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漸轉小。

牆上的時鐘慢慢轉動，天色不知不覺暗下來。

中原中也和燈肩並著肩坐在沙發上，兩個人都要陷進沙發裡面，懶洋洋的癱著。

“拍照是點這個嗎？”燈把手機遞過去一點給中原中也看。

中原中也側過頭看了一眼，“嗯，然後是點這個。”

哢嚓一聲。

“這樣就拍好了。要看照片的話點這裡……”中原中也調出相冊，把剛才隨手拍下來的客廳一角拿給燈看。

燈微微瞪大眼睛，看看手機裡的照片，又看看真實的客廳，“真的好厲害，完全一模一樣。”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當然啊，這是照片，當然一模一樣。”

燈把手機換了個位置，轉向中原中也，試著按了一下。

他們的距離還挺近的。

也就是說……

中原中也有點不祥的預感，湊過去看，“……不是、離太近了啊！”

他的整個臉都要占滿屏幕了！

連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中也好帥。”燈看看照片，又看看中原中也，心滿意足的說，“真的好帥哦。”

中原中也被他直白的話誇的有點小害羞，輕咳一聲，“是、是嗎？”

“嗯！很好看！”燈用力點點頭。

“……可是還是太近了。”中原中也默默道，“可以退後一點再拍。”

燈往後退了一點，又拍了一張，“真的好好看哦，中也。”

中原中也又湊過去看，“還行，這張拍的不錯。”

燈滿足的看了會兒照片，把手機舉起來，“這些照片是怎麼放在手機裡的呀？不隻照片，還有好多好多東西，為什麼能全部放在手機裡？”

“是啊，為什麼呢？”中原中也也看向燈手中的手機。

這已經完全脫離他的知識範圍了。

燈放下手機，“真的好厲害啊，古代人。”

中原中也跟著感歎道，“是啊。”

他們再次安靜下來，各自玩著手機。

不過燈還看不懂文字，玩也玩不久，過了會兒就放下手機，有點好奇的看看臉色不斷變化的中原中也，“中也在看什麼？”

“……咳、”

中原中也稍微把手機轉過去一點給燈看，“這是港口內部的論壇，就是一個每個人都可以匿名發言的地方。”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

“他們……嗯，現在都在說我們的事。”中原中也歎了口氣道，“因為另一個世界的我和你都來過，他們現在猜的亂七八糟的。”

連燈沒有戴戒指和choker都被猜測了一下。

雖然是匿名的論壇，不過某些人說話的語氣根本毫不掩飾，一看就知道誰是誰。

“說了什麼？”燈問。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在無數糟糕的猜測和說故事大賽之中選了個看起來最清新的，“說你可能是和我同批的人造人。”

燈有點茫然的問，“人造人，是什麼？”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

燈在階層都市獨自行走，又看不懂古代字，知道的事情一定比另一個燈少了很多很多。

比如。

他可能不是人類這件事。

中原中也抿抿唇，放下手機，低聲喚道，“燈。”

“嗯？”

中原中也輕輕的說，“你有可能和我一樣……不是人類。”

燈眨眨眼，“不是人類？”

“嗯。”中原中也低聲道。

燈想了想，又想了想，“唔、為什麼？”

中原中也頓了頓，“我也不確定。”

他雖然知道燈擁有記憶的時間很短，但其實也不知道另一個自己是怎麼判斷出燈可能是人造人的。

“嗯……”燈思考半晌，看向中原中也，“那中也呢？中也為什麼不是人類？”

中原中也望著天花板，沉默了會兒才開口。

“我沒有八歲以前的記憶。應該說，我在八歲以前不是純粹的人類形態，而是某個強大的異能力能量團的其中一部分。那是……深沉的黑色，我一直待在黑暗裡，直到蘭波將我從中帶出來。”

“黑色……”燈恍然道，“我也是哦。以前一直在很溫柔的黑暗裡面，偶爾能聽見博士的聲音。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看見白色的光，睜開眼睛就看見博士了。”

——這大概就是另一個自己會認為燈不是人的主要原因。

和自己非常類似的經曆，還有對收養者喊著“博士”的稱呼。

聽起來根本就是什麼在瘋狂科學家手裡誕生的孩子啊！

如果他沒聽另一個自己簡單說過博士的事，絕對會這麼覺得。

燈有點迷惑的看他，“人類不是這樣出生的嗎？”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

要說人類是這麼出生的好像也沒問題。

在黑暗裡面待了很久，然後聽見人聲、看見光。

“……這麼說也對。”中原中也停頓了一下，“可是，不隻是這樣而已。”

