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花火的參賽隊伍不多，整體的施放時間也不長，不到一小時就完全施放完畢。

晚霞染紅澄澈的天空。

和晝花火同樣像是顏料落入水中，可是晚霞的色彩不知怎麼就特彆讓人覺得舒服。

中原中也想。

雖然晝花火很漂亮，也很震撼，但是晚霞給人的感覺更舒暢。

“晝花火很漂亮，是人們很努力畫的畫，因為一下子就會不見了，所以很珍貴。可是好像還是天空的雲比較好看。”燈望著天空道，“大自然的畫。”

燈的想法和他幾乎一模一樣。

中原中也先是微微一愣，接著笑起來，“嗯。”

“可是大自然的畫沒有感情。”燈把目光收回來，看向有些遙遠的彼方，“花火炸響的時候，做花火的人就會很激動的說話。他們努力的心情、激動的心情，好像也可以從花火裡面感覺到。”

中原中也頓了頓，已經對燈的聽力沒有什麼疑問了，“是啊。”

確實可以感受的到。

轉瞬即逝的花火，也承載著花火師的情感。

確實就像畫作一樣。

離夜花火開始的時間越來越近，遊客也越來越多。

散場的時候想必會塞很久的車。

中原中也喝了口水，開始思考到時候是不是要用重力讓車子飄起來，直接在空中開車。

當然是開玩笑的。

太陽落下之後，天色逐漸暗下來。

晚風微涼，帶著點細微的秋意，將田野、河流，以及不遠處屋台街的食物氣味一起帶過來。

中原中也側頭看看燈，低聲問，“會冷嗎？”

“不會呀，很涼快。”燈說著，反問道，“中也會冷嗎？會冷可以抱抱我哦！”

他們所在的位置雖然相對僻靜，可是現在花火公園內就沒有空無一人的地方，旁邊還是有不少人。

中原中也有點小害羞的用手背捂了捂唇，聲音變得更小了點，“咳、這種話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再說。”

燈左右看看，乖乖點頭，“哦。”

中原中也放下手，低聲道，“我們換位置吧。”

夜幕很快就完全降臨。

他們走到沒有燈光、沒有人的地方。

……怎麼可能沒有人，四處都是人。

不知不覺之間，人變得比早些時候還要多了很多。

中原中也忍不住道，“人也太多了點吧！”

公園裡已經坐滿了人。

買了票的人坐在主辦方提供的成排鐵椅子上，有些人坐在草皮上鋪設的防水布上。

也有不少人分散在其他地方，比如有著輕微坡度的提防上。

提防設置著可以讓人坐著觀賞煙花的木製小階梯，現在也差不多坐滿了人，就連提防邊的馬路上也站著不少人。

如果是在橫濱，旁邊一定會有很高的大樓，可以大大方方的跑到頂層去，不用擔心被發現。

可是這裡的房屋高度都不高，公園周邊的屋子頂多三層樓，工廠當然也是。

待在這種高度的屋頂上不太安全，很容易被看見。

如果再往後面走一點，觀賞花火的視野又會變得不怎麼好。

中原中也有些苦惱的思考起來。

燈環顧一圈，提議道，“去樹上可以嗎？”

中原中也頓了頓，看了眼燈說的樹。

枝葉茂盛，有一定的高度，至少超過兩層樓。

就這麼決定了。

現在每個人的注意力都在屋台街、食物、天空中即將綻放的花火上，稍微降低一下存在感，就可以輕輕鬆鬆的上到附近的樹上。

他按著燈的肩膀，輕飄飄的在樹木繁茂的枝葉之間晃了晃，找了個好位置，讓燈坐在靠近樹乾的地方。

視野非常好。

因為是某戶人家家裡種植成一排的高大樹木，基本上不會被遊客注意到。

中原中也往後看了一眼。

他們身後也被茂密的枝葉遮擋著。

現在能看的東西那麼多，也不會有人定睛去看黑漆漆的樹上有什麼東西。

中原中也有點擔心燈一動就掉下去，輕輕攬住燈的肩，有點小後悔的說，“應該要訂票的。”

“坐這裡很好呀。”燈眼睛亮亮的，心情很好的回答，“我第一次坐在樹上！”

中原中也頓了頓，有點忍不住笑起來，“……當然啊，你才剛第一次看見樹沒多久。”

燈繼續開心的說，“我也想在樹上睡覺！”

“會掉下去。”中原中也隨口道，“就算睡覺很乖也不行。”

