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

中原中也靠坐在床頭，靜靜看著燈畫的畫。

那是用客房裡的藍色水筆畫的幾張畫，線條很簡單，可是非常生動，讓中原中也仿佛真的親眼見到了階層都市。

道路都能依著樓房而建的高大建築、架的極高的空中道路。

龐大的建築底下，無數廢棄的車輛像山一樣的堆積起來。

車輛要供人搭乘和行駛，體積無論如何都不會小到哪裡去，可是無數車輛堆積起來，竟然還沒辦法夠到建築百分之一的位置。

“這麼大的房子？”

稍早，燈拿畫給中原中也看的時候，他有點震撼的問。

還是在記憶中被誇張化了？

“就是這麼大哦。”燈雙手張開比了比，“真的很大！底下黑漆漆的，光都被建築的影子遮住了。”

“怎麼走到最底下了？”中原中也問，“上面的路比較好走吧。”

在燈的畫裡，堆積著的廢棄汽車附近道路也很淩亂，有不少廢棄的鐵和掉落的水泥塊。

“我看到車子了！”燈說，“我下車確認路線的時候，發現底下有很多廢棄的車子，因為有點想換車，就下去看看有沒有博士說的那種有頂棚的車。”

“是說汽車吧。”中原中也問，“有找到嗎？”

“沒有。”燈搖搖頭，“車子都完全壞掉了，裡面空空的。可是找到了一些可以用的零件，我就改了一下機車，也能留下來備用。而且底下還有存量很多的供油設施，很幸運！”

供油設施。

中原中也翻到下一張畫。

同樣是很大的、從未見過的建物，各種不同類型的油都可以從這裡取得。

真想親眼看看啊。

另一個自己……真的太幸運了點。

他又翻到下一張畫。

巨大的排水設施、一層疊著一層的樓房。

隻有零星街燈還屹立不倒、周邊許多倒塌電塔的遼闊空地。

無數不知什麼作用的、至少三人合抱的巨大鐵柱淩亂矗立在巨大的圓形坑洞底下。

看起來很普通的城市裡，每個大樓樓頂卻都有著由齒輪和長方形板子組合起來的不明裝置。

無數從未見過的景色。

中原中也慢慢的翻閱著。

這是個無比廣闊、無比死寂的世界。

這是燈用雙腳丈量過、用眼睛親眼所見的世界。

“真好啊。”

中原中也微微笑了一下，把手中的畫整理整齊，放進資料夾裡，好好的收起來。

樓下已經沒有聲音了。

燈在睡覺。

畢竟是中原中也看著燈進房間休息的，他當然很清楚這件事。

——“晚安，中也。”

燈因為睡意朦朧而軟綿綿的聲音猶在耳畔。

中原中也躺上床，不知不覺彎起唇角，輕輕的又說了一次，“晚安，燈。”

一覺睡到自然醒。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今天天氣也陰陰的，沒有什麼陽光。

樓下安安靜靜的，不知道燈起床了沒。

中原中也打了個嗬欠，懶洋洋的從床上爬起來、慢悠悠的洗漱完畢，穿上舒適的休閒裝，慢慢走下樓。

客廳沒有人、院子裡沒有人。

廚房和書房也沒有人。

還在睡覺嗎？

中原中也在緊閉的客房門前站了幾秒，躊躇的抬起手又微微放下，過了會兒，還是輕輕的敲了敲門板。

沒有回應。

“……燈？”中原中也低聲喚道，“我進去了哦。”

“唔……嗯。”燈的聲音隱隱約約從裡頭傳出來。

中原中也輕輕打開門。

燈呆呆的坐在床上，明顯還沒完全清醒，呆呆的看過來，朦朧的笑著道，“中也，早安。”

“早安。”中原中也跟著彎起唇角。

燈的浴袍有些淩亂，頭發也有些淩亂。

他隨手扒了扒頭發，總算稍微清醒一點，就慢吞吞的爬下床、慢吞吞的打開衣櫃，很隨意的拿出兩件衣服，就要把身上的浴袍脫下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傻住了，有點不知道該離開還是該繼續站在門口。

換個衣服而已，又不是沒看過其他的什麼人換衣服，有什麼好害羞的？

中原中也默默深呼吸。

可是一直站在原地看好像也很奇怪。

他正猶豫著，燈就脫下浴袍，沒幾秒就把衣服換上。

速度快的中原中也幾乎什麼都沒看到。

不是，是要看到什麼啊！

中原中也在心裡吐槽一下自己，試圖轉移注意力地把目光放在燈身上。

燈拿起梳子隨意的扒了兩下頭發，就接著轉過頭，“整理好了。”

