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水。”
燈蹲在河道前,伸手下去碰了碰,“好冰。”
在這裡停留的第三天下午,雨終於完全停了下來,陽光再次露臉。
燈收拾好要洗的衣服,和中原中也一起走出大樓。
空氣裡還帶著點水汽的味道,濕潤又冰涼,呼吸的太用力的話,鼻子就會有些不舒服。
中原中也放輕呼吸,跟著蹲下來,“開始洗衣服吧。”
一整個河道的水都還在流動,看起來清澈的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源頭本來就還有活水的關係,感覺比起沉澱過的純粹雨水要更乾淨。
燈坐下來,拿起衣服開始搓搓。
“衣服好快就臟了。”燈搓出不少灰塵,看了眼中原中也那邊。
中原中也同樣在搓衣服,也同樣搓出不少臟汙,“畢竟天天都穿。”
還穿著爬上爬下,在外面走來走去的,不臟才奇怪。
“如果衣服是人的一部分就好了。”燈說,“這樣洗澡的時候一起洗,乾的也很快,又不會壞。”
……這是在說什麼動物的毛皮嗎?
中原中也頓了頓,“照你這麼說,皮膚就是一種衣服了吧。”
“可是如果不穿真正的衣服就會冷。”燈又拿起一件來洗,“要是不用穿衣服也不會冷就更好了。”
中原中也默默問,“怎麼,你還想光溜溜在路上走?”
燈認真想了想,“如果皮膚就像衣服一樣,保暖又能保護身體,那光溜溜走好像也不錯。”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還是穿件衣服吧你。”
這孩子根本沒有羞恥心這種東西啊!
雖然確實是一個人都沒有,可是還是穿件衣服比較好吧!
不過,如果說皮膚和衣服沒兩樣了,那和動物的毛皮也差不了多少,搞不好就不會有“衣服”的存在了。
中原中也思考著這個無謂的問題,繼續搓下一件。
燈搓著搓著,看向照耀在衣物上的陽光,又看了會兒粼粼的波光,“天氣真好啊。”
“是啊。”中原中也道。
很難想像直到上午都還是陰雨綿綿的天氣。
雖然陽光很好,可是不知道還會不會突然下雨,他們最後把衣服晾在一樓能吹到風、曬到太陽,又不會淋到雨的地方。
燈坐在摩托車附近看了會兒隨風飄揚的衣服,扒拉一下有點亂糟糟的頭發,從包包裡拿梳子梳了幾下。
“頭發打結了。”燈的梳子卡在發尾附近的位置,有點苦惱的把梳子拿起來。
他的頭發很多,發質也不錯,不過沒有保養,不免有些毛躁。
中原中也的頭發當然也是,雖然之前保養的很努力,但是現在已經不免有些毛躁起來。
他摸摸頭發,忍不住小小的在心裡歎了口氣,又看燈一副準備暴力往下梳的樣子,“過來,我幫你梳。”
燈乖乖走過去,把梳子遞給中原中也。
“頭發變長不少啊。”中原中也握著他的頭發,耐心的慢慢把打結處梳開,“修剪一下發尾吧。”
他自己的也要修剪才行。
“要剪嗎?”燈仰起頭問,“留長保暖!”
“修剪一下,才不會打結分叉。”中原中也看他仰著頭、微微張著嘴的樣子,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額頭,“去拿剪刀過來。”
看起來太笨了。
燈揉揉額頭站起來,走到摩托車旁的箱子裡,翻出一把剪刀。
“好久沒有用剪刀了。”燈握著剪刀身,把剪刀柄的位置朝中原中也遞過去。
中原中也接過來,隨手轉了一圈,“坐好。”
燈又坐下來。
中原中也拿著剪刀猶豫幾秒,才小心翼翼的慢慢修剪起來。
灰白色的發穿梭在指間,落到地面上。
雖然是第一次幫人剪頭發,不過沒有遇到什麼困難,挺得心應手的。
……剪頭發好像也沒有那麼難嘛。
中原中也結束修剪,有點小驕傲的想著,繞到燈前面,認真打量起來。
燈雙手放在膝蓋上,乖乖的任中原中也打量,“剪好了?”
