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暗下來。

車燈映照在前方的雪地上，映出暖黃色的光。

街燈亮起。

中原中也沒想過街燈還會亮，小小的嚇了一跳，抬頭看過去。

或許是太過老舊了，街燈白色的光有些黯淡，能照亮的地方有限，遠遠地、長長地往前延伸。

仿佛城市還活著。

但也隻是仿佛罷了。

除了街燈之外，沒有任何一棟建築亮起燈來，黑漆漆一片。

雖然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同樣安靜沉寂，可是天色暗下來，似乎就會讓感官變得更敏銳，周遭變得更加、更加安靜。

黑沉沉的夜幕上，幾顆星星閃爍著。

“亮起來的街燈很漂亮吧？”燈說，“整個城市都會被點亮！”

中原中也微微愣了一下。

太宰治聲音有些輕的問，“你什麼時候開始看見街燈的？”

“下面的下面，有很多神明那裡。”燈說，“再下面一點的城市、底層也是，街燈都死掉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

可是中原中也心裡不知怎麼有些堵。

為什麼呢？

他自己都說不太上來。

他稍顯艱難的動動脖子，望向周遭黑漆漆的景色。

他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

這場戰爭規模究竟有多大？已經過去了多久？

這個世界的人都去了哪裡、他們為什麼會在這種空無一人的地方走，一直去到聯絡塔之後呢？

“底層”又是什麼？聽起來很像是一些未來科幻的幻想作品中會出現的、一層層分隔開來的都市。

各種疑問在腦中盤桓，被寒風吹了也沒散，反而更根深蒂固了。

他們從白天走到黑夜，還沒走過燈說的那座橋。

直到現在，也還沒在旁邊的斷裂面上看見橋的蹤影。

燈打了個小小的嗬欠，自言自語道，“要找個地方睡覺了。”

中原中也頓了頓，“橋？”

“明天再去！”燈說，“想睡覺了，不能再騎了。”

還挺有安全駕駛的意識啊。

中原中也默默想著，沒有去問還有多遠。

就算問了，燈大概也隻會回答“快到了”而已吧。

而且還不是安撫的說，而是真的覺得快到了。

中原中也忍不住在心裡笑了一下。

燈慢吞吞的把車子停靠在其中一棟樓前，又打了個嗬欠。

他已經騎一天的車了，難怪會覺得累。

太宰明明也會騎車……

算了。

讓太宰來騎，恐怕下一秒他們就直接被帶進斷裂面裡、撞到牆上一起死了。

燈先背好背包、帶上兩人份的過夜用具，才走到他旁邊。

中原中也在心裡舒了口氣，做好再次被抱起來的心理準備。

燈把他腿上的毯子拿起來，接著連帶著蓋在他身上的毯子一起輕輕鬆鬆的將他抱起來。

中原中也從燈肩膀後面看過去。

這棟大樓前有幾階矮矮的階梯，階梯面寬敞，整體坡度低緩，和地面沒有相差多少距離。

摩托車就停在階梯旁邊。

太宰治很自覺地把自己的過夜用具背好，拖遝著腳步跟著走上階梯。

中原中也轉開目光，望向他一直沒看清全貌的摩托車。

確實是KS750。

這個世界的文明程度，該不會隻有他的世界多年以前的那種程度吧？

可是能建起一層層的階層都市，城市景觀也一個比一個神奇，應該是科技發展很高的世界才對。

底層……

中原中也慢慢思考起來。

燈抱著他走進大樓裡。

外頭還有街燈的光，樓內就有些伸手不見五指。

慢一步進來的太宰治隨手點亮油燈。

周邊被暖黃色的光照亮一點。

建築內還算完好，地上散落著碎石塊、鐵條、生鏽的鐵片，還有不少子彈殼。

燈環顧四周，“唔、去二樓看看。”

“還要爬去二樓啊？”太宰治抱怨道，“好累哦。”

“已經休息很久了哦。”燈說，“沒有下來找物資。”

“坐車也累啊，我在後面坐的很辛苦耶。”太宰治嘟囔著。

燈想了想，改口道，“等一下就可以休息了，二樓應該就可以睡覺了。”

“希望如此。”太宰治說著，還是跟著燈走上樓。

畢竟他手上提著油燈。

樓梯上的細碎石塊更多了點，有風從上頭吹拂過來。

影子被油燈的光拉長了，照在樓梯上、斑駁的牆壁上。

燈把一根鏽蝕掉落的欄杆踢到旁邊，讓後面的太宰治能順利走上來。

欄杆與旁邊完好的鐵撞擊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是中原中也第一次意識清醒的進到這個世界的大樓裡。