中原中也頓了頓，忍不住問，“你整理的速度一直都這麼快？”

燈的頭發被自己亂梳的翹起一點，回答道，“一直都這樣！”

中原中也微微鬆了口氣。

不是因為他站在門口，無形之中給了燈壓力就好。

他看了看燈翹起來的頭發，終於走進房間，“……我幫你梳頭發，來坐好。”

燈乖乖走到鏡子前。

中原中也拿起梳子，慢慢地替燈梳頭發。

柔軟的發絲纏繞在手心裡。

燈的神情乖巧又平靜，靜靜的看著鏡子。

“階層都市有鏡子嗎？”中原中也隨口問。

“有，可是我沒有帶在身上。”燈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又從鏡子裡看向中原中也，“我很久沒有這麼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樣子了，昨天看到的時候有點嚇了一跳。”

中原中也微微愣住了，“變了很多嗎？和你最後一次看見自己的時候。”

“完全沒變！”燈說，“雖然沒有鏡子刻意清晰地看到，可是會在一些金屬上面看到反光，所以隻有一點點嚇到。”

中原中也放下梳子，用手指輕輕順了順燈的發，有點好奇地問，“真的完全沒變？”

“唔、好像有長大一點吧？我也忘記了。”燈摸摸自己的臉，微微側著抬起頭，看向中原中也，“中也呢？”

“我每天都看鏡子，和我上次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當然也沒變。”中原中也輕笑一聲，“不過，如果是相隔多年的話，我變了不少。”

他放在燈發上的手放了下來，輕輕放在燈的肩上。

燈側過身看他，“變了？”

“嗯。”中原中也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道，“不隻是長相，心靈也不一樣。”

燈茫然的看看鏡子，“古代的鏡子可以照出心靈？”

中原中也被他純真的話逗笑，“當然不行。可是自己會知道的啊，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樣的感覺。你呢？有覺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樣嗎？”

燈又摸摸自己的臉，“唔、嗯，一點點。”

“變不變的都沒關係。”中原中也摸摸燈的頭，“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本心是什麼？”燈問。

“就是、”中原中也思考了一下，“你還是你自己……的感覺吧。”

燈想了想，“嗯，我還是我自己。”

“我也依舊是我自己。”中原中也輕聲道。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

中原中也微微笑起來，後退一步，“梳好了，來吃早餐吧。”

燈乖乖點頭，“嗯。”

今天的早餐是貝果。

中原中也昨天就準備好了，隻要加入起司就能吃。

燈看著自己和中原中也手中一模一樣的貝果，低頭咬了一口。

“這個起、起酥好好吃。”燈幸福的說，“以前我也有找到味道一樣的餅乾。”

“是起司。”中原中也糾正道。

“起司。”燈乖乖念了一遍。

“在哪裡找到的餅乾？”中原中也隨口問。

“在……唔，好像是在一個留下很多桌子的地方。”

燈努力回想了一下，“那裡的樓梯亂糟糟的，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通往建築裡面，頂端什麼都沒有。建築很高、繞了一大圈都沒有找到門，要進建築裡的話，要從樓梯上跳到牆壁旁邊的圓形通道裡。”

中原中也有點難想像。

燈繼續說，“通道旁邊有一些長方形的窗戶，還有長方形的門可以看到外面。通道的地板斜斜的，全部都是坡道，很高很高。”

