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對燈來說或許太過繁雜了。
中原中也不隻一次的這麼想。
燈在這個世界初次遇見的人，還是自己。
如果燈遇見的是武裝偵探社除了太宰治之外的什麼人，或是去到橫濱之外的地方，現在會不會不那麼……
不那麼害怕。
說害怕或許有些不準確，應該是程度更輕一點的不安。
雖然燈習慣性的將情緒調整的很好，沒有讓過多會影響自己的負面情緒留在心裡，可是他還是、感到了不安。
在這個未知的世界，面對無數話中有話的人。
每個人都不是帶著純粹的善意，有著各種各樣的目的。
這不是因為步入終末、人類幾乎滅亡，反而顯得單純自由的世界，而是複雜的、混亂又不自由的世界。
燈在完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來到這裡，直接進到混亂的世界最混亂的陰影裡，被不斷強加各種資訊。
即便是似乎能信任的自己，充其量也隻和他認識兩天不到。
當然會感到不安。
因為不安，所以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真正放鬆下來。
明明自己早就發現了，可是因為燈總是很快就把這些情緒拋開，旁邊發生的事也接二連三的，所以他也沒有很在意。
即便不安。
燈還是在察覺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試圖安慰自己，對自己許下了諾言。
中原中也輕輕歎了口氣。
是他做的不夠好。
辦公室裡很安靜。
總部大樓每個房間的隔音都非常良好，聽不見任何一點外頭的聲音。
屋子裡被燈光照亮的微塵像是能被觸碰到的光，緩慢浮動著。
外頭的雨持續不斷的下。
落地窗上有著無數雨水的痕跡，慢慢從上往下滑落，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水跡。
燈靜靜的坐在另一邊的桌子上，翻閱著中原中也辦公室裡的繪本。
這本繪本是中原中也以前在港口學認字的時候看的第一本書。
雖然搬了很多間辦公室，可是他沒有把這本書丟掉。
中原中也仔細的觀察著燈。
燈現在很平靜、很安心。
因為這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嗎？
還是因為這附近的樓層都是隔音非常好的辦公室，雜七雜八的聲音降到最低，讓他感到久違的安靜？
“燈。”
中原中也喚道。
燈立刻抬起頭，“中也？”
中原中也走到他身邊蹲下，微微抬頭看向他，“我也不會拋下你。除非你不想再和我扯上關係，不然我永遠都不會拋下你。說好要一起走，就絕對不會食言。”
燈的呼吸變得很輕，靜靜地注視著中原中也，半晌沒有說話。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耳朵有點紅起來，不自覺的動了動。
他實在不太擅長說這種肉麻的話。
所以說、說點什麼啊！
燈的目光不由自主挪到中原中也耳朵上，有點跳脫的說，“中也的耳朵好可愛。可以摸摸嗎？”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的臉也慢慢紅起來，“……不行。”
“哦。”燈有點失望的應了一聲，再接再厲道，“真的不行嗎？”
摸摸摸摸耳朵什麼的——
中原中也目光飄移，“咳，不行。”
至、至少現在還不行。
“哦。”燈又有點失望的應了一聲。
讓中原中也看的差點就答應下來。
又默默忍住了。
燈再次看向還蹲在地上的中原中也，“想抱抱中也，可以嗎？”
抱、抱抱什麼的——
愛麗絲的炫耀一下子出現在腦海中。
中原中也拒絕的話一下子就卡在喉嚨裡，看向旁邊的桌角，“……隨、隨便你。”
燈就毫不猶豫的從椅子上下來，張開雙手，輕輕的抱住中原中也。
暖洋洋的。
軟軟的。
燈是男孩子，又瘦的很，身體當然不會軟到哪裡去。
老實說有點硬邦邦，可是心理上有種軟乎乎的感覺。
中原中也一時之間頭腦有點空白，什麼都沒辦法思考。
他屈了屈手指，慢慢抬起手，在燈背上虛虛的放著，猶豫了會兒，才輕輕放下去。
心裡不知怎麼一下子安定下來。
他們靜靜地擁抱著彼此。
“擁抱會讓人有安心的感覺。”燈小聲的說，“能遇見中也真好。”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