“嗯,完美。”中原中也又看了他幾秒,把剪刀遞給他,“來,幫我剪。”
“咦、我剪嗎?”燈有點緊張的接過剪刀。
“不用剪太長,稍微修一下發尾就好。”中原中也把馬尾拆掉,散下頭發。
燈和他換了個位置,輕輕捏住他的發尾。
“中也的頭發顏色很漂亮。”燈說,“第一次看到中也的時候,就覺得很漂亮。”
“在夢裡的時候?”中原中也問。
“是在雪裡的時候。”燈想了想,“那就是第二次見到。”
“你那個時候、在夢裡的時候,真的沒覺得熱?”
“唔、我忘記了。”燈道,“醒過來就隻記得海而已。夢裡也會覺得熱?”
“……撒、誰知道呢。”中原中也瞥了眼落在地上的赭紅色發絲,輕聲道。
燈也跟著他看了一眼掉落的發,想了想,“中也的頭發就像花一樣。花就是,像神明前面那種鮮豔的、很漂亮的植物對吧?”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嗯。”
“不隻頭發,中也整個人都很鮮豔、很漂亮。”燈慢慢修掉最後一點發尾,又道,“就像花一樣。”
“我可不是植物。”中原中也道,“用鮮豔來形容,好像有點奇怪。”
“就是很漂亮!”燈道。
“咳、剪的怎麼樣?”中原中也被誇的有點不自在,自己撚了一撮頰邊的頭發,很拙劣的轉移話題。
看起來還不錯,算是可以了,沒有像狗啃就很好了。
中原中也的要求很低。
很輕易就被轉移話題的燈,也學著剛才中原中也的動作,繞到他面前看了看,又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小小的距離,“我隻剪掉一點點。”
“這樣就可以了。”中原中也道。
不過,博士雖然年紀大了,畢竟也是個女性,和燈一起離開底層時,竟然沒有帶鏡子嗎?
作為一個精致的少年,中原中也真的很需要這個東西。
就算沒有什麼保持形象的意義,可是即便隻有自己一個人,還是要打理好自己。
在這點上,燈就做的很好,雖然頭發打結,倒也清清爽爽的,可能是博士教導過。
中原中也自然也很努力的讓自己彆太邋遢,不知道到底做的好不好。
“鏡子?”燈道,“沒有鏡子。”
都旅行這麼久的時間了,中原中也當然知道。
隻是真挺想要的,如果有的話。
“唔……我有看到哦。”燈蹲在中原中也身前,忽然道,“樓上、應該是三樓吧?有個鏡子。”
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需要的東西,就沒有想著要帶下來,隻是讓鏡子繼續待在原地。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有鏡子?多大?”
燈雙手合在一起比了比,“大概這麼大,我去拿下來。”
他一下子站起來。
“等等,我們一起去吧。”中原中也拉住他的手,順勢站起來。
一踏入三樓,燈就直奔大概是主臥的位置。
中原中也跟在他後面過去。
在搜尋樓層時,他們一般來說不會去對方已經去過的地方再看一遍,因此,中原中也是第一次踏進這間房。
這間臥室的床架沒有留下,一個鐵櫃子孤零零的擺在旁邊,地上有一些瓦礫碎片之類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雜物。
燈在那堆雜物裡翻了翻,很快翻出一個約莫兩個手掌大的長方形鏡子,左上角有道裂痕,不過大致上不影響使用。
灰黑色的背面朝上,和瓦礫雜物實在太過相像,中原中也才沒有第一時間看見。
燈鏡子遞給中原中也,“這個,能用嗎?”
“啊、很夠用了。”中原中也接過來,仔細看了看。
鏡面還很亮,能清晰地看見鏡子裡的自己。
才剛洗過澡而已,看起來狀態還不錯,頭發剪得也還不錯。
畢竟隻是修修發尾,不需要多好的技術。
中原中也摸了摸剛剪過的發尾,回想了一下橫濱新年時頭發的長度。
沒想到頭發長長這麼多了……
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可能真的不隻一個多月了。
中原中也感歎著,把目光從鏡子裡挪開。
沒有鏡子的時候想要鏡子,真的拿到鏡子了又覺得好像用到的機會不大。
不過占的空間不多,留著好像也沒有關係。
中原中也把鏡子轉了個面,面對燈,“你以前用過鏡子嗎?”
“用過。”燈道,“以前家裡有一個很大的鏡子,和我差不多高。因為太大了,就沒帶出來。”
中原中也看了看他們的身高,默默轉移話題,“有多久沒這麼清晰的看見自己的臉了?”
“好久了。”燈認真的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認真的說,“都有點忘記自己長什麼樣了。”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還能忘記自己的樣子?”
