”

燈非常誠實的說，“可是你的名字好難喊。”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出來。

太宰的姓氏喊起來應該很順口，不過燈的口音比較特彆，對他來說確實不怎麼好喊。

每次在喊太宰的時候，雖然已經很努力慢慢喊了，還是常常發音不標準。

“多喊幾次就會了嘛。”太宰治鼓勵道，“試試看。”

燈很乖的慢慢喊道，“太宰。”

“再多喊幾次。”太宰治道。

燈非常配合的說，“太宰、太宰、代宰……太哉！”

太宰治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但是聽見了還是狂笑不止，“噗哈哈哈！好蠢哈哈哈哈！”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對他欺負幼崽的行為完全無法苟同，“燈，彆理他。”

“哦。”燈乖乖點頭，好像本來也沒打算理狂笑的太宰治，幫中原中也擦汗的動作一直沒停，擦完了就道，“我去車上拿藥，等我一下！”

他轉身離開房間，走下樓梯的腳步聲接著響起。

太宰治走到窗邊，從燈拿過來擋住窗口的兩扇門旁邊的縫隙往外看，隨口道，“救你純屬浪費資源。”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什麼都不做，隻會對燈冷嘲熱諷的你更不是東西。你也是燈救下來的吧？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

“是他不顧我的意願救下我的。”太宰治微笑著道，“他就要負責到底。”

“無論是聽你的嘲諷，還是接受你的負面情緒嗎？”中原中也嗤笑道，“無論到了哪裡，你都是個混蛋啊。”

“沒錯，那又如何？”太宰治看著門縫中透出來的光，後退幾步，低聲重複一遍，“那又如何？”

他轉過身，把那道細微的光擋住，有些跳脫的說，“對了，燈的耳朵真的非常好。”

中原中也微微一頓。

他一時之間又忘記了。

……他們剛才的對話可能都被燈聽見了嗎？

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他有些擔心。

擔心燈聽見太宰說的話，會覺得有些難過。

這是對幼崽的、對救命恩人的，本來就該有的關心。

沒過一會兒。

燈咚咚咚的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朝氣十足的說，“換藥！”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決定直接問，“你剛才有聽見我和太宰的對話嗎？”

“有聽見聲音，可是我沒聽內容。”燈說，“博士說不能隨便聽彆人說話，所以我沒有聽哦！”

中原中也還沒說什麼，太宰治就涼涼的說，“耳朵不可能關起來吧？”

“我可以不聽呀。”燈眉眼彎彎，“不要去聽就好了。”

中原中也低聲道，“嗯。”

燈一下子就把剛才的話題拋到腦後，慢慢把中原中也的褲子卷起來，“會有點疼。”

“沒事，不疼。”中原中也道。

他當然不隻腿上有傷，隻是先從腿開始處理而已。

他說不疼就是不疼，絕對沒有逞強。

長到這麼大，他受過的傷已經數不清了，現在身體動不了更多的大概還是因為汙濁的關係，不是因為身上的傷口疼才動不了。

太宰治伸了個懶腰，閒閒的晃出去，“我去看看有沒有東西能帶走。”

“嗯！”燈應了聲，熟練的換起藥。

他用的藥……中原中也看不太出來是什麼。

可是傷口好的還挺快的，有些地方甚至已經開始結痂了。

燈手中的繃帶卷小小一卷，好像快用完了。

中原中也想了想道，“如果快沒繃帶了，不用纏也沒關係。”

燈搖搖頭，“這樣穿衣服會碰到傷口的。”

“沒關係。”中原中也道，“反正我也還動不了，不會摩擦到傷口。”

“唔。”燈點點頭，卻道，“繃帶還夠用，讓傷口再好一點。”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燈很專注的在替他包紮。

中原中也低聲問，“……底層是什麼？”

“底層？”燈幫他把褲腿放下來，抬起他的手繼續換藥，“底層是人類最後的聚居地。”

“最後的……？”中原中也問，“在最底下嗎？”

“最底下？”燈問。

“就是，整個城市的最底下。”

“不是，底層下面還有城市。”燈說，“可是那裡不能去，去了隻會死掉。博士說，要一直往上走才能活下去。”

