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這個石頭好大。”

燈摸摸廣場中央的石頭，好奇的繞了一圈。

灰黑色的石頭整體是個規整的長方體，大概有十公尺高、一公尺寬，上頭什麼都沒有，非常平滑。

中原中也跟著他繞了一圈，又回到原先的位置，抬起頭朝上看，“有點像墓碑。”

“墓碑是什麼？”燈問完，忽然有點迷惑的又說，“總覺得我好像說過這句話？”

“你說過。”中原中也道，“還記得嗎？你和我在我的世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倚靠在和這個有點像的長方形石頭上。”

他說著，稍微比了比，“比這個矮很多，大概這麼高。”

燈認真的想了又想，“……好像有靠在什麼東西上面，其他的想不起來了。”

“嗯。”中原中也道，“然後，我看到你了，跟你說‘不要靠在陌生人的墓碑上睡覺。’，你就問我‘墓碑是什麼？’”

雖然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前的事了，可是依然曆曆在目。

燈確實是個會讓人一直記在心裡的人。

當時自己和他隻是一面之緣，原本以為已經在忙碌的工作之中將之遺忘了，但實際上，隻要稍微回想一下，所有發生過的事就會重新回到腦海中。

燈還是沒有想起來，眼中透著濃濃的茫然，小心翼翼的問，“我靠在中也的墓碑上睡覺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滿心莫名的悵惘一下子被他的話語擊碎，“……那不是我的墓碑。”

燈滿臉和初見時一模一樣的真實迷惑，“墓碑是什麼？”

問題又繞回來了。

還是得先解釋墓碑是什麼。

中原中也無奈的想著，下意識捏了一下燈的手指，“墓碑就是……”

他停頓了一下，決定從頭開始說，“以前的人、我那個世界的人死了之後，會把屍體埋在墳墓裡。墓碑就是立在墳墓上的石頭，上面會寫名字、出生日期、死亡日期之類的字。”

他解釋的非常淺顯，燈當然聽懂了。

燈的眼神變得很安靜，“墳墓是死掉的人死後的家？”

“啊。”中原中也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不算錯，“可以這麼說。”

燈又問，“我靠在中也認識的人的家上面睡覺？”

“嗯。”

燈微微瞪大眼睛，反應了幾秒，有點震驚的說，“我怎麼這麼壞！我怎麼可以這樣！”

中原中也實在忍不住笑，“你也不知道啊，沒關係。”

“對不起、中也。”燈愧疚的說，“我太壞了。”

“沒關係。”中原中也又說了一次，“你不知道，所以沒關係，不是什麼大事。”

“……嗯。”燈小小的點頭。

中原中也看他還是有些愧疚的樣子，抬手揉揉他的後頸，“……那個人，蘭波，是我殺掉的。”

燈茫然的看他。

中原中也低聲道，“就是墓碑底下的墳墓裡的人。”

燈輕輕的說，“嗯。”

中原中也便繼續道，“他大概，能算是讓我得以出現在世界上的人。怎麼說呢……和博士帶你離開黑暗有點相似，可是又不太一樣。”

他們坐在灰黑色的石頭底下，背靠著冰冷的無字石碑。

現在沒有下雪，可是地面覆著一層薄薄的雪，天空很陰，似乎隨時都會再次飄下雪花。

中原中也很少主動提起自己的事。

現在他願意傾訴，燈聽的非常認真。

雖然很多東西聽不懂，還是聽的很認真，遇到問題就會問，像個好學生一樣。

“……為什麼屍體能複活？”燈認真發問。

“那是蘭波的異能力。”中原中也道，“異能力就是……能顛覆一切科學理論、改變世界現象的能力，隻有很少部分的人擁有。”

燈聽的雲裡霧裡的，隻是道，“那中也一定也有。”

“怎麼這麼肯定？”中原中也輕笑一聲，“在這個世界，我沒展現過異於常人的能力吧。”

“故事都是這樣的。”燈有理有據的說，“要有一樣的條件才能打架。”

中原中也敲了一下他的鋼盔，“這可不是故事，是真的發生過的事。”