和想像中的差不多，已經完完全全的是一棟荒無人煙的廢墟了。

樓梯扶手積著一層厚重的灰塵，踩過地面時，也會因為灰塵遍布，留下一道道鞋印。

至少已經十幾年、幾十年沒有人踏入了吧。

他想。

“不隻幾十年。”太宰治突然說。

燈不知道他在回答中原中也心裡的話，茫然的問，“嗯？”

太宰治笑了一下，“燈。”

燈又問，“嗯？”

“這棟建築大概存在多久了？”太宰治問。

“不知道。”燈說，“可是已經很久很久了，唔、應該有幾百年？”

中原中也：？

幾百年？！

燈的時間觀念有點問題，會不會也隻是隨口亂說的？

中原中也很快把這個有些逃避現實的想法丟掉。

燈繼續說，“這些都是比古代還要早的古代人蓋的，我們隻是在古代人的建築裡生存而已。不隻是房子，整座城市都是。”

他的聲音回蕩在樓梯間裡。

像是水流，潺潺的、輕輕的流動開來，敲在中原中也心裡。

他好像又稍微了解一點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了。

他們踏上二樓。

街燈混雜著自然環境中的光線，從窗戶外投射進來。

樓梯前方是一條走道，兩邊各有幾間門板落在地上的房間。

燈隨意的走進其中一間。

房間不是空蕩蕩的，雜亂無章，椅子桌子散落的到處都是。

燈試探般的喚道，“開燈！亮亮！”

中原中也剛生出點小疑問，房間裡的燈就亮了起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有點震撼，“聲、控？！”

“聲控？”燈重複一遍，明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燈光。”中原中也道，“用，聲音？”

他驚訝的不是聲控燈，是聲控燈竟然到今天都還有作用、燈竟然知道可以用聲音控製燈光。

“對呀！”燈快快樂樂的說，“我在下面那層發現的！有的地方的燈可以這樣開，古代人好厲害！”

太宰治打了個嗬欠，“是嗎？”

燈用力點頭，“嗯！”

和燈光沒亮時看見的模樣差不多，隻是能更清楚看見裡頭淩亂的模樣。

空間中央有幾個翻倒的鐵質桌椅，灰黑色的牆壁上能見到幾個彈痕，但是和一樓比起來，地面上乾淨不少，隻有角落落著一些碎石。

冷風從失去玻璃的窗外吹進來。

燈左右看看，把中原中也放下來，讓他的身體半靠著牆壁，“中也先坐著！”

“我呢？”太宰治問。

燈看看他，“太宰也坐！”

“地板很臟。”太宰治道。

燈已經轉過身，不知道在找什麼，隨意回答，“你的衣服也很臟。”

太宰治：……

太宰治一屁股坐下來。

中原中也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總覺得太宰變得很幼稚。

雖然一直都很幼稚，可是在面對燈的時候好像……更幼稚了。

至少比在當首領時幼稚多了。

……像是想用各種微小的事堆積起來，讓燈認為這個世界很糟糕、非常糟糕，沒有努力走下去的意義。

嘖。

想死就自己去死，彆總想打擊彆人努力活著的決心啊！

中原中也在心裡罵了一聲，扭過頭看燈。

燈走到門邊，把掉落在旁邊的門板輕鬆的搬起來，放到透著風的窗戶前面。

“唔。”

燈看了看沒被完全擋住的窗戶，毫不猶豫的走出房間。

片刻，他就從外面搬了另一個門板回來。

風完全被擋住。

“這樣就不冷了……要找另一根鐵才行。”他喃喃自語道，“那個時候應該多拿一根的。”

“鐵？”中原中也問。

“嗯。”燈轉過身，把背上的背包拿下來，坐到他旁邊，“搭帳篷的鐵！之前隻有我一個人……還有太宰兩個人的時候，用一根鐵就可以了，可是三個人就要做再大一點的帳篷。”

“帳篷很擠耶。”太宰治說。

“可是也會有不一定能找到屋子睡覺的時候！”燈說，“做大一點的帳篷就不擠了。”

他翻了翻背包，拿出一個淺灰色的袋子。

袋子上有一些黑色的條紋。

燈撕開包裝，從中取出一個分成四格狀的褐色長方體。

“給太宰！”他說。

太宰治默默接過，哢嚓咬了一口，“又是口糧。”

“很好吃呀。”燈發自內心的說。

他又翻翻背包，翻出一個鋼杯，接著取出另一根口糧，啪啪啪的折成四塊，放進杯子裡。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都盯著他。

燈被他們如有實質的視線盯得有點茫然，抬起眼道，“要搗成泥給中也吃呀？”

他們當然都知道他想做什麼。

可是有點好奇。

是要直接用手搗碎嗎？！

手套都沒摘啊！

雖然他以前在擂缽街也常常吃不乾淨的食物，可是、怎麼說呢……

還是提醒一下吧。

中原中也默默看著燈，終於忍不住道，“……手套。”

