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告白了。
不管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含義,無論如何,就是告白了。
中原中也想。
他當然不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對他告白,卻是第一次因此感到心神震動。
因為抱持著同樣的心情,因為太過珍視,就會讓人開始患得患失。
中原中也躺在睡袋裡,久久不能入眠。
旁邊的燈依然沒心沒肺的,一下子就呼吸綿長,睡得很熟。
真的是、大笨蛋!
中原中也深深歎了口氣,轉過頭瞪了燈幾秒。
珍惜當下……嗎?
他當然也想珍惜當下,現在就狠狠辦了這個笨蛋幼崽,讓他那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吐出綿軟的喘息——
中原中也摸摸有點發燙的耳朵,默默清空過於糟糕的想法。
……雖然按身體年紀看沒有什麼問題,可是以心理年齡來說,燈實際上也就那麼點大,根本沒有多少這方面的認知,真的順勢答應他、在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就下手,實在是……
感覺在趁人之危,或者誘騙小孩。
他的良心讓他沒辦法做出這種事。
不過,要讓他開口把這些成為伴侶之後才能做的事情說出來,實在有點困難。
中原中也閉上眼睛。
總之,先睡一覺再說。
順其自然,就像燈說的,未來誰都不知道,搞不好哪一天會看見這方面的東西,到時候就能機會教育。
大概吧。
中原中也意識已經有點模糊,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在想著不太可能的事。
夜色已深,不斷飄落的雪花慢慢歇止,帳篷裡輾轉反側的聲音也靜了下來。
隔天早上。
昨晚比較晚睡的中原中也有點起不來,睜眼看了看,又接著閉上眼。
燈起床收拾的聲音雖然不大,還是一直在耳邊響起,聽著特彆催眠,讓他一下子重新進入夢鄉。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他才再次醒過來。
燈理所當然的不在帳篷裡面。
他們紮營的地方離劇院門口的階梯不遠,不過,與道路兩邊和廣場上的裝置藝術都有些距離。
……畢竟道路上就有掉落的藝術品,若是太靠近,晚上發生什麼事可就不怎麼好了。
中原中也把背包拿過來,扒拉出鏡子梳子,把睡亂的頭發打理好,用發圈綁起來。
頭發好像越來越長了。
不對,頭發本來就會越來越長。
中原中也抹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一點。
“中也,早安!”
燈打開帳篷,從帳篷門露出一顆頭,“來吃早餐。”
“早安。”中原中也應了聲,起身收拾起睡袋,“……彆一直盯著我看啊。”
“中也好看!”
燈依然隻露出一顆頭,笑的很明朗、話語內容也很可愛,就是從中原中也的位置看起來,畫面稍微有點恐怖。
他把帳篷門整個掀開,“防水布弄著脖子不會不舒服嗎?”
“還好。”燈說著,稍微退開一點,讓他從帳篷裡出來。
早餐是草莓巧克力。
雖然知道燈沒有這種意識,可是收到告白的第二天就得到巧克力,感覺也挺不錯的。
燈又盯著中原中也看了幾秒,“中也今天心情很好。”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有嗎?”
“嗯。”燈說,“中也心情好就會笑的很好看,我也會跟著心情好,感覺很好。”
中原中也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帶著微笑,摸摸唇角,“……啊。”
燈的眼睛閃亮亮的,彎起月亮般的弧度,“好看。”
中原中也頓了頓,這麼久了還是會被他直白的誇讚弄得有點小尷尬,轉移話題道,“我睡了很久?”
“沒有。”燈說,“我也才起來一下下。”
話雖如此,他的一下下還真不一定隻是一下下。
中原中也換了個問法,“我睡覺的時候,你去哪裡玩了?”
“我本來想去找昨天看見的魚。”燈道,“可是一直走一直走都沒有看見,我就先回來了。”
他指向遙遠的彼方,“我剛才走到那邊,都是一些歪歪扭扭的石頭。”
中原中也默默拿出望遠鏡,看向他說的歪歪扭扭石頭,“……走很遠了啊。”
“好像有一點?”燈說。
而且走去還走回來,這至少得走一個小時有吧!
“怎麼不騎摩托車去?”中原中也問。
“怕中也起床沒看見,會擔心。”燈說,“摩托車在這裡,我就會回來。”
中原中也頓了頓,“以後可以叫我起床,我們一起騎車去看。”
“好。”燈乖乖應下來,“原本以為很近的,結果都沒找到。”
中原中也又拿起望遠鏡看了看,默默道,“那些歪歪扭扭的石頭,搞不好就是魚。”
白天從地面上看有點抽象,可是確實是回旋狀朝上的模樣,所在位置好像也差不多。
“咦!”燈又看過去,“那些是魚?可是魚不是應該、唔,是有頭有尾巴,長這樣的嗎?”