燈放開手，很隨意的坐到地上，望向另一邊映出外頭景色的落地窗。
窗外是不斷落下的雨水。
遠處的飛機是小小的黑點，既慢又快的從這邊飛到那一邊，接著消失在視野中。
中原中也停頓幾秒，默默坐到燈身邊。
明明辦公室裡就有沙發，他們身邊也有一個椅子，可是他們都沒有打算坐上去，而是並肩坐在地毯上。
外頭的白雲慢慢變換著形狀。
“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很孤單哦。”燈像是喃喃自語般的開口，“可是一個人的時候太久了，剛看見中也的時候有點怕怕的、看見外面很多人的時候也會怕。”
中原中也輕聲應道，“抱歉，我應該早點發現的。”
燈搖搖頭，“不能一直害怕，無論如何都要適應這個世界。中也陪著我、帶我到很多很多地方去，我很開心。”
“但是、可以用更好的方法。”中原中也微微斂下眸，“應該慢慢來才對。”
“是我想出去看看的，中也隻是回應了我的願望。”燈側過頭看他，神色柔軟的不可思議，“博士說，心裡的想法不說出來的話，就沒有人會知道。是我沒有把真正的感覺說出來，不是中也的錯。”
他摸摸自己的胸口，輕輕地說，“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相處過了，做的好像不太好哦？”
“你做的很好。”中原中也注視著他，又說了一次，“你做的很好。”
燈彎彎眉眼，“嗯。”
空氣安靜下來。
雨水綿綿密密的織成了網，仿佛將這間辦公室與其他地方完整的切割開來。
世界像是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空寂又清冷。
對燈來說，這是非常日常的景象吧。
而且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人。
隻有一個人的世界。
如果是他在隻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裡行走了將近四年的時光，一夕之間來到新的世界、有著很多很多陌生的事物、很多說著聽不太懂的話的人，又會怎麼做呢？
……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信任人吧。
太不細心了。
中原中也默默的想。
自己太不細心了。
燈現在應該是最需要安靜陪伴的時候。
燈對他說信任、也確實給出了信任。
他應該在回應燈的信任時，讓燈能感到更安心。
現在自己有一段時間的空檔，不用花太多心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可以認真的陪在燈身邊。
中原中也看著燈映在落地窗上的倒影。
燈靜靜地注視著外頭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想什麼？”中原中也問。
“我在發呆。”燈收了收膝蓋，把下巴靠在膝蓋上，“什麼都沒有想哦。”
是在中原中也意料之中的回答。
這點察言觀色的能力他當然還是有的。
他斟酌了一下，問道，“對你來說，這裡安靜嗎？”
“嗯。”燈輕輕閉上眼，“說話的聲音很少，隻有機器運轉的聲音、水管裡的水流動的聲音。”
……連那種聲音都聽得見？
“會覺得太過嘈雜嗎？”中原中也又問。
燈小小的搖頭，“不會。我已經習慣了哦，很多很多不同的聲音，有時候聽著也會覺得很安心。”
世界上不隻有人類活動的聲音。
即便是在已經進入終末的都市裡，也會有著環境裡自然發出的聲音。
水在水管裡流動、風吹過空蕩蕩的建築。
生鏽的鐵將斷不斷的吱嘎聲、風化的牆壁落下碎石塊的輕微響動。
無數機器依舊自顧自嗡鳴著運轉。
中原中也也閉上眼。
在淺淺的黑暗中，仿佛能想像到來自已經步入終末的城市發出來的各種聲音。
宛如將死之音。
中原中也再次睜開眼睛。
腦中細微的幻想消失，周邊再次安靜下來。
“現在還會怕嗎？”中原中也低低的問。
“不怕了。”燈彎起眉眼，“我有同伴呀。”
中原中也跟著微笑起來，“嗯。”
這個世界混亂又繁雜。
即使有著終末沒有的“未來”，也絕對不會隻有美麗光明的一面。
他靜靜望向窗外，輕聲道，“慢慢來，不用著急。”
“嗯。”燈應道。
中原中也不隻是在對燈說，也是在對他自己說。
昨天、今天，他都有點操之過急了。
慢慢來。
他心情急迫的話，燈也不免會受到影響。