燈在聽他和蘭波之間的事時，就像是在聽他念故事書一樣，津津有味的樣子。

或許對燈來說，特殊能力、很多人的世界，這些東西都太魔幻了，就像在聽故事一樣吧。

……在這個沒有異能力的世界待久了，說起橫濱的事情，好像真的挺像在說故事的。

不過，現在當故事聽也沒有關係。

中原中也想。

他會慢慢把一個和這個世界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說給燈聽。

想讓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想知道他的一切。

想讓他參與進自己的生活，想讓自己的過去、現在、未來，都有他的身影。

這種感覺真奇妙啊。

在沒有意識到“喜歡”之前，這些感覺都隻是隱隱約約的，有些虛無縹緲。

但是，當意識到自己的心意之後，一切都變得非常明朗。

那些自己曾經不清楚的想法、沒有抓住的心情，都變得清晰無比。

燈也有這種感覺嗎？

中原中也說到一個段落，側頭看了他一眼。

燈雖然像是在聽故事一樣，卻也明顯相信了他的話。

“中也的世界……橫濱，好有趣啊。”燈眼睛亮亮的，“中也還會飛！”

“啊。”中原中也道，“可惜在這裡不能飛。”

“真的好可惜，我也好想飛飛看。”燈有點向往的說，“飛的高高的，就像坐飛機一樣！”

“和坐飛機不一樣。”中原中也道，“是更自在暢快的感覺。”

“哇……”燈想像了一下，“鳥嗎？”

中原中也輕笑一聲，“嗯。”

“我也好想飛！”燈說，“有時候會夢到那種，在天上飛的夢。穿過樓房、穿過聯絡塔，在上面一層的地板那裡飛，飛到月亮上面！”

“……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在海上飛。”中原中也輕聲道。

“好呀。”燈也笑起來，“一定很好玩。”

雪花飄落下來。

燈非常自然的覆住中原中也放在身側的手，像是玩耍一樣的用手指點著他的手指，過了會兒，把手指放進中原中也指間。

十指交扣。

燈低頭看了看，似乎覺得握起來感覺很好，又握的更緊一些。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也低頭看看交握的雙手，手指忽然僵硬起來。

什、這不是，怎麼突然——

原本還任由他玩，怎麼忽然就牽上來了？

十、十指交扣什麼的，明明也不是沒和其他的什麼人這麼做過——雖然次數不多，但是和夥伴、同事都曾經因為任務或戰鬥所需這麼做過，為什麼就隻有現在會覺得……這麼害羞？

因為是喜、喜歡的人……？

“中也的手好僵硬哦。”燈又揉揉中原中也的手，“太冷了？”

“咳、沒有。”中原中也頓了頓，猶豫著動動手指，接著慢慢收緊。

十指互相交纏的感覺很好。

明明戴著手套，沒有辦法真正觸碰到彼此的皮膚，依然覺得非常好。

“這麼牽手好像也很好哦？”燈像是發現什麼新鮮事物一樣的說。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又微微有些歎息，“嗯。”

燈問，“牽手是不是也有很多種方式？像這樣手指頭交叉著握、還有我們平常牽手那樣。”

手掌完全觸碰著、隻牽著手指、握著手腕，似乎都是牽手的方式。

“是啊。”中原中也道，“有很多種。”

“好像什麼都很好。”燈道，“唔、不太會說，可是和中也碰碰、就是身體接觸的時候，就會覺得很好。”

他想了想，又道，“一定是因為很喜歡中也，才會這樣覺得。”

中原中也的耳朵不知不覺有點燙起來。

什麼不太會說，這不是很會說嗎！

為什麼又突然告白啊！博士是這麼教的嗎！

燈也不在意他的沉默，隻是安靜的感受著和他貼貼的感覺，過了會兒，將頭靠到他肩上。

或許是寧謐的氣氛，也可能是肩上靠過來的重量，不知怎麼，中原中也有些浮躁的心情忽然就沉澱下來。

他稍稍偏過頭，也讓自己倚靠在他身上。

彼此的呼吸很近、心跳聲近在咫尺。

雙手依然緊緊交握著。

很安心。

感受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時，心裡各種複雜難言的亂七八糟情緒都在一瞬間清空。

“該出發了。”中原中也閉著眼道。

“嗯。”燈也閉著眼應道。

雖然這麼說著，可是兩個人都沒有動。

“再休息一下再走吧。”燈小小聲的、有點睡意朦朧的道。

“好啊。”

一直到在地上坐到不舒服了，他們才站起身來，準備重新出發。

中原中也把落在摩托車上的雪拂去，問旁邊又縮進挎鬥裡的燈，“天氣一直都這麼冷嗎？”