真難解釋。

中原中也默默的想。

直接解釋的話好像哪裡怪怪的，有點說不出口，要直接拿專業的資料念給燈聽好像也很奇怪。

另一個自己就是在這樣被逼著不斷去思考的情況下，也漸漸變得會去思考了吧？

在什麼都沒有的世界裡，有非常充裕的時間去思考關於自己的事、關於一些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的事。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浸濕的街燈閃爍兩下，悄無聲息的亮起，將濕漉漉的路面照亮。

路邊浸滿了水的泥土、濕透的葉片上淺淺的水漬，都在青白色的街燈光芒下反射著輕微的光。

客廳裡斷斷續續的解釋聲告一段落。

燈慢慢眨了眨眼，“……所以、我真的不是博士的小孩。”

他看起來很失落。

中原中也心裡也有點悶悶的，輕咳一聲，“博士對你好嗎？”

“嗯！”燈點點頭，“很好哦。博士一直說她不是我的媽媽，我以為博士隻是不好意思而已，原來真的不是啊。”

中原中也揉揉燈的頭，“博士就是你的母親。感情這種東西，即使沒有血緣，也能緊密相連。”

他說的話對燈來說有點難懂。

燈又認真思考了會兒，好像想明白了他的話，接著有些開心的笑起來，“嗯！博士就是我的媽媽！”

中原中也注視著他，胸口不知怎麼變得很柔軟。

燈好像更放鬆了。

比起今天早上、比起昨天，燈現在的狀態放鬆了很多。

放慢步調果然是正確的。

夜色漸深。

“該吃晚餐了。”中原中也說著，點開外賣界面，把手機湊到燈那裡一點，“看看想吃什麼。”

有圖片的話，看不懂文字也沒關係。

燈認真的看了又看，眼睛亮亮的指著幾個問，“這是拉面、雞……湯？”

“沒錯。昨天告訴你的都記起來了？”

“記得一點點。”燈說，“像畫一樣的古代字好難。”

“那是漢字。”中原中也道，“確實比較難記。”

階層都市似乎已經完全失去漢字，上次他看見的紙條上也完全沒有漢字的存在。

平假名和片假名隻要稍微掌握變形的方向，大致上應該還算看的懂，不過漢字就完全沒有辦法了。

“慢慢來。”中原中也道，“先看看圖片，有什麼想吃的嗎？”

燈看的有點眼花繚亂，“全部都可以選嗎？”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嗯，全都可以選。”

燈左右看看，“可是這裡沒有店員。”

“在手機上這樣操作一下……點了單之後就會有店員送到我們家來。”中原中也簡單解釋道，“這是叫做外賣的點單方式。”

“把食物送到家裡？”燈有點小震撼，“好厲害——”

“是啊。”中原中也道，“為了讓不能出門吃飯、不想出門吃飯的人也能吃到東西，店家們努力思考出來的應對方式就是外賣了吧。”

就像他們一樣。

現在就是不想出門吃飯。

可是還是要吃飯。

“這個白白的是什麼？”燈指著丼飯的白飯問，“好多東西都有。”

“這是米飯。”中原中也道，“是很常吃的主食……不然今天就吃這個吧。”

不管是雞肉牛肉還是豬肉，對燈而言都是很不熟悉的東西。

“可以選兩個不同口味的，等會兒分享著吃。”中原中也道。

分享著吃啊……

之前好像也想和燈分享著吃面，可是最後因為自己突然陷在自己的情緒裡，最終也沒有實現。

雖然這也代表他和燈待在一起的時候很放鬆，但是光是自己放鬆有什麼意思？

燈當時大概是察覺了自己在想著什麼，才會跟著他一言不發的靜靜陪著他陷在自己的思緒裡。

就連他覺得很好奇的手機都沒有多問。

到底在做什麼啊，昨天的自己。

最不安的明明是燈才對。

明明想要照顧燈，卻反過來被燈照顧了。

中原中也側頭看看燈。

燈看著菜單的眼睛已經轉成圈圈，“好多，全部都想吃……”

中原中也有些莞爾，直接決定道，“點個牛肉丼飯和雞肉丼飯吧。”

燈好奇的看著他操作，“這樣就好了嗎？”