燈把另一隻沒拿杯子的手伸出來，看看自己的手，茫然的又問，“手套？有戴著哦。”

中原中也的目光不自覺地順著看向他的手。

手套對他來說好像有點太大了，沒辦法完全契合，前端多了點出來。

看著有點笨。

不是，不會真的要直接用手套下去搗碎吧？

在他這麼想的下一秒。

燈就把杯子放到地上，又翻翻背包，拿出一根鋼質的湯匙。

說是湯匙好像也不太準確，因為另一頭是叉子的形狀。

中原中也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想像有點好笑，瞬間放下心。

太宰治有點可惜的輕嘖一聲，目光也跟著挪開，失去了看戲的好心情。

燈有點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用湯匙將杯子裡的口糧搗碎。

聲音很清脆，又很規律。

他的動作很認真，表情很專注，一點點的將裡頭的口糧搗成碎末。

中原中也從他規律動作的手看向他的側臉。

燈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專注起來的時候尤為好看，和之前看見的亮閃閃模樣不太一樣，可是同樣像是寶石一樣，漂亮的驚人。

灰白色的眼睫微垂，將眼瞳稍微遮掩住，反而更讓人想真正望進那雙眼睛裡。

中原中也純粹欣賞的看了會兒，直到燈拿出水壺，往裡頭稍微倒了點水進去，他才又順著看向杯子。

他的晚餐好像製作完畢了。

等等。

他要怎麼吃？

中原中也突然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件事，整個人有點僵住。

不會是燈要喂他吧？！

預感成真。

燈把杯子裡的口糧粉變成口糧泥之後，就湊過來，舀了一口，遞到中原中也唇邊，“中也，啊——”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看著近在咫尺的湯匙，默默張開嘴巴。

旁邊的太宰治狂笑不止，“噗、噗哈哈哈哈！可惜沒有相機，不然一定要記錄下來——”

“相機。”燈重複一遍，“唔，我沒有那個。”

“真可惜。如果有，就能讓中也想立刻去死了。”太宰治抹抹眼角笑出的淚花，平複一下氣息，“笑的口渴了。燈，我要喝水。”

“哦。”燈把湯匙小心的放進中原中也嘴裡，隨口道，“水壺裡還有一點。”

太宰治伸長了手，把他手邊的水壺扒拉過去。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默默把湯匙裡的口糧泥含進去。

太久沒有吃過食物的嘴巴有些微發酸，過了會兒才嘗到味道。

是類似綜合果汁之類的口味。

……原本以為會很枯燥無味，沒想到竟然還挺好吃的。

真的很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已經很餓了，才會這麼覺得。

“口糧很好吃的！”燈說，“會不會太濃了？”

中原中也搖搖頭，“剛好。”

燈就又喂了他一口，“中也現在講話也變好很多了。”

“嗯。”中原中也道，“謝、謝。”

“為什麼要說謝謝？”燈迷惑的問。

中原中也頓了頓。

他本來想說，謝謝燈救了他。

謝謝燈願意照顧一個……一個沒有辦法動彈的、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畢竟燈救起他之後一段時間，大概都不知道太宰認識他。

所以不是因為他是同伴認識的人才救的，隻是因為——

想救就救了吧。

中原中也微微彎起唇角，搖了搖頭，“沒、為什麼。”

燈看著他的笑容，眼睛有些亮起來，“中也能笑了！”

“都能、說話了。”中原中也道，“當然……能笑。”

燈明朗的笑起來，“中也笑起來很好看！”

中原中也看著燈純粹的眼神、明亮的笑容，心情也變得很好。

默默看了全程的太宰治又是輕嘖一聲，嫌棄的說，“兩隻狗。”

“狗？”燈又給中原中也喂了一勺口糧泥。

太宰治鋪好睡袋，把自己塞進去，“一種全世界最惡心、最討厭的動物。”

“唔？”燈好像沒相信，用布給中原中也擦擦唇角，對太宰治道，“你有好多討厭的東西哦。”

中原中也慢慢把嘴裡的食物吞下去，冷笑道，“彆理、他。”

燈乖乖點頭。

直到中原中也慢慢把口糧泥吃完，燈才又拿出一根口糧，幸福的小口小口啃起來。

中原中也微微側頭看他吃。

小小一根口糧，就是他的一餐。

雖然確實不難吃，但事實上還是有些乏味。

可是燈吃的很滿足。

非常滿足。

中原中也心裡突然又生出一點……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感覺。

明明早就大概知道這個世界很難生存，卻直到這一刻，才突然真正意識到究竟有多麼艱難。

像是總算從朦朧不真的夢境驚醒，終於看清眼前的光景。

這不是夢境，不是睜開眼睛就能離開的地方。

而是再真實不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