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再次隨意的把摩托車停在一棟大樓旁邊。
“看一下路線,順便找食物。”他跨下摩托車,又問了一遍,“中也要去嗎?”
還是要背他嗎?
中原中也默默看向他纖瘦的背脊,“不、用。我在,這裡等。”
“我也留在這裡。”太宰治忽然道。
“嗯。”燈應了聲,看看太宰治,又看看中原中也,又道,“太宰不要欺負中也。”
中原中也本來想說自己怎麼可能被他欺負,可是突然又意識到他現在還動不了的事實,已經張開的嘴又閉上。
“我才不會欺負弱小。”太宰治嫌棄不已的說,“再說了,蛞蝓黏糊糊臟兮兮的,我可不想臟了我的手。”
中原中也額冒青筋,有點想揍人。
燈真的相信了他的話,安心的說,“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了。”
太宰治擺了擺手,“嗯。”
燈不再停留,轉身走進大樓裡。
周遭安靜下來。
又過了會兒,中原中也才問,“燈一個、人,可以?”
“人?”太宰治雙手抱胸,倚靠在大樓牆壁上,“他不是人。”
中原中也對他這句話不怎麼意外,問道,“他是?”
太宰治沒有回答,轉而問,“你的異能力還能用嗎?”
中原中也都還沒回答,太宰治就繼續道,“看來是不能了。”
大概是終於要再交換一點情報了。
中原中也微微點頭,等他往下說。
“我的異能力也不能用了。”太宰治饒有興味的笑了一下,“明明在那裡,可是用不了。”
原來如此。
太宰在這裡也不能使用異能力啊。
中原中也想。
他原本以為他無法停止的汙濁狀態應該是太宰解除的,果然不是。
會說果然,就是因為他自己其實也有些懷疑。
——異能力不是不能用了,是在這個世界不能用了。
“我不久前在橫濱遇過燈。”
太宰治忽然輕描淡寫的再次丟下一個震撼彈,“那時的燈,看起來比現在還小兩歲左右。”
中原中也反應幾秒,接著瞪大眼睛。
大概是心裡實在太過震驚了,他扭過頭看太宰治的動作竟然順暢的很,還差點把燈幫他蓋好的毯子弄掉。
太宰治沒有看他,而是望著高遠的藍色天空,回憶般的道,“那是……我要跳樓之前,久違的去酒吧喝酒的時候。當然,是甩開所有下屬,一個人出去的。”
中原中也:……
還敢說啊?!難怪那段時間要特地把他調去出差,跳樓就算了,還敢跑出去喝酒啊?!
把森首領弄下首領之位,又把港口搞的烏煙瘴氣、四面皆敵的,隻有在總部裡日以繼夜的工作才是太宰這家夥唯一該做的事,出去喝酒?!
中原中也在心裡冷笑一聲。
太宰治裝作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繼續道,“真是個令人難忘的傻孩子呢,就站在酒吧附近,穿著現在那身厚重的防寒衣,好奇的四處亂看。”
他是在離開Lupin酒吧時遇見的燈。
那時他的心情已經因為各種原因跌到穀底,走出酒吧沒幾步,就不小心和沒有注意看路的燈擦撞了一下。
隻是輕微的擦撞,雙方都沒有因此受到傷害。
他也沒心思和一個在不冷的天氣裡穿著防寒衣的怪人多說什麼話,絲毫沒有停留的繼續往前走。
如果事情就這麼結束了,他也不會對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有印象。
可是燈在後面很乖的道了歉。
從來沒有聽過的口音,讓太宰治瞬間停下腳步,立刻回過頭。
巷子裡空無一人。
仿佛從來就沒有穿著防寒衣的少年和他擦肩而過,也從來沒有人用從未聽過的口音和他道歉。
如果是異能力生命體,早就在和他擦撞的瞬間消失掉了,怎麼可能有和他道歉的機會。
如果是知道他的長相,來殺他的殺手或是試探他的人,應該也不會選擇多此一舉的和他道歉。
身上也沒有被放其他東西。
究竟是……?
就差最後一步了。
他不想讓事情因為自己的被暗殺而功虧一簣。
跌到穀底、一片黑沉沉的心情依然沒有消失,但卻也因為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稍微轉移了點注意力。
他回到總部,讓人去調了當時那附近的監控畫面。
“是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的哦。”太宰治道,“燈隻走了一小段路,中途隻遇見我一個人而已。”
他停頓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遇見他、碰見他的人就一定會穿越。不過我猜,應該隻是幾率問題。遇見他的人確實有機會穿越,但並非每個人都會真的穿越。”
他慢悠悠的說完一點都不確定的推論,又問,“你是不是也遇見過燈?”