他在空氣中畫了個魚的形狀。
“可能是……隻是在表達魚,但是形狀不是魚。”中原中也道。
“哦。”燈果然聽不懂,“藝術,好神奇。”
中原中也非常讚同的點點頭,“是啊。”
很多都看不懂也弄不明白。
……武鬥派為什麼還要會這些東西啊!
唉。
他們今天打算從昨天晚上看見的另一條路出去。
另一條路通往的城市離聯絡塔好像更近一點,就不用再從原路回去。
中原中也跨上摩托車,把護目鏡戴好,啟動油門。
燈乖乖坐在挎鬥裡,望著他們準備要走的方向,“那邊也有好多齒輪。”
“也有齒輪?”中原中也慢慢騎出去。
“嗯,很多的齒輪。”燈說,“早上我走的那邊也有很多,倒在地上的、掛著的,不會動的、一邊轉一邊上下動的。”
剛才中原中也用望遠鏡看的時候,也有看見這些零零散散的齒輪。
昨天在頂層同樣有看見類似的東西。
因為實在太多了,雖然不是每個都亮著光,依然很引人注目。
現在大白天的看更明顯,分布的位置離道路都比較遠,有的倒在地上轉動,有的和鐵絲鐵板以及一些看不懂作用的東西組合在一起轉動,不像是維持著什麼東西運作的機器。
大概也是裝置藝術。
不過這裡的裝置藝術旁邊都沒有任何解說的牌子,就連名字也沒有,完全無法理解想表達些什麼。
中原中也繞過地上或平躺或直立的組成一個難以形容的立體形狀的靜止齒輪組合,繼續往前面走。
雖然東西似乎很多,不過廣場很遼闊,並不顯得擁擠。
雪花又慢慢飄落下來。
燈靜靜的看著每一個依舊在緩慢轉動的齒輪,每一個意義不明的大石塊小石塊,又抬頭看向頭頂飄落的雪花。
“有點催眠。”他打了個嗬欠道。
“什麼?”中原中也問。
“齒輪。”燈說,“一直轉一直轉,看久了會暈暈的,就會想睡覺。”
“那是你看暈了。”
“是這樣啊。”
“嗯。想睡就睡一會兒。”
“不看就不想睡了。”燈說,“昨天睡的很飽。”
中原中也瞥了他一眼。
沒心沒肺的笨蛋還敢說啊!
摩托車騎上劇院周邊規劃的道路。
兩邊都有街燈。
街燈並非普通的頂部彎曲模樣,而是直直的,頂部頂著一個圓圓的大燈炮,看起來有點像棒棒糖。
不過燈肯定不知道棒棒糖是什麼。
中原中也想著,把目光從棒棒糖街燈上收回來。
燈把頭靠在挎鬥後面放著的背包上,倒著看向慢慢遠離的劇院,“以前的人都會來這裡嗎?”
“不一定。”中原中也道,“劇院的表演……沒興趣的人就不會來。就像我覺得《機械律法》挺好看的,可是你不怎麼喜歡一樣。”
他們在有空中樓房的城市找到的書,現在就在車鬥裡,中原中也無聊的時候還是會拿起來翻翻。
燈當然跟著他把書看完了。
“就是有點無聊嘛。”燈說。
“劇院的表演也是如此。”中原中也道,“至少我知道的劇院表演都是比較……嗯,比較有特定受眾的演出,不喜歡的人就不會踏進劇場。”
不過,不隻是劇院的表演,世界上的什麼東西都是這樣的吧。
“可是看表演的位置有那麼多椅子!”燈說,“那麼多椅子,整個城市的人過來都坐不滿。”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光是我們走來劇院的那個城市,住的人口至少就有幾千萬。”
燈震撼的扭過頭,“幾千萬?”
因為扭得太用力,有點拉到脖子,燈伸手揉了揉。
“小心點。”中原中也餘光瞄到了,提醒一句才道,“啊,五千萬以上。”
這個數字還隻是保守估計而已。
“五千萬……”燈喃喃說著,掰著手指數,“個、十……百萬、千萬,五千萬,真的好多啊。”
中原中也輕聲道,“嗯。”
“那些座位感覺也沒那麼多了。”燈想了想,“完全想像不出來城市裡有那麼多人的樣子,會不會根本沒辦法走在路上,因為路上有很多很多的人,根本走不動?”
“不會吧。”中原中也道,“每個人走在路上的時間都不一樣,一般來說不會所有人都擠在路上。”
除非有什麼特殊節日、特定地點,才會發生燈說的這種情況。
“這麼多人,食物夠吃嗎?”燈又問,“他們也都吃芋頭嗎?”