“哦。”燈的聲音有點小失望。

中原中也稍微順順他的背，看了眼在夜色中閃閃發亮的屋台街，再望向人群聚集的公園。

不愧是三大花火大會之一，遊客比橫濱的花火節多了不少。

坐在這裡好像確實比較好一點。

對燈來說，大概比較沒有那麼喧鬨吧。

雖然燈到現在都沒有露出不舒服的樣子，可是中原中也還是有點擔心。

很多很多的聲音全部進入耳中，就算習慣了，還是會覺得不怎麼舒服吧。

他想著，低聲問，“這裡有比較安靜嗎？”

“嗯。”燈很認真的在看旁邊的樹乾，聞言回頭道，“比剛剛那裡安靜！”

他們現在的位置其實已經不在會場裡面了。

“那就好。”

中原中也的尾音融在遠處的主持人播報開幕的聲音裡。

隨著一道明顯的呼嘯聲，金黃色的光點劃破夜空，一路升到高空，猛地炸裂開來。

金色的、放射狀的花朵伴隨著慢一步響起的爆炸聲綻放，轉瞬間花瓣凋零，化作白金色的雨，從夜空中落下。

宛如號角響起，無數瞬間凋零的絢爛花火一一升向高空。

燈連呼吸都完全屏住了，安靜的注視著眼前的景色。

花火在夜空中絢爛盛放。

中原中也的目光卻不知不覺被燈吸引，望向他眼瞳裡的花火。

倒映在那雙寶石般璀璨的眼瞳裡的花火，在中原中也眼中，比所有花火都要燦爛。

他的呼吸也變得很輕，靜靜地望著燈。

直到第一組花火停止。

“……好漂亮啊。”燈的聲音輕輕的，直直望向中原中也，“花火爆炸開來的樣子……真的好漂亮。”

中原中也微微笑起來，“嗯。這就是夜花火，今天的重頭戲。”

現在施放的是開幕花火。

開幕花火結束之後，就是正式比賽開始。

燈看的目不轉睛，神情安靜的不可思議，“在天空上畫的畫，好快就消失了。”

“所以有人認為人生就像花火一樣。”中原中也笑了一下，“一瞬間的燦爛，接著消失不見。對比亙古不變的大自然，人類大概確實就像花火一樣吧？”

“可是存在過。”燈彎起唇角，“雖然一定會死掉的，可是曾經很努力地活著。”

中原中也輕輕應道，“嗯。”

燈想了想，有點好奇地問，“橫濱的花火也是這樣的嗎？”

“不太一樣。”中原中也道，“橫濱的花火不是比賽，和這裡的感覺不太一樣。”

而且橫濱的煙花會集中在一個小時之內放完，真要說起來大概感覺更盛大一點。

不過大曲的是花火競技大會，全國各地有名氣沒名氣、甚至是非常厲害的大師都可能會出現，每發花火的質量都非常高。

好像也不能真的拿來和橫濱相比。

因為光是性質就不太一樣。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橫濱的花火每一個都沒有很漂亮，可是因為集中發射、數量很多，所以看起來很漂亮？”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不能這樣說。橫濱的花火也是花大價錢買來的，不管是哪個花火師都很認真在製作花火……隻是沒辦法和特地拿來比賽的花火比較而已。”

燈恍然道，“哦、就是，每個花火都會很認真的做，可是拿來這裡比賽的會做的最認真？”

中原中也想了想，覺得他大概沒說錯，“嘛、差不多吧。不過花火的質量應該差不了多少，大曲的花火會很不一樣，可能是因為有故事性的關係。”

“故事。”燈重複一遍，理解的點點頭。

第三組花火升上夜空。

五顏六色、斑斕絢麗的花火再次綻放開來。

今天天氣很好，夜空中幾乎一點雲都沒有，花火能非常清晰地展露出來。

這組的第一發花火和上一組一樣，都是十號玉。

如果隻看十號玉的話，中原中也看不太出來和上一組有什麼不一樣，也看不太出來和橫濱的花火有什麼不同。

他隻看的出來都很漂亮。

“唔、這一組…‥。”燈認真的看了看，“上一組的比較好。”

中原中也有點震撼的扭過頭，“看的出來？”

“不是、”燈搖搖頭，“不知道怎麼說，就是有種感覺。”

“我看不出來。”中原中也默默道，“看起來都差不多啊。”

“隻是一種感覺而已。”燈說，“我也看不出來。”