“不知道。”燈說，“從我有記憶以來就這麼冷了，可是博士說以前不是這樣的，會有很溫暖的、不用穿毛衣的好幾個月。”

“以前是多以前？博士有遇過？”

中原中也將摩托車調了個頭，先往好像有供油設施的那條路過去。

“沒有，是看書知道的。”燈說。

中原中也微微皺起眉。

一直都是嚴寒的天氣、消失滅絕的動植物、無數散落的武器，這些東西，不免會讓他想到……核冬天。

可是如果真的是核戰，這些階層都市應該已經直接被核彈炸毀了吧。

還是階層都市的穩固程度完全能抵擋核彈的爆炸威力？

“那個、”燈又道，“中也帶著看的書上也有寫，有很溫暖的天氣，會穿短袖短褲！”

中原中也也回想起來，“啊。”

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在看書的時候沒想那麼多。

“中也也對以前發生的事有興趣嗎？”燈問。

“有一點吧。”中原中也保守的說，“會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偶爾也會想想原因。不過，不知道也沒關係，反正也得不到正確答案。”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安慰道，“搞不好哪天就有答案了呢。”

“搞不好。”中原中也道。

這條街道兩邊的樓房大概都維持在十五層樓左右，不高不矮的。

中原中也將車停在其中一棟比較高的樓前，趁著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和燈一起進去找找物資，順便確認一下接下來的路線。

完全在意料之中的，什麼都沒有。

他們從設置在牆壁邊的梯子爬上頂樓。

這棟樓的頂樓還挺平坦，沒有看見水塔，也沒有意義不明的水泥突起和各種鐵箱子，就隻是一塊平坦的水泥。

也沒有護欄。

燈站在建築邊緣幾步的位置，伸長了脖子去看樓房之間掩映的灰黑色圓柱狀供油設施，很抽象的說，“往右拐、直走，再往左拐，就到了。”

中原中也拿起望遠鏡，也確認了一下路線。

從這裡到供油設施的所在位置確實沒有多少複雜的路，運氣還不錯。

燈又走到另一邊，去看聯絡塔的方向。

離聯絡塔還有一段距離，不過也快到了，大概沿著路走兩三天左右，就會抵達聯絡塔。

“那個是……唔，之前走過的，鐵路。”燈喃喃自語著，又認真地看了看，“好像又不太像？”

觀察完路線的中原中也走過來，恰好聽見他說的後面一句話，“什麼？”

“那個。”燈指向遠方位在半空中的、細細長長的道路，“那邊那個是不是鐵路？好像不太一樣。”

中原中也拿起望遠鏡看。

從這個方向看起來，大概在聯絡塔前面一點的位置，有個長長的高架道路，隻是聯絡塔太過巨大，很難注意到道路的存在。

他順著道路延伸的兩邊望過去，意料之中的望不到頭。

“到時候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沒有陽光的天氣，既看不到夕陽，天也暗的比之前還要快一點。

周邊的街燈閃爍兩下，接著穩定的亮起。

街燈亮著圓形的光，在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燈光的城市裡，像是一個個小小的月亮。

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可是每一個街燈亮起的夜晚，依然讓人有種莫名的感動。

尤其是……他們最深切的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有多麼空曠。

“好漂亮。”燈望著夜景，輕聲道。

“是啊。”中原中也道。

極輕極緩的雪花自夜幕中飄落。

大樓頂上沒有燈光，與其他地方相較之下暗了不少。

燈點亮油燈，從背包裡翻出口糧，拆開包裝，“肚子餓了，來吃晚餐。”

他抽出一根口糧，遞給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接過來，咬了一口。

燈也咬了一口，滿足的眯起眼，“是巧克力味的，好吃。”

中原中也借著暖黃的燈光看向坐在右邊的燈。

燈灰白的發被燈光染上溫暖的顏色，發尾顯得有些透明，眼神亮晶晶的、表情軟綿綿的，看起來乖的要命。

他收回目光，又重新看向前方，猶豫片刻，還是換了隻手拿口糧，輕輕覆蓋住燈放在身側的手掌。

先是小心翼翼的覆蓋著，然後，慢慢將燈的手全部握入掌心。

燈低頭看了看，滿足的笑起來，“這樣牽手，感覺也很好。”

牽、牽就是了，不要說出來啊！

中原中也不敢看他，耳朵燙的要命，細不可聞的應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