“也是食物之一吧。”中原中也道,“糧食生產設施裡面還有生產很多其他的東西。”
“以前的人好厲害啊,這麼多人都有食物可以吃。”
“是啊,真的很厲害。”
中原中也不是在敷衍燈,而是真心這麼覺得。
這個世界的“古代人”真的非常厲害。
搭建起層疊都市、供給穩定的糧食,在拋棄陸地與海洋的情況下,依舊維持著生態運轉。
最直觀的就是,在高處本該稀薄的空氣依舊和地面上一模一樣、風也並未更加凜冽——這個世界曾經擁有的一切技術,直到現在都還在運作的技術,都令人無法想像。
中原中也看了看聯絡塔的方向,往分岔路口的右邊拐過去。
燈望著遼闊的廣場、另一邊的路上遠去的街燈,輕聲問,“那麼多的人都去哪裡了呢。”
“……不知道。”中原中也回答。
“都去神明的世界了嗎?”
“大概。”
“我們總有一天也會去到那邊呢。”燈說,“到時候,等到中也在自己的世界裡也走不動了,中也再來找我吧。”
沒有不同的宗教觀念,也不知道“不同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概念,燈有些天真的話語,讓中原中也一瞬間咬緊後牙,接著慢慢吐了口氣。
“……好。”中原中也低聲道,“我一定會去找你。”
或許他會和燈一起死在這個世界,一起去到這個世界神明所在的地方。
或許他因為睡意、或者死亡,在這個世界閉上眼睛之後,就會回到橫濱。
他可能窮儘一生都找不回燈,也可能燈會和他一起回到橫濱。
在此之前。
在這些未知的、不知是悲是喜的未來降臨之前,就隻能珍惜現在的時光。
水泥地面上淺薄的積雪,被摩托車壓出車輪的印跡,一路延伸到下一個城市裡。
這座城市和前面那座城市差不多。
依舊是灰黑與灰褐色的建築林立,大半都已失去門窗,黑洞洞的窗口像是樓房的眼睛,帶著風穿過時細微的鳴叫,冷冷的注視著整條街道上、整座城市裡唯二的兩個人。
雪花飄的很慢,在挎鬥前的小平台上積了薄薄一層。
燈無聊的在上面畫圖,接著全部抹掉,等到又積聚了一層,又繼續畫圖再抹掉。
中原中也不斷往前騎。
沒有明確的路線,隻是儘量往靠近聯絡塔的方向前進。
“前面有個廣場。”燈直起身,“去那裡看看。”
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就會看見燈說的圓環形廣場。
周邊的城市樓房依然很高,廣場周邊有好幾條散射出去的路,都很平直,能一直看到很遙遠的地方。
燈扶著廣場中央的石碑,踮著腳尖往聯絡塔的方向看,“唔,順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就會到了。”
中原中也也把其他幾條路都用望遠鏡確認過一遍,聞言走到他旁邊,指向另一條路,“這裡好像有供油設施,看看。”
燈轉了個方向,依然踮著腳尖看,“那個黑黑的嗎?好像是。”
中原中也猶豫片刻,還是卡住他的腰,把他舉起來,“……這樣呢,有沒有更清楚一點?”
“有。”燈一手扶著中原中也的手掌,一手搭在額前又看了看,肯定的說,“是供油設施!”
中原中也目光不斷飄移。
先是看了眼燈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像被燙到一樣挪到路面上,接著忍不住瞥向燈纖細的腰,又瞬間挪開。
耳朵不知不覺越來越燙。
……沒有聽見告白前都沒有什麼意識,現在總覺得平常做慣了的動作都有點難以形容的羞恥。
當然很想觸碰、也無法避免觸碰,可是非常害羞,又覺得像在欺負小孩。
“中也?”
遲遲沒有被放下來的燈迷惑的扭頭看他。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迅速把人放下來。
“中也耳朵好紅,不舒服嗎?”燈湊近了,有點擔憂的問。
中原中也用手背掩住唇,幾秒後又稍微退後了點,“沒事。”
“真的嗎?”燈又湊近了,“真的沒事?”
“真的。”中原中也又退後了點,耳朵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的不自覺動了動。
燈再次湊近了,眼睛亮起來,“中也耳朵又動了,可愛。”
中原中也靴子裡的腳趾都有點蜷縮起來,耳朵的熱度慢慢延伸到臉上,捏住燈的臉,讓他把臉轉過去,“……彆這樣盯著看啊!”
燈還被捏著臉,含糊的說,“可素、很好康。”
中原中也被他口齒不清的發言逗笑,默默放開手,“走了。”
燈揉揉臉頰,盯著中原中也問,“真的不能盯著看嗎?”
“你這不是就在看嗎?!”中原中也無奈的吐槽。
“也是哦。”燈眨眨眼,把臉撇過去一點點,眼睛還是不斷瞄過來,“真的不能嗎?”
“……眼睛是你的,你想看什麼就看什麼。”
“唔、這是可以看的意思對吧?”
中原中也捏住他的手腕,“嘖,問題怎麼這麼多?都說了,隨、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