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油落入桶中，發出淅瀝瀝的聲音。

中原中也側著頭看過去。

太宰似乎也是第一次看見供油設施，好奇又興奮的四處晃來晃去，還試圖跑到燈所在的、位在高處的管道上。

燈一手扶著供油設施的外壁，低頭看他試圖爬上樓梯的動作，喊道，“太宰彆上來，在下面看一下油桶！”

太宰治看了看高度，又看看油桶，撇撇嘴道，“……行吧。”

中原中也冷笑道，“這麼想上去，你剛才就應該率先走上去。”

不是看著燈慢吞吞爬上去之後，還不願意在底下幫忙顧著油桶。

太宰治意有所指的涼涼道，“至少我還能顧油桶呢。”

還動不了的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決定當成沒聽見。

他望向眼前的城市道路。

距離他們走過橋梁、來到這邊城市，已經過了大半天。

能走過斷裂面的橋，是一條微微往下傾斜的鐵質橋梁。

橋面沒有鏽壞，可是欄杆已經幾乎斷裂消失。

明明底下沒有任何梁柱支撐著，卻穩穩當當的，好像黏在斷裂面上一樣。

摩托車騎過去時，會發出細微的震顫。

其實有點恐怖。

不過摩托車依然順利地通過。

這邊的城市和那邊差不多，隻是建築更密集一點，比較像走過斜坡之前的底下城市。

一路往前。

走過寬敞的道路、再拐幾個彎，就會看見位在路邊的龐大供油設施。

龐大的完全超出中原中也的想像。

油桶逐漸裝滿。

太宰治把管子挪到另一個油桶裡。

管子挪動時，汽油不免落了點出來，燃料特有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

“原來油快沒了嗎？”中原中也低聲問。

“還有大半桶。”太宰治抬頭望著供油設施，隨口道，“不過確實快沒了。”

燈還坐在供油設施上。

中原中也也抬頭望過去。

風輕輕拂過，燈坐在深褐色的鋼管上，被壓在鋼盔底下的灰白發絲微微飄動。

……很不現實。

宛如夢裡、像是畫中才會見到的景色，魔幻的不可思議。

“滿了嗎？”燈低頭問。

太宰治慢吞吞的瞥了一眼，“滿了。”

燈便關掉閥門，把連接著閥門的管子先拋下去，才接著再次扶著供油設施往下走，心情很好的樣子，“燃料補充完畢！再來是飲用水……”

“不直接去聯絡塔？”中原中也問。

“不知道上面有沒有水可以用。”燈說，“可是這裡應該很快就會有乾淨的水了。”

太宰治立刻反應過來，“雪水？”

燈一把抱起油桶，“嗯，這幾天天氣都很好，應該快要有水了。”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的注意力一時無法集中在他說的話上。

不是，就這麼輕鬆地把油桶抱起來嗎？！

他終於對燈的力氣有了比較明確的概念，震撼的看著燈抱著油桶走到車鬥邊。

燈舉著那麼重的東西，還能輕鬆地說話，“要稍微繞一點路，去找排水的地方。”

中原中也下意識重複一遍，“排水的地方？”

“嗯！”燈又搬起另一桶，“已經聽到一點點聲音了，騎過去的時候應該會有很多水！”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要騎很多天？”

太宰治瞥了他一眼。

“不會很多天！”燈想了想說，“雖然要繞一點路，可是離聯絡塔也會越來越近哦！”

行吧。

中原中也想。

畢竟再怎麼著急也沒用。

聽燈的意思，要走到最上層，大概還要一段不短的路程。

無論如何，確實是補充物資更重要。

摩托車繼續往前行進。

不知道是道路不知不覺微微上移，還是與底下相連的地板不知不覺消失。

他們慢慢地來到了建築頂端，道路兩旁就是高樓屋頂。

旁邊是建在頂樓的水塔、電塔，還有一些意義不明的矩形水泥塊、帶著風扇的箱子、不知道做什麼用的圓柱狀水泥。

雖然大部分的樓房頂端都在道路旁邊，但是偶爾也有比道路還高出一點的樓房，可以看見黑洞洞的窗口。

中原中也仰起頭。

有時會有像是方形提把一樣橫跨道路的水泥，從這邊到那邊。

燈繞過一個倒塌下來的水泥柱子，又往前騎了會兒，突然眼睛一亮，往旁邊停靠下來。

“看到神明了！”他有點小興奮的說。

“什麼神明？”太宰治問。

“我在下面的下面那層看見的，有個石頭寫著這個是神明。”燈下了車，幾步走到路邊，把一個倒在地上的圓柱體推起來，“這裡也有倒下來的神明！”

中原中也好奇的看過去。

那是一個長長的、有點類似花園鰻的石像。

石像上有兩個橫橢圓形的眼睛，瞳孔朝向同一邊，像是在盯著什麼東西看。

中原中也：？

可愛……？

他有點不理解燈的審美。

燈雙眼放光，快樂的在神明石像旁邊打轉，看向中原中也，“神明很可愛吧？”