他們又靜靜的坐了會兒。
窗外的雨慢慢變得小了點，玻璃上頭不斷滑落的水珠也漸漸減少。
中原中也看了看正在發呆的燈，問道，“人多的地方和人少的地方，想先去哪裡？”
“唔、”燈想了想，“雖然人多的地方很熱鬨，可是現在想去人少的地方。”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我們回家。”
燈微微一愣，接著笑起來，“嗯！”
中原中也站起身，扶了一把燈。
回家吧。
和燈一起。
從辦公室搭電梯下樓，非常幸運的除了守衛之外沒遇見什麼人。
不過前往停車場時，還是不免遇見不少來來往往的港口成員。
中原中也加快腳步，帶著燈回到車上。
“他們隻是好奇，沒有惡意。”他發動汽車，隨口道。
燈看看外面的人，“因為我嗎？”
中原中也看燈係好安全帶，便踩下油門，慢慢往前開，“一部份，另一部份是因為我。”
“因為中也很重要？”
“是啊。”中原中也道，“所以大家會對我的一舉一動很感興趣，如果有不同以往的行為出現，就會被關注、被好奇。”
車子開出停車場。
遠離了地下，雨聲便再次出現在耳畔。
淅瀝瀝的，打在車子金屬製的外殼上，譜出有些奇妙的樂章。
“想聽音樂嗎？”中原中也笑了笑，“放給你聽。”
燈好奇的看他，“車子裡沒有電視。”
“不隻有電視會放音樂，音響、電腦、手機都可以。”
中原中也說著，打開車內音響。
節奏稍顯強烈的搖滾樂瞬間充斥安靜的空間，將雨聲完全遮蓋下去。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看了眼被嚇了一跳的燈，迅速將音樂轉小聲一點，“咳、這是搖滾樂。”
燈看著會放出音樂的地方，伸手碰了碰，“搖滾樂？”
“嗯。”中原中也稍微看了看他，“喜歡嗎？”
燈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靜下來，靜靜的聽著音樂。
直到樂聲結束，他才用力點頭，眼睛閃亮亮的說，“嗯，喜歡！音樂好棒啊！”
“喜歡就好。”中原中也笑著道，“我也很喜歡。”
他喜歡節奏比較強烈的歌，不過下雨天似乎更適合舒緩一點的音樂。
他想著，對燈道，“按按看音響，可以切換歌曲。”
中原中也簡單的說明了一下各種按鍵的功能。
燈好奇的看了看，跟著中原中也的話語動作，試著按了切換歌曲的按鍵。
舒緩的樂聲在車內擴散開來。
燈收回手，望著前方的景色，靜靜地聽完整首歌曲。
“喜歡嗎？”中原中也又問，“這是爵士樂。”
燈用力的點點頭，眼睛依然閃亮亮的，“這個也很好聽！”
車內音響自動播放下一首歌。
依舊是舒緩的爵士樂。
配合著規律輕柔的雨聲，在車子裡緩慢回蕩。
“下雨天比較適合聽爵士樂吧？搖滾樂在晴天的時候聽比較好。”中原中也道。
燈點點頭，“嗯。”
這裡的音樂都是中原中也挑選過的。
如果他喜歡的音樂也能被其他人喜歡的話，他當然會覺得喜悅。
音樂是非常神奇的事物。
隻是靜靜地聽著同一首音樂，有著相同感觸的話，就會覺得雙方的距離拉的很近。
即便是兩個陌生的人，也能因為對同一首歌產生相同的共鳴，而在某一瞬間互相理解。
這種共鳴感很難形容。
可是中原中也感受到了。
即使一句話也沒說，隻是安靜的欣賞著不同的樂曲，他和燈之間好像也變得更近了點。
“好喜歡音樂！”燈眼睛亮亮的說，“音樂、歌曲……原來是這樣的啊。有歡樂的、有悲傷的，有很多不同的感覺。”
中原中也微微笑起來，“是啊，很棒。”
車子慢慢開進車庫裡。
中原中也關掉音響。
空間恢複寧靜。
他們默契的沒有立刻下車，依然靜靜地坐著，像是在回味音樂的餘韻。
燈輕輕的哼起歌來。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
他哼的歌，是最開始的那首搖滾樂。
雖然因為聽不懂歌詞而沒有唱出來，可是哼著的曲調、節奏完全沒有出錯。
隻聽過一次就記住了嗎？
中原中也靜靜地聽他哼了會兒，便跟著輕輕的唱起來。
他的聲音低低的，因為長期抽煙而帶著點啞，和燈清澈透明的聲線不太一樣。
可是，兩個人的聲音不知怎麼和諧的不可思議，漸漸的融合在一起。
一個哼著曲調、一個唱著歌詞，很快結束了這首歌，又默契的接著唱起同一首歌。
在隻有兩個人的狹窄空間裡，兩道不一樣的聲線，完美的配合著演繹了一首又一首的歌。
——他們就是彼此的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