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在山頂的延曆寺是個很安靜的寺廟。

“不過這裡其實沒有一間叫延曆寺的建築。”中原中也的聲音也不自覺放的有些輕，“延曆寺隻是泛指這些寺廟建築群而已。”

周遭的遊客很少，零零星星的。

無數寺廟建築矗立在安靜的山林之間，隻能聽見細微輕淺的鳥叫聲。

中原中也繼續道，“這裡是從一千兩百多年前建造起來的，很多有名的高僧都在這裡修行過。”

“古代人的建築。”燈環顧一圈，又問，“高僧、是什麼？”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高僧就是佛法學的很好，備受敬重的僧人吧。”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

延曆寺畢竟是很古老的曆史古跡，當然有一定的遊客量，不過或許是因為和同樣是寺廟的清水寺比起來，幾乎可以說空曠的很了。

這裡很多樹木遍布的小徑都空無一人，也有不少禁止進入和禁止拍攝的空間。

偶爾也能見到穿著僧服的僧人走在路上，接著靜悄悄的轉進遊客禁行的地方。

燈往那邊看過去。

中原中也隨手握住他的手腕，帶著他繞過幾名遊客從旁邊走過的遊客。

過了會兒，不遠處傳來悠長的鐘響。

沉重又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寺廟之間、盤桓進森林裡。

明明是不算小的聲音，卻莫名傳遞出寧靜的氛圍。

“那個是什麼聲音？”燈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是樂器嗎？”

“是鐘聲，也算是樂器的一種。”中原中也道，“這裡有可以體驗敲鐘的地方，應該是剛才那幾個遊客敲的。想敲敲看嗎？”

燈立刻點頭，“想！”

敲鐘處離他們不遠。

灰黑色的鐘設置在有著綠色屋頂、紅色梁柱的涼亭內，隻要五十円就能敲一次。

燈盯著外頭的木頭牌子，“開什麼……之什麼？”

“開運之鐘。”中原中也笑著道，“敲了就會有好運氣。”

“好像很多這種的哦？”燈說，“就是，做什麼就能怎麼樣的，丟盤子也是。”

他們繞向涼亭後面，那邊才是敲鐘的地方。

“因為人們需要一種肯定或寄托吧。”中原中也道，“雖然都知道隻是說說而已，可是在特定的地方做這些事，大概就會覺得心靈滿足。”

比如土盤、鐘，還有在很多風景區都會看見的戀人相關景點。

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敲鐘用的木頭橫柱以兩根鐵鏈綁起來，前端還有個垂到地面的白色麻繩，可以讓各種身高的人都順利敲鐘。

底下的賽錢箱旁邊放著一個木牌子。

“連……”燈努力回想一下學過的漢字，“連打禁止？”

“沒錯。”中原中也摸摸他的頭，誇獎道，“很棒，都認出來了。”

燈有點小開心的笑起來，又道，“是不能連續打很多次的意思？”

他左右環顧一圈，看向木頭，“用這個打在鐘上，就會響了？”

“嗯。”中原中也道，“應該是打太多次的話會有點吵吧？”

幸好來到這裡的遊客都不是明明看見牌子了，還硬是要連打的人。

中原中也抬頭看向鐘。

鐘身上對準木頭的地方有個圓形的特殊花紋，不知道是單純的花紋，還是有什麼其他的作用。

“來打吧？”燈有點小興奮地說著，翻出五十円，投入賽錢箱中。

中原中也把目光從鐘上收回來，看燈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突然有點擔心。

……擔心木頭柱子和鐘被燈一不小心都撞碎了。

那可就不是一敲開運而已，是整間寺廟的人都會被驚動，變成極為盛大的場面。

他也走過去一點，和燈一起握住麻繩，稍微晃了一下，“不用敲太大力，大概就……這個力道吧。”

燈點點頭。

他們同時牽引著麻繩，讓木頭撞在鐘身上。

悠長幽遠的鐘聲響起，繚繞在朱紅的梁柱之間，慢慢飄向山林裡。

燈聽得有點入迷，“好好聽。想再敲一次！”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那就再敲一次。”

“可是不能連續打很多次？”燈問。

“應該是不能在短時間內連續撞擊很多次吧。”中原中也道，“但是可以像等一次聲音結束之後再敲第二次。”

等到鐘聲完全結束，中原中也才投了硬幣。

依然一起握住麻繩。

“想敲大力一點點。”燈說，“剛剛好像敲得太小力了。”

中原中也想想也是，沒有反對，“行。”