從門看出去，能看見十分貼近的另一棟建築的牆壁，灰黑色的外牆斑斑駁駁，碎裂的縫隙裡露出的是同樣灰黑色的內裡，沒有玻璃的窗戶黑洞洞的。

不管走到哪裡，都能看見隔壁的建築牆壁。

通道的另一邊偶爾會有幾個出入口，能走進建築裡面。

建築裡大部分的房間有很多很多的桌子。

有的房間淩亂不堪，桌子椅子東缺一角西缺一角；有的房間還完好無損，東西都放的好好的。

桌子的抽屜、每一個櫃子，所有可能放物資的地方，燈都會打開來看看。

亂糟糟的房間裡基本上找不太到能用的物資，完好的房間裡東西比較多，能用的物資也會比較多。

燈從樓梯上跳進很多建築裡、走了很多的路，還就地過了一夜，幾乎是幸運的找到不少食物。

比如起司餅乾、有點像口糧的餅乾、吃起來像雞肉的罐頭。

還有一些不是食物的東西。

像是泛黃的照片、用古代字寫的破舊日記、還留著不少燃料的打火機。

以及一些雜七雜八沒有用處的東西。

不過對燈來說，看不懂的日記也是沒有用的東西。

房間裡有些陰暗。

燈拿著照片走到房間另一邊的狹窄露台上。

露台隻能容一個人站立，欄杆是灰黑色的，有些生鏽，不過大致上還算完好。

從露台看出去，就是燈停下機車的小空地。

空地周邊都是不知通往何方、不知道怎麼獨自存在還不會倒塌的階梯，以及無數密集林立的大樓。

道路又小又窄，在高聳的階梯和建築之間顯得逼仄的可憐。

因為建築密集，陰影也多，這裡的光線不怎麼明亮，周邊的一切都依靠著大樓牆上設置的白熾燈照亮。

燈光已經有些微弱，雖然白天時能照亮的範圍有限，但到了晚上就會顯得格外重要。

燈靠在欄杆上，看了會兒外頭讓人搞不太懂的風景，便就著細微的光線，看向已經泛黃模糊的照片。

“照片裡是好多好多人！”燈喝了口玻璃杯裝著的牛奶，嘴巴旁邊一圈白白的牛奶胡子，“是在那個房間拍的照片。很多人都穿著短袖，杯子裡裝著浮著泡沫的水，桌上放著很多沒看過的食物，大家都在笑。”

中原中也盯著他唇邊的牛奶胡子，默默道，“搞不好在喝酒。”

“酒是什麼？”燈舔舔牛奶胡子，好奇的問。

沒有完全舔乾淨，還留著兩個小小的角，看起來很笨。

中原中也有點分心的想著，簡單解釋道，“是一種喝的東西，有些人喝了會臉紅。”

燈好奇的問，“是什麼味道？”

“不同的酒有不同的味道。”中原中也說著，突然有點想做壞事。

……一大早拿酒給燈喝，之類的。

不過一大早喝酒實在不怎麼好。

中原中也把腦中有點過分的想法丟掉，“晚上再讓你喝喝看。酒這種東西……一大早就喝不太好。”

燈慢慢把牛奶喝完，“對身體不好嗎？”

“是啊，對身體不怎麼好。”中原中也一口乾了牛奶，“牛奶對身體比較好。”

雖然他們兩個都不能長高了。

其實喝牛奶根本就不會長高吧——！

中原中也在心裡呐喊一聲。

燈看看桌上的杯子盤子，站起身收拾好，走到廚房清洗。

水聲響起。

中原中也靜靜地聽著廚房裡的動靜，想起剛才燈慢慢說給他聽的經曆。

燈看著照片的時候，又在想什麼呢？

照片裡與照片外，明明是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世界，卻又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景象。

衝擊感一定很大吧。

燈很快就洗完杯子走回來。

中原中也看著他，問道，“你還記得看見照片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燈站在原地想了想，“唔……覺得很熱鬨。然後是，人真的有靈魂嗎？如果死了之後不是去神明那裡，而是就留在世界上的話，那看起來空蕩蕩的城市其實是很熱鬨的哦？”

中原中也可不太想和鬼魂打交道。

但是對當時的燈來說，這種想法或許也是一種慰藉吧。

他跟著想像了一下，“……總覺得會很擠。”

“對呀，我也這麼想。”燈說，“從以前到現在有那麼多人死掉了，神明在的地方一定很大很大。”

“或許吧？”中原中也道。

“中也想看有很多樓梯的城市嗎？”燈問。

中原中也當然不會拒絕。

餐廳沒有可以繪畫的工具，他們移步到書房裡去。

“先坐這裡。”

中原中也拉開他平常在坐的椅子，讓燈坐下，又拿了白紙和鉛筆過來。

燈好奇的看看鉛筆，小心翼翼的在紙上畫了一筆，接著行雲流水的將城市的一角描繪出來。

從地面上延伸到半空中、每個都至少有二十階以上的階梯。

憑空立起的階梯旁邊極為高大的樓房、樓房牆上圓形的通道。

“房子的最上面很好玩哦。”燈換了張紙繼續畫，“有的是像階梯一樣，有的是一格一格的，裡面有土，還有一些乾掉的植物殘骸。”

“植物？”中原中也頓了頓，看著在燈筆下的畫面，“應該是頂樓花園吧。”

“花園？”燈畫下最後一筆，“就像院子一樣？”

“嗯，大概是讓那座大樓的住戶休憩使用的。”

不過有一大堆桌子的地方，感覺也不太像是普通的住宅區。

中原中也斟酌著，又忽然覺得自己斟酌的事有點好笑。

因為無論那棟大樓的用途究竟是什麼，都已經無法驗證，也不必驗證了。

燈已經來到了橫濱。

來到了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