看不看的出來都沒關係。

這種好或不好的差異，就交給評審們去判斷。

他們隻要好好的享受這一場盛大的花火就好了。

大曲的花火大會，每組參賽者都會施放“創造花火”。

創造花火並非單純的施放花火，更重視音樂的運用、花火的創新，以及與自命名主題的契合。

可以說是在描繪一幅畫、說一個故事。

伴隨著輕柔的音樂，由絢麗的花火繪畫書寫的作品在夜空中展開。

中原中也摸過背包，拿出水喝了一口。

燈看他喝水，也自己摸過背包抱好，拿出水來小小的喝了一口。

他喝水都挺小心翼翼的，很珍惜的樣子。

畢竟他過往生活的世界，連能自由使用的水資源都不是非常好找。

這麼行走了多年，已經習慣性的動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

“可以多喝點。”中原中也輕聲道，“水四處都有，不用擔心。”

“也是哦。”燈又大大的喝了一口水，慢慢吞下去。

中原中也看了眼他水潤潤的唇，又默默挪開目光。

每組花火之間都會有段小小的休息時間，大概除了讓煙霧散去之外，也是讓評審有回味的時間。

失去了參賽者放的音樂和花火的爆炸聲，周遭的人聲又再次傳過來。

燈打了個小小的嗬欠，滿足的說，“真的好好看。”

真的非常漂亮。

中原中也並不是一點藝術細胞都沒有，在鑒賞這方面，他也受過一定程度的訓練。

創造花火，就是用花火來表示各種不同的事物，像是流水、植物，甚至是昆蟲、光線、鬼魂。

並不是將這些事物用非常具體的形象表達，而是某種意象。

就連煙霧都能成為意象表演中的一環。

一組的時間隻有短短幾分鐘，卻能讓人看的目不轉睛。

下一組的花火，中原中也看懂了，燈倒是看的有點茫然。

“有點看不懂。”燈轉頭看中原中也，“好難懂。雖然會覺得很……唔、有平靜的，也有很快樂的，可是看不懂。”

“能感覺到情緒就很厲害了。”中原中也摸摸他的頭道，“這些隻是代表性的意象本來就有些難懂，你又還不太了解這些東西，看不懂很正常。我有時候也看不懂。”

燈看不懂沒關係，他可以稍微講解一下。

大會的主持人都會播報花火的名字，如果看不懂，也能從名字稍微理解想要表達的意思。

“接下來的這個作品，就是想表達宇宙的模樣。”中原中也隨口道。

黑夜中先是一片沉寂，接著是宛如宇宙大爆炸一樣，巨大的、燦爛的花火猛地騰空而起。

緊接著是一個個接連不斷的花火。

閃光般的、曇花一現的、持續很久的。

“宇宙……”燈老實的說，“我知道宇宙，可是看不懂。”

“就像星球的誕生、星雲的出現。”中原中也攬著他的肩頭的手無意識的收了收，輕聲道，“很神奇吧？宇宙中發生劇烈的爆炸之後，就開始以各種方式誕生各種星星。”

“星星。”燈重複一遍。

“嗯。”中原中也道，“我們看見的、看不見的無數星星。有的星星還有可能會慢慢孕育出生命。”

燈靜靜地望著還在施放的這組花火，過了會兒才道，“唔、還是看不太懂。”

中原中也原本以為燈會說懂了，聽見完全相反的回答，忍不住笑了出來，“不懂也沒關係，看著覺得漂亮就好了。”

“嗯，很漂亮。”燈說，“音樂也很好聽。有種……很安靜的感覺，可是又很熱鬨。不是因為音樂和爆炸聲熱鬨，是花火的感覺。”

“……你這不是很懂嗎？”中原中也吐槽一句，又道，“宇宙裡也是這樣。宇宙中沒有聲音，即便發生再多的爆炸和碰撞，也隻是一片寧靜。”

安靜的誕生、安靜的死去。

是安靜的，卻也是熱鬨無比的。

中原中也實際上也不是很了解天文方面的事情，隻是簡單的知道一點小小的常識。

要讓他說出為什麼會爆炸，為什麼星星會誕生，都太強人所難了。

不過燈似乎也不打算問。

他們靜靜地看著這組描述宇宙和星星的花火結束。

夜空恢複寧靜，世界歸於沉寂。

“每次花火放完，就會覺得變得很安靜的天空都是表演。”燈說，“好神奇。”

“或許就是這樣吧？將安靜下來的天空都作為表演的一環考慮進去了。”中原中也道，“消失的光、乾涸的瀑布、歸於沉寂的宇宙。”

即使沒有這些意象，一瞬間絢爛的花火，本身就有種悲傷的感覺。

中原中也忽然想到，“花火結束之後的感覺，就是侘寂吧？”

“插寂？”燈茫然的問。

“是侘寂。”中原中也解釋道，“簡單來說，就是不完美、不恒常、不完全的美。隻要看著會讓人心裡覺得寧靜的話，就是侘寂了吧。”

“唔。”燈望向重歸寧靜的夜空，輕輕應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