剛才確實敲的比較小心翼翼一點。

他們再次同時牽引麻繩。

比剛才還要再響亮不少的聲音響徹雲霄，鐘身微微顫動。

他們靜靜地望著還在發出聲音的鐘，直到鐘聲結束。

“過年的時候。”中原中也道，“在一年結束、一年開始的那個晚上，寺廟裡也會敲響鐘聲來迎接新的一年。”

“也是一種心靈的寄托嗎？”燈問。

“大概吧。”中原中也道，“聽見除夜鐘，或者做一些儀式性的事，比如放花火、看電視節目之類的，來讓自己真的感受到一年的結束與開始。”

燈想了想，點點頭道，“哦。”

離開開運之鐘所在的位置，再順著路往前，來到延曆寺建築群中最重要的“根本中堂”。

這裡是禁止拍攝的地方。

中堂裡有遊客進出，附近的禦守和朱印授予所也人來人往，但氣氛依舊肅穆，絲毫沒有被行走的遊客打擾。

“這裡有三盞被稱為‘不滅法燈’的燈籠，據說從一千多年前就點燃著，沒有熄滅過。”中原中也說起之前看過的資料，又補充道，“不是電燈，是類似煤油燈的東西。”

“一直亮著嗎？”燈震撼的問。

“怎麼可能。”中原中也笑了笑，“很久以前，這座中堂曾經被燒毀過，當時肯定熄滅了。”

燒毀這裡的人是織田信長。

但是這麼簡單一提，燈肯定連名字都記不起來，就隻是隨意的說了曾經燒毀過。

中原中也繼續道，“熄滅之後，就將放在其他寺廟的分燈的火苗接回來繼續燃燒，所以要說是一直沒有熄滅，在某種程度上應該也沒問題。”

“分燈？”燈茫然的重複一遍。

“就是將燈籠裡的火苗移到另一盞燈籠裡。”中原中也道，“因為來自同一個火苗，所以稱之為分燈。”

燈想了想，“那好像真的一直沒有熄滅哦？”

“是啊。”中原中也道。

燈望著眼前的建築，又看向附近穿著僧服的僧人、虔心參拜的遊客，忽然問，“神明到底是什麼呀？”

中原中也停頓幾秒，思考了一下燈想問的大概是什麼，“……是很重要的事物吧。”

“很重要的？”

“嗯。之前說過神明是能讓人們感到心靈平靜的存在吧？所以，對一些相信神明存在的人來說，神明就是很重要的事物。”中原中也道。

燈有點茫然的問，“比食物還重要嗎？”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笑，“是啊，比食物還重要。不過每個人看待神明的想法都不一樣，比如我們都不怎麼相信神明的存在，也有一些人會把神明想成一種交易對象。”

他們慢慢離開根本中堂。

“交易？”燈又問。

“是我自己這麼想的。”中原中也先說了一句，才繼續道，“奉獻食物、鮮花之類的物品，來換取心靈上的平靜祥和與願望實現，和交易還挺像的吧？雖然神明不會回應，隻是單方面的想要從神明那裡換東西，還是有些類似交易對象的感覺。”

燈思考片刻，好像有點懂了，又好像沒有非常懂，小小的點頭。

中原中也又道，“也有一群人，比如有名的高僧、虔誠的信徒，他們對神明沒有需求，而是把祂們看成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至高無上？”

“就是把神明看的很重要，比自己都重要。”中原中也道，“可以不要求回報的為神明做任何事。”

燈安靜片刻，認真的想了想，“那中也可以是我的神明？”

中原中也有點愣住了，下意識問，“什麼？”

“很重要、比食物還重要，是第一重要。”燈說，“和中也待在一起也會覺得心裡很平靜、很安心，所以中也可以是我的神明。”

他的聲音很輕，可是很堅定。

微風拂來，樹葉沙沙作響。

中原中也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因為我是你第一個見到的人、和你一起做了很多事嗎？”

燈沒有聽懂他的問題，迷茫的看他。

中原中也換了個問法，“……為什麼會覺得我很重要？”

“因為很喜歡中也呀。”燈毫不猶豫的說，“剛遇見中也就很喜歡，頭發的顏色、眼睛的顏色都很喜歡，說話的樣子也喜歡。”

一連三個喜歡，讓發問的中原中也有點害羞起來。

燈又說，“然後就越來越喜歡，越來越重要。”

中原中也沒有說話。

燈就繼續道，“唔、為什麼會越來越喜歡？”

他自己發問了，自己停頓下來，苦思冥想片刻，接著決定拋下這個問題，“就是全部都很喜歡！耳朵、臉、性格，還有很多很多都是，喜歡整個中也！”