中原中也思考起來。
燈的特征很明顯,如果碰見過他、和他說過話,他絕對不會忘記才對。
可是……
“沒、印象。”中原中也道。
“這樣啊。”太宰治沉吟了會兒,“那麼,我有個猜測。”
中原中也眼中透出疑惑。
太宰治慢悠悠的說,“你在沒有意識的時候……被燈看過。”
沒有意識?
中原中也思考片刻,突然靈光一閃,微微愣住了,“在,研、究所?”
在他的意識還是龐大能量團的一部分的時候。
他還在黑暗中浮沉的時候。
“沒錯。”太宰治道。
“……問、燈?”中原中也問。
問燈的話,他一定會回答。
雖然他才剛認識燈沒多久,但他畢竟也是前港口首領、前港口五大乾部之一,不可能連這點看人的眼光都沒有。
況且。
燈真的很好懂。
搞不好就是十五歲之前的他都能一眼看穿燈在想什麼。
“遺憾。”太宰治道,“燈完全不知道他會穿越到其他世界,隻以為那些都是他記不清楚的夢境。”
夢境。
醒來就忘,根本記不清多少細節。
中原中也想。
“燈有,異、能力?”他問。
“沒有。”太宰治笑著道,“當然,這也隻是我的猜測而已。”
“能、回去?”中原中也又問。
“不知道。”太宰治的語氣變得有些百無聊賴,“燈也不知道,一問三不知,還要反過來問東問西,嘖。”
他說完,就在車子後面的拖車裡翻出防水布和睡袋,轉身走進大樓內,“燈還要一陣子才會回來,你自便。”
中原中也:?
他動也動不了,要自便什麼?
混蛋,樓這麼大,說完話就去幫燈找找食物、看看路線啊!都丟給燈一個人做,不覺得太過分嗎?!
他在心裡罵了幾聲,最終隻能歎口氣。
……無論如何,還是要先動起來才行。
他想動起來。
想幫上燈的忙。
想回橫濱。
對真正下定決心自殺的太宰治來說,橫濱大概已經不是他必須回去的地方了。
可是對他來說,橫濱還有他牽掛的事物、難以拋下的責任。
雖然想回去,但這個世界有太多未知的事,也不知道究竟要怎麼回去。
如果一直沒有找到食物,搞不好在找到回橫濱的方法之前,他們就會餓死。
即便也有可能一睜開眼睛就發現已經回到橫濱了,可是他不想坐以待斃,不想什麼都不做的接受命運。
前路未知。
明日未知。
他望向眼前的大樓。
在太宰來到這裡之前,燈……是怎麼一個人走過來的?
“博士”又在哪裡?
他有些好奇的想。
他慢慢嘗試著挪動手掌。
已經比今天早上、比昨天還要好很多了,現在能挪動的幅度變大不少,身體的肌肉調動起來的狀況也變得越來越好。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生命力強的嚇人了。
風嗚嗚的吹。
太宰治跑進大樓裡睡覺,燈也還沒回來。
世界安靜的像是隻剩下他一個人。
很寂寥。
這不是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寂寥,卻是第一次在他感到寂寥時,身邊空無一人。
之前燈和太宰去找食物時,太宰會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就是因為這樣嗎?
這種感覺當然不怎麼好。
就算他身體沒出問題,大概都會因為太過安靜的世界覺得有些不安,更何況是現在。
他細微的抿了抿唇,微微垂眸看向身上蓋的好好的毯子。
毯子不算厚,可是很溫暖,像是在告訴他,這裡並非真的空無一人。
中原中也不知怎麼,不自覺地低低喚道,“燈。”
他話音剛落,就忍不住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
都淪落到什麼地步了,竟然會不安的去呼喚一個瘦弱的、什麼都不知道的少年……
“中也——!”燈的聲音突然傳來。
中原中也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在上面——!”燈又喊道,“等我一下,我現在就下去!”
中原中也努力地抬起頭。
燈從高樓上大概五樓左右的位置、某個沒有玻璃的窗邊探出頭來,朝他揮揮手。
中原中也真的愣住了。
應該不是聽見他呼喚的聲音才喊他名字的吧?
是巧合吧?
他剛才的聲音基本上隻有自己能聽見,燈怎麼可能會聽見?
過了會兒。
燈抱著一個木箱子氣喘籲籲的跑下來,把箱子放到旁邊,有些擔憂的問,“聽到中也叫我的名字了,身體不舒服嗎?”
剛才的懷疑被證實,中原中也有點不可置信。
……所謂的耳朵好,是到這種程度嗎?!