“嗯，這樣就好了，等一下就會有人送餐點過來。”中原中也看了眼立刻望向門口方向的燈，補充道，“要等他們煮好才會從店裡送來。有的店家離我們這裡比較遠，送達的時間也會比較晚。”

“好方便哦，這個、外賣？”燈又看了看中原中也的手機，“……唔、看不懂。”

“這裡寫著……”

中原中也慢慢地和燈說起手機裡寫的字樣。

燈的身體真的暖呼呼的。

靠在身上的時候就像個小暖爐一樣。

不過。

他們之間的距離……是不是有點太近了？

中原中也說著說著，突然有點分心。

真的太近了。

能輕易感受到燈的呼吸。

他不動聲色的往沙發背上挪動，稍微離燈遠一點。

太近的話，實在有點難專心。

燈完全沒有發現他細微的動作，非常認真的學著怎麼點餐。

中原中也努力地把視線從燈近在咫尺的臉上挪回屏幕上，“……你看見食物就特彆專心呢。”

燈立刻回頭看他，湊近了道，“嗯！食物很重要！要活下去就要有食物，食物是第一優先！”

本來是為了緩解自己內心不知從何而起的不自在才隨口開玩笑，沒想到燈反而湊得更近了。

中原中也的耳朵不自覺紅了起來。

燈的目光也不知不覺被中原中也的耳朵吸引，“中也的耳朵真的好可愛。”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默默扭過頭，“咳……彆、彆鬨了。”

後面就是沙發背，已經退無可退了。

燈還在一點距離感都沒有的湊近，“會變得紅紅的，還會動。是怎麼動起來的？”

中原中也怎麼知道。

他又沒特地控製過讓耳朵動……

太、太近了啊！

“真的不能摸摸看嗎？”燈又湊過去一點。

這個距離——

中原中也覺得空調溫度好像太高了，有點呼吸不過來。

他默默的按住燈的肩膀，把他往後推了點，“現、現在還不能摸。”

燈乖乖的被往後推，“什麼時候可以摸？”

“就、嗯……”中原中也目光遊移，“以後再說。”

“哦。”燈終於乖乖點頭，乖乖的不動了。

門鈴非常恰到好處的響了起來。

中原中也猛地站起身，“餐點來了，我去拿。你先到餐桌上去。”

燈茫然的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茫然的喃喃自語道，“中也好像很餓。”

雖然走出客廳了，可是心神還有一半在燈身上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默默加快腳步走到玄關，看了眼外面送餐的人，默默打開門取餐。

肚子確實是挺餓的。

可是燈能不能換個敏銳的方向啊！

敏銳地發現他肚子餓什麼的，是不是哪裡錯了？！

不行、一定要記下來。

以後要和燈說一下，絕對不可以離除了他之外的人這麼近。

中原中也關上門，握了握手中的塑料袋，深深吸了口氣。

平常心。

冷靜。

嗯。

他調整好心態，走到餐桌上，坐到燈對面，“來吃飯吧。”

燈眼睛跟著他手中的袋子轉，“這就是那個、什麼什麼飯？”

“丼飯。”中原中也把牛肉的拿給燈，自己打開雞肉的。

燈也打開自己的飯，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好香！”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吃吃看？這家還挺好吃的。”

飯還熱騰騰的冒著煙。

擺盤漂亮、用料實在，光是看著就足以令人食指大動，更何況是無法掩蓋的香氣。

燈舀起一口飯和肉，先是嗅了嗅，又吹了吹，才啊嗚一口吃下去。

幸福又珍惜。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會兒，也跟著吃了口飯，接著連著肉和配菜一起舀了一勺起來，放到燈碗裡，“也吃吃看我的。”

燈愣了一下，開心地彎起唇角，“嗯！”

中原中也看著燈的笑顏，也微微愣住了。

這麼開心……嗎？

對燈來說，分享食物是不是不隻是習慣，而是隱含著某種認同的意義？

“中也也吃吃看我的！”燈弄了很大一口放在湯匙上，遞到中原中也面前。

中原中也在他亮晶晶的眼神中，下意識的吹了吹、張嘴吃掉。

好甜。

明明嘴裡的食物是鹹的，可是為什麼有種很甜的感覺？

燈不知道對面的中原中也已經連味覺都有問題了，心情很好的吃了一口中原中也放到他碗裡的飯，“中也的這個也好好吃——”

中原中也慢慢眨了眨眼，心裡有種滿當當的感覺，輕聲應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