又是一連幾個喜歡。

中原中也的臉漸漸紅起來。

什麼整個中也啊！難道還有半個嗎？！

……所以說，燈果然一開始是被他的臉吸引的吧？

可是第一次見面，除了臉之外也沒辦法深入了解另一個人，接下來越來越喜歡什麼的，代表燈確實……很喜歡他的全部。

中原中也腦袋裡亂亂的，心裡甜甜的。

在此之前雖然知道燈喜歡他，也常常聽他說喜歡，可是好像沒有一次性的聽這麼多具體的原因。

幸好他們已經不知不覺走到無人的小徑裡，不然真的很羞恥。

其實要讓中原中也具體的說出為什麼會喜歡燈……

怎麼說呢，臉也很重要。

畢竟第一眼見到的就是臉。

臉是他喜歡的類型。

個性和處世的態度他也很喜歡。

他也喜歡燈的氣質。

還有吃飯的樣子……

真的要列舉出來好像還挺多的。

大概是、咳，大概也是，全部都很喜歡吧。

不過中原中也沒有說出口，隻是默默握住燈的手。

神明什麼的，或許沒有到那種程度。

可是他在燈身邊也能感受到心靈平靜，燈對他來說也很重要。

他想著，忽然有些慢半拍的想起燈稍早前說的話。

——比食物還重要。

這句話在這個世界的人耳中聽起來大概會覺得有些好笑，會認為眼前的人可能是吃貨屬性。

可是從燈口中說出來，似乎有著非常、非常深重的意義。

中原中也緊了緊燈的手，低聲問，“……我比食物還重要嗎？”

“嗯！”燈毫不猶豫的回答。

他們已經離開延曆寺，走在通往延曆寺纜車站的山道上。

偶爾可以聽見附近隻讓車輛行走的馬路傳來的細微引擎聲，一輛輛汽車呼嘯而過，接著恢複沉寂。

中原中也猶豫片刻，還是問道，“食物對你來說，是什麼？”

燈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茫然的反問，“是什麼？”

“就是，有多重要？”中原中也問。

燈不太理解地想了想，還是道，“沒有食物就活不下去呀。食物就是生命！”

中原中也頓了頓，輕輕應道，“這樣啊。”

食物就是生命。

比食物還重要，就是比生命還重要。

他在燈心中的地位，似乎遠比自己想的還要高。

所以……

燈在和他分享食物的時候、他第一次和燈分享食物的時候，燈才會這麼開心嗎？

他側頭看了看燈。

燈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什麼會擾亂人心的話，說完了就繼續愜意舒服的散步。

這條山路很平坦，沒有階梯，就是一條鋪著柏油的狹窄馬路，走起來確實很舒服。

中原中也有點無奈的歎了口氣，揉了一下燈的手背。

燈轉頭看他。

“……沒事。”中原中也彎起唇角，眉眼跟著彎起來，過了會兒，才低聲說，“你也比食物還重要。”

燈的眼睛瞬間變得亮亮的，也彎起眉眼，絲毫不掩飾一下子雀躍起來的心情，“嗯！”

樹林茂密。

幾隻小鳥從空中飛過，落在不知道哪棵樹上。

這條路不算長，慢慢散步著就走到了底，能看見位在前方的黃色二層水泥建築。

延曆寺纜車站。

車站前有個廣場，設置著幾張綠色的長椅，可以從鐵欄杆旁邊遠眺琵琶湖。

不過不隻能在廣場上看而已，車站二樓也是展望台。

中原中也和燈就站在二樓的展望台上。

底下的廣場有不少遊客，二樓的展望台倒是隻有零星的幾個人。

天空是青藍色的，白雲片片浮在上頭，視覺上立體的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近處是青綠的山脈、小小的城市，遠處則是一望無際的琵琶湖。

燈扶著欄杆、微微踮起腳，試圖讓視野再更廣闊一點，“好大啊——！好像海！”

真的很像海。

雖然琵琶湖的面積還是無法與真正廣袤的像是海洋的湖泊相比，但是已經占據了滋賀縣六分之一的土地。

非常遼闊。

不過並非一望無際。

湖的最後方雖然一直連到地平面，但視線的儘頭是朦朧模糊的、幾乎與天空色澤一致的山脈。

燈重新站穩了，跑到展望台另一邊看。

換個位置就能看見琵琶湖的一邊儘頭、沿著琵琶湖建造的城市，以及湖面上一條細細的橋。

“好厲害啊。”燈說，“還有海浪！”

中原中也忍不住道，“是湖浪吧。”

不過當然不會是真正的浪，隻是隨風而起的波瀾吧？

他們在展望台上待了一陣子，直到燈聽見纜車的聲音，才再次走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