等等、他和太宰剛才的對話不也全都被聽見了?
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現在回想起來,總有一種在說燈背後話的感覺。
中原中也心情複雜的回答,“沒、不舒服。剛才……”
燈再次幫他把因為嘗試動作而有些落下的毛毯掩好,“嗯?”
“不、沒事。”中原中也默默道。
燈對他的欲言又止也不在意,快樂的說,“我找到一點剩下來的湯!好幸運!”
“又找到湯了?”太宰治懶洋洋的走出來,隨意的拍拍手,棒讀道,“真棒真棒,可以多活兩天了。”
燈好像沒察覺他的語氣有點陰陽怪氣,開心的點頭,“嗯!”
太宰治一拳打進棉花裡,無趣的撇撇嘴。
燈繼續說,“我剛剛也看好路線了,上面視野很好,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聯絡塔,唔,就在那個方向。”
中原中也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
就是視野中那個隱隱約約的巨塔。
不用爬上去都能知道是在那個方向好嗎?!
他在心裡吐槽一句,忍不住問,“怎、麼走?”
“往右走,然後往左走,再走一條橋。”燈活力十足的道,“走橋是要去供油設施那裡。今天很幸運,找到食物、還看見供油設施!”
太宰治問,“供油設施?”
“嗯。”燈說,“去補充油,然後往左走、往右走,就會到聯絡塔了,很快的。”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
這個描述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燈眉眼彎彎,彎下腰幫中原中也把腿上的毛毯裹好,“準備出發!”
太宰治抱胸站在旁邊看,抱怨道,“你的很快和彆人的很快完全不一樣。”
燈茫然的看看他,“是嗎?”
“不然你說說看。”太宰治指了指地面,“從在下面決定走斜坡開始到真正抵達上面,花了多久的時間?”
燈思考片刻,點點頭道,“很快就上來了。”
中原中也在心裡默默扶額。
哪有很快啊!
雖然他對時間的把控不算精準,可是大概知道至少過了三個小時。
燈的時間觀念是不是有點問題?
中原中也突然想。
太宰治嫌棄的咂咂嘴,不說話了。
燈不解的看看他,很快拋下這件事,“太宰也上車吧。”
“就說你把我丟在這裡就好了啊。”太宰治一邊坐上後座,一邊抱怨道,“我不想再走了。”
“還沒找到些肉和揪呢。”燈說。
“蟹肉和酒!”太宰治道。
“哦。”燈乖乖重複一遍,“蟹肉、酒。”
摩托車繼續往前行進,直直走了很長一段路。
周邊是一棟又一棟灰黑色的大樓,不知道荒廢了多久。
燈終於往右拐進一個大樓之間狹窄的道路之間。
中原中也還記得他剛才的描述。
這是拐了第一個彎嗎?
道路不算寬敞,被兩邊的大樓遮住光線,稍顯陰暗。
雖然還不至於看不清道路,燈還是打開了車燈,將前方一點路照亮。
大樓的牆壁上有方形、長方形的水泥凸起,無數或粗或細的水管蜿蜒攀附,有的繞過了窗台和水泥凸起,有的直接進入窗台,占據黑洞洞的屋子大半的空間。
奇怪的建築設計、奇怪的水管。
在一片看不太清的灰黑之中,水管像是某種有生命的爬蟲類或寄生物,某天就會將整個建築包裹住。
這條狹窄的道路意外的長。
燈往前騎了好一段,才接著往左拐,從大樓的縫隙間穿出去。
車燈再次關上。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又深又寬的斷裂面。
中原中也微微瞪大眼睛。
斷裂面的對面是另一個高樓建築林立的城市。
有點像是他第一次有意識的看見這個世界時望見的景象,可是又不太一樣。
當時他沒看見斷裂面,是聽燈說的。
這次自己真的看見了,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
斷裂面很長,也很寬。與對面城市之間的距離粗略估計至少有五十公尺,
垂直的平面非常平滑,偶爾才能見到幾個突出的鋼筋,還有偶爾會出現的、一個個規律排列的巨大圓形洞口,不知道做什麼用的。
感覺似乎也不能說是斷裂面,而是刻意做成一個個的區塊,將城市分割開來。
……隻是猜想而已。
畢竟中原中也也沒辦法看見其他地方的模樣。
道路旁邊的鐵欄杆細細的,很多地方都生鏽了,微微凹陷下去,也有直接斷裂消失的部分。
這條路似乎很長。
中原中也望著前方。
摩托車勻速向前行進。
車輪在厚厚的積雪上留下一道印子,長長的、不斷往後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