中原中也看著他期待的樣子，有些含糊的應道，“啊。”

燈更開心了，眼角眉梢都透著快樂。

怎麼這麼容易滿足啊，這孩子。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忍不住又說了一次，“很可愛。”

太宰治也下了車，站到石像前看了幾秒，饒有興味的說，“神明？”

“嗯！”燈苦思冥想，“石頭上說是點……電子神？神明會守護死後的世界，讓死後的世界溫暖明亮。太宰死了以後也會去那裡！”

雖然他說的是他認知的事實，也是因為太宰治常常把想死掛在嘴邊才這麼說的，可是聽起來就是有點微妙。

中原中也又忍不住想笑。

太宰治：……

太宰治作為感覺更微妙的那個人，微笑著道，“當然啦。你也會去，蛞蝓也會去。”

“對呀！”燈理所當然的應聲，看著神明，輕聲道，“溫暖又明亮，真好呀。”

中原中也微微一愣。

太宰治抓住機會，“是呢，死後的世界真好。我們一起去死吧！”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怒道，“想死就自己去死！”

太宰治不理他，就盯著燈看。

“不要。”燈毫不猶豫的回答太宰治，“要活下去。”

“為什麼！死後的世界那麼好！”太宰治極力推銷，“一起去看看嘛！”

燈眨眨眼，“我還不想去。”

“為什麼不想去！”太宰治不依不撓，“一起去嘛——”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燈，彆理他。”

怎麼，沒人殉情就找到燈頭上了？！

燈回頭看他，眉眼彎起來，“嗯！”

太宰治：……

太宰治很難過，“什麼嘛，為什麼這麼聽中也的話？”

“因為太宰總是說奇怪的話。”燈直白的說。

“一點都不奇怪呀。”太宰治模仿著燈的語氣，“隻是死掉而已哦！”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沒人攔著你自己去死。”

“我和一心想回橫濱的你不一樣。”太宰治輕飄飄的說，“我隻想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世界和燈一起死。”

中原中也頓了頓。

雖然太宰說的沒錯，可是怎麼聽起來就哪裡讓人很不舒服，有種……

他還沒想到究竟是什麼感覺，就被燈的動作打斷思緒。

燈一把抓住太宰治的手腕，直接用行動中斷話題，“走吧，去找有水的地方！”

太宰治被拉的有些踉蹌，腳步不穩的往前跌了幾步。

在中原中也看來演的很假。

但是燈真的覺得自己拉的他不舒服了，乖乖道了歉，稍微放輕動作，還是堅定地拉著他走回車子旁邊。

太宰治雖然一直說著要死想死不想走的，可是依然沒有反抗的上了摩托車。

車子繼續沿著路行進。

中原中也突然有點好奇燈撿到太宰的時候發生過什麼事了。

太宰對燈的行為絕對不是因為不純潔的喜歡，也不是因為討厭。

而是……有點難以形容。

如果太宰的死意依然像他從總部大樓跳下去時那麼堅定，在這個輕易就能死的無聲無息的世界，他早就再次死去了吧。

但是他沒有。

是因為自殺過一次卻失敗了，勇氣已經消失了嗎？

……在想什麼呢，成為首領之前天天嘗試自殺的不也是太宰治嗎？

中原中也決定拋下對太宰治的揣測。

他和太宰治認識這麼多年，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他的想法，也無法認同他的處世態度。

就是說。

根本不能代入思考他在想什麼，和燈之間可能發生過的事。

下次偷偷問問燈吧。

他默默的想。

太宰治看都沒看他，雙手扶著燈的肩，“燈，你撿到我之後發生的事情，是我們的秘密哦。”

燈不知道他突然在說什麼，“秘密？”

“是呢。”太宰治道，“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情，全部都不能告訴彆人。”

“可是這裡沒有彆人，隻有中也。”燈說。

“就算不能告訴中也。”太宰治說。

燈明顯還是不太理解，不過依然乖乖點頭，“哦。”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努力做好表情管理。

剛才想問燈的想法一定透露出來了。

不。

對太宰治或森首領這種人精來說，有時候根本不用看表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嫌棄的輕嘖一聲，終於真正將這件事拋到腦後，繼續努力嘗試挪動身體。

摩托車平穩的行進。

道路上遍布細碎的石頭，原先在道路旁邊的建築頂樓離他們越來越遠。

似乎在慢慢朝著樓底下前進。

行進的距離太長，已經無法判彆究竟是道路極緩的向下，還是建築不知不覺變得越來越高。

一直往前走。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

又是一天過去。

雖然有著一定的目的地，卻又漫無目的的，在龐大的城市廢墟中不斷前進。

還沒找到燈說的合適的鐵，他們今天依然要睡在大樓裡。

燈剛下車，準備去抱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就率先道，“我想自己走走看。”

“可以嗎？”燈有點擔憂的問。

街燈暗淡的白光照射在路面上，將地上散落的彈頭反射出細微的光。

中原中也感受了一下，“應該可以試試看。不過要麻煩你攙著我。”