“走到最上層。”中原中也道，“最上層……有什麼？”

“不知道！”燈特彆樂觀的說，“搞不好會有很多很多人！”

中原中也挑起眉，“不是說底層是人類最後的聚居地了？”

“嗯，可是沒有人走到這麼上面過。”

燈慢慢在他手上的傷口纏新的繃帶，又推翻自己的前一句話，“唔，搞不好有人也走到這麼上面了。可是走的很上面，也沒辦法再下去告訴大家上面有什麼了。所以，有可能有很多人、很多食物，很多很多東西！”

中原中也無奈的笑了一下，“怎麼這麼樂觀？”

怎麼可能有很多人、很多食物？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從底層走到最上層的人，應該也會有一些帶著足夠的物資回到底層去吧？

燈還是快快樂樂的，非常明朗的說，“因為我是笨蛋！”

中原中也微微皺起眉，“是太宰這麼說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燈補充道，“在撿到太宰之前就想了。”

“為什麼這麼想？”中原中也問。

“笨蛋很好呀！”燈替他把一邊袖子往下拉，彎著眉眼道，“笨蛋才活得久。”

明明是有些傻、語氣自然的話語，中原中也卻愣住了。

他注視著燈的眼睛，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笨蛋才活得久嗎？

中原中也安靜下來。

燈也沒有再說話，專注的幫他包紮。

傷口雖然不多，也好的很快，細微的擦挫傷已經結痂，其他的地方也已經不出血了，可是換藥包紮時還有些疼。

說不疼當然是騙人的。

中原中也隻是會忍耐、已經習慣了傷口疼痛而已。

燈大概也知道他不可能不會疼，動作很輕，小心翼翼的。

卻又很熟練。

中原中也輕聲問，“你一個人走多久了？”

燈收拾藥箱的動作稍微停了下來，認真的想了想，“半年……一年？忘記了！可是比半年還要長一點。已經很久沒遇見其他人了，看見太宰的時候嚇了我一大跳！看見中也的時候也嚇了我一大跳！”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

燈關上藥箱，有點好奇的問，“為什麼你們會來到這裡呀？就是、唔，從另外的世界跑過來。這裡的城市已經都死掉了哦？”

中原中也停頓一秒，還是道，“不知道，醒來就在這裡了。雖然太宰有猜測，可是也不確定。”

“猜測？”燈好奇的看他。

中原中也頂不住他好奇的目光，又覺得直接告訴他或許是因為他，他們才會穿越過來，好像也不怎麼好。

他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有些模棱兩可的問，“你之前可能見過我和太宰。太宰和你說過嗎？”

“沒有。”燈搖搖頭，又道，“你們之前就來過這裡了呀？”

“應該是你曾經去過我的世界。”中原中也道，“隻是你忘記了。”

“可是我沒離開過這裡呀。”燈想了想，“中也見過我嗎？”

“……我不知道。”中原中也道，“我沒有見過你的印象。”

燈眨眨眼，笑著道，“現在見過了！”

中原中也看著他的笑容，也忍不住笑起來，有點想揉揉他的頭，可是手臂還抬不了那麼高，隻能道，“嗯。”

“為什麼太宰會說我見過你們呀？”燈問。

中原中也遲疑幾秒，“大概、曾經在夢裡見過吧。”

“哦。”燈眉眼又彎起來，明亮的笑著道，“那你們就是從我夢裡走出來的人！真好呀，是不是神明聽見我的願望了？”

中原中也微微挑起眉，“神明？”

“嗯。”燈說，“在下面的下面那層有很多哦，很可愛的神明，這一層也有一些！”

“什麼神明？”中原中也微微一愣，“我有看見過嗎？”

“唔、還沒有吧？”燈說，“之後應該會看到！”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笑，“我會期待的。”

燈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嗯！真的很可愛哦！”

像是小狗幼崽在分享自己喜歡的東西。

中原中也不自覺的又笑起來，“嗯。”

“中也要躺下來嗎？”燈問，“我也去找找有沒有食物，或是可以用的東西。”

中原中也搖搖頭，“不用了，我坐著就好。”

燈便站起身，“有什麼事就喊我一聲，我會很快過來的！”