“嗯。”燈說，“不麻煩！”

太宰治抱著睡袋，閒閒的打了個嗬欠，“要讓燈攙著，哪叫自己走？”

中原中也沒理他。

燈倒是鼓勵道，“中也已經進步很多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太宰治嫌棄的咂咂嘴，拿起油燈點燃，“走了。”

中原中也慢慢被燈攙扶起來。

雙腿還沒什麼力氣，可是已經稍微能動了，確實可以被攙扶著前進。

一天比一天更好。

不過他也有種莫名的感覺，如果他是在橫濱、在原來的世界使用汙濁到現在的狀態，就算僥幸沒死，大概也不會這麼輕易的好起來。

或許是因為這個世界的規則拒絕著異能力。

不僅是異能力，還有異能力帶來的一切。

大概是因為他幸運的在真正死去之前來到這裡，才能幸運的活下來。

可是，還回得去嗎？回去之後——

中原中也輕輕舒了口氣，側頭看向支撐著他大部份重量的燈。

燈察覺他的目光，“還好嗎？”

中原中也又面向前方，“嗯，還好。”

太宰治已經先一步走進大樓，四處環顧一圈，打了個嗬欠，“就在一樓睡吧。坐車真累人。”

樓內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不知道原先是做什麼用的，一點家具都沒留下來。

燈攙著中原中也，讓他坐到吹不到風的地方，接著有些開心的說，“慶祝中也能走了，今天來喝湯吧！”

“耶——！”太宰治棒讀回應，“真好啊！是湯耶！”

“等我一下，我去外面拿湯！”燈開開心心的走出去。

沒過一會兒，他就拿著三個罐頭和鍋子杯子走進來，打算把三罐湯直接倒進鍋子裡。

“等等。”太宰治突然出聲製止，“三罐都是一樣的口味吧？”

燈這才拿起來看了一下，“嗯！”

……看來太宰曾經有過什麼不好的回憶。

中原中也有點幸災樂禍的想著，看著燈一一打開罐子，把湯全部倒進鍋子裡。

接著，爐火被點燃。

“快滾起來——”燈專注的盯著鍋子看。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罐子，“可以讓我看看湯罐嗎？”

燈把三個罐子都遞過去給他。

中原中也拿起其中一個，仔細的看了看。

上頭隱約可見畫著牛肉的模樣，用變形的文字寫著“牛肉風味”。

他把罐頭轉了個面。

後面寫著成分和保存期限。

到期日是3015年5月。

保存時間一百年。

中原中也默然的看著年份數字，低聲問，“現在是幾年幾月了？”

燈思考幾秒，“嗯……應該是3230年、12月左右？”

他恍然道，“我好像自己走快一年了。”

中原中也終於知道什麼叫做食物過期幾百年，不知道吃了會不會死了。

他原本以為隻是太宰治習慣性的誇大其詞而已，沒想到竟然是在陳述事實。

燈看看他，頭上冒出小燈泡，“中也是怕湯壞掉了嗎？不會啦，能吃的！”

中原中也頓了頓。

太宰治涼涼的說，“不同口味混在一起就不能吃了。”

燈不解的問，“還是能吃啊？”

太宰治大聲道，“那種味道和嘔吐物有什麼區彆！”

“差很多的。”燈說，“混在一起也很好吃哦！”

“你怎麼知道差很多。”太宰治道，“你吃過嘔吐物？”

“沒有，可是聞過。”燈說，“我也聽博士說有人吃過！博士說吃了隻會更想吐，也有可能會有不好的東西混在裡面，很傷身體，所以不能吃。”

太宰治：……

太宰治深恨自己想像力太好，有點作嘔。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也快被惡心死了，“不要再說嘔吐物了啊，都要吃東西了！”

燈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反應這麼大，乖乖點頭。

空氣安靜下來。

燈盯著火苗看，眼神有些空，像是靈魂被火攫取了，明顯在發呆。

直到鍋子裡的湯滾起來，燈才回過神，眼睛重新聚焦，“可以喝了！”

牛肉的香氣在空蕩蕩的空間裡擴散開來。

他關上爐火，均勻的將湯倒進三個杯子裡。

太宰治拿起自己那一杯。

燈看看中原中也，“中也拿的動嗎？”

中原中也握了握手掌，“應該可以。”

“還是先不要拿好了？感覺有點危險。”燈說，“中也先等一下，等湯涼一點。”

中原中也想想也是，“嗯。”

太宰治已經慢慢喝起湯，“哈——熱湯好喝。”

燈也慢慢喝起來，露出幸福的表情，“湯真的好好喝。”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也想喝。

等燈喝完湯，中原中也的湯也已經涼了不少。

燈把他的湯拿起來，舀起一勺，“中也，啊——”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還是默默張開嘴。

……真的很好喝。

不是因為餓了才覺得好喝，是真的很好喝。

溫度剛剛好入口，很溫暖。

幾乎驅散了一直環繞在身邊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