“嗯。”中原中也應道。

燈走出房間。

中原中也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又轉轉脖子，望向被兩扇門板擋住的窗戶。

門板靠的很近，中間沒有什麼空隙，但是窗戶比兩扇門加起來還大一點，左邊有一條細微的縫隙。

有風從那裡吹拂進來。

也有一點光從那裡照進來。

“關燈。”中原中也喚道。

房間裡的燈光一下子暗下來。

從門縫中透出來的光顯得更亮了點。

中原中也環顧四周。

天花板上有兩個通風口，正中央是一個微微凸起的正方形，正方形上頭規律的排布著八根往下垂直的燈柱。

牆壁上有裸露的水管。

這個世界都不把水管埋進牆壁裡的？

讓水管直接露在外面，不會覺得感覺不是很好嗎？

而且，什麼都灰蒙蒙的。

建築外牆是灰黑色的，裡頭的房間牆壁、地板也是灰黑色的。

“開燈。”中原中也又道。

地上散落的桌椅也是灰黑色的。

不知道是過去太久，油漆或壁紙都已經消失不見，還是原本就是這種顏色。

觀察完周遭。

大樓裡還是很安靜。

他好像已經有些習慣了，安靜的、死寂的環境。

他微微舒了口氣，目光被燈放在旁邊的藥箱吸引。

那是一個鐵灰色的金屬箱子，上頭有白底的紅色十字圖案，圖案上方是金屬鎖扣。

有點想看看。

藥箱離他很近，就在旁邊而已。

他慢吞吞挪動手臂，慢慢把藥箱勾過來。

好累。

稍微休息一下，繼續慢慢勾。

藥箱來到合適的位置，再慢慢抬起手臂，把鎖扣打開。

第一層整齊的擺放著一些大小不一的長方形盒子。

每個盒子都是深褐色的，上頭寫著——

寫著看不懂的文字。

一條條橫著豎著的線，昨天在口糧包裝上看到，原本以為隻是裝飾，現在仔細想想，應該是文字才對。

文字啊。

他又看了幾秒。

好像是變形過的日文？

……確實是變形過的日文。

努力辨認的話，多多少少能分辨出來寫的是什麼。

每個盒子上寫的字都不一樣。

［感冒發燒］。

［受傷發炎］。

［沒食物時補充必備營養］。

中原中也沉默幾秒。

不是，這麼直白嗎？

他還以為會像他知道的藥品一樣，寫那些看不懂究竟有什麼作用的名字，結果竟然是幾乎像是叮囑一樣的文字。

大概是“博士”寫給燈看的吧？

怕燈忘記什麼時候用哪種藥，所以才這麼直白的寫。

中原中也想到燈打開醫藥箱的模樣，不知怎麼突然覺得心裡有些酸澀。

燈自己一個人走了至少半年的時間。

也就是說，博士至少在半年前就已經死了。

他微微斂下眸，又慢慢的把醫藥箱關起來。

接著嘗試著挪動腿腳。

也和手臂一樣，雖然能動，可是能動的距離和幅度還有限。

他想更快的動起來。

“又什麼都沒有——”太宰治拉長的聲音響起。

“什麼都沒有才是正常的哦？”燈說，“如果每個地方都能找到食物就好了。”

他頓了頓，有點異想天開的說，“如果武器能吃就好了！”

中原中也聽的忍不住笑。

“一定很難吃。”太宰治嫌棄的說。

“可是這樣就不擔心食物了！遍地都是武器，遍地都是食物！”燈快快樂樂的說完，幾步踏進房間，“中也！”

中原中也眼帶笑意的看他，應了聲，“嗯。”

“我們走吧，去供油設施那裡！”燈把地上的東西收拾收拾，遞給太宰治，“太宰幫忙拿，我抱中也下去。”

中原中也嘴角的笑僵住了。

他到底要被抱來抱去多久啊！

“不用抱他啦。”太宰治閒閒的說，“用扛的就好了。”

“這樣肚子會不舒服。”燈說，“而且中也肚子也有一點傷口。”

非常正經的理由。

中原中也當然也知道他現在隻能一直被抱來抱去。

他沉默的讓燈抱起來。

雖然知道，可是還是有點……讓幼崽這麼照顧他，真的是、有點小羞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