“太久沒看了嘛。”
“怎麼樣,有沒有長大一點?”中原中也問,“比起你上一次看見的時候。”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燈看了又看,“好像長的一樣。”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當然啊,你還是你,怎麼可能長的不一樣。”
就算長大一點,頂多也隻是臉變得成熟了。
“還是中也的眼睛比較好看。”燈摸摸自己的眼角,又看看中原中也的眼睛,“藍色的,很漂亮。我的眼睛顏色不一樣,有點奇怪哦?”
“說什麼傻話呢。”中原中也道,“你的眼睛非常漂亮。”
即便燈的相貌很出色,可是看見他的第一眼,會注意到的絕對是他的眼睛。
並非是因為特殊的瞳色,而是因為眼瞳裡頭透出來的光。
亮晶晶的,璀璨又耀眼,漂亮的不可思議。
…
可能是剛下過雨,濕氣比較重的緣故,隔天上午,衣服都還帶著濃厚的濕意。
“感覺要明天才會乾。”燈盯著衣服看了幾秒,忽然道,“我們去散步!”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喜歡上散步了?”
“嗯!”燈道,“散步很舒服。”
“那就走吧,出去散步。”中原中也道。
反正也沒什麼事要做,不如散散步,順便去其他大樓看看有沒有物資。
風雖然有些寒冷,但外頭陽光燦爛,散起步來還挺舒服的。
他們沿著河道慢慢往前走。
燈看著旁邊閃爍著陽光的河水,“感覺我們平常也是在騎著摩托車散步。”
“騎著摩托車就不是散步,是兜風。”中原中也道,“要走路才算是散步。”
“兜風?”燈想了想,“散步和兜風,都是要有個地方可以回去,才能這麼說嗎?”
中原中也思考半晌,“差不多吧。”
“我們平常都隨便住,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燈道,“唔、摩托車旁邊算是能回去的地方吧?”
“算吧。”
“能回去的地方就是家,那我們是……帶著家一起走嗎?”
中原中也順著他的話語想像了一下,忍不住吐槽,“什麼啊,蝸牛嗎?”
燈在他意料之中的問,“蝸牛是什麼?”
中原中也回答,“是一種背著殼的動物,殼就是它的家。”
“殼是什麼?”燈又問。
“就是、”中原中也卡了一下,覺得有點難解釋,“就是殼。”
什麼脆脆的硬硬的,要形容起來也太抽象了點。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
“哦什麼哦。”中原中也輕嘖一聲,非常順手的捏住他的後頸,“我看你是根本沒聽懂。”
在橫濱初見的那天,他說起“公司”時,燈的表情和現在一模一樣,連說“哦”的語調都一模一樣。
“嗯,沒聽懂。”燈毫不猶豫的承認下來。
“那還應聲?”
“可是、中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呀。”燈道,“那不管是什麼都好,反正我也看不到。”
中原中也頓了頓,“也是。”
這個世界上什麼生物都沒有了,就隻剩下人類,不管蝸牛的殼是什麼東西,燈也不可能看得見。
他停頓幾秒,走到附近撿起一塊石頭,蹲下來,在地上簡單的畫了幾筆,“蝸牛大概是長這樣。”
燈站在旁邊,看著地上快速成型的一個螺旋狀的東西和底下長條狀的東西,好奇的跟著蹲下來,“長的好奇怪。”
中原中也停下手,看了會兒自己有點抽象的畫,沉默幾秒,“是吧,確實長得很奇怪。”
不過奇怪也沒關係,畢竟能看見這個醜蝸牛的人,就隻有燈而已。
中原中也指著簡筆畫,“這個就是蝸牛的殼。”
“蝸牛沒有腳。”燈的關注點有點奇怪,“沒有腳能走路嗎?”
“蝸牛是用爬的。”中原中也道,“所以爬得比較慢,是行走速度非常慢的一種生物。”
“那我們真的很像蝸牛呢。”燈把下巴墊在膝蓋上,注視著地上簡陋的蝸牛,又側過頭看中原中也,“我們沒有用腳走路,也走的很慢,還帶著家一起走。”
中原中也又順手捏住他的後頸,
軟軟的,好捏。
“家應該是更……”中原中也思考了一下措辭,“更安全的地方。可以遮風避雨、有穩固的牆壁和天花板,像這些房子一樣的地方,才能稱作家吧。”
“家的定義好嚴格。”燈道,“明明蝸牛的殼都能是家……”
“蝸牛的殼可是很穩固的哦?”中原中也道,“也能遮風擋雨。”
燈震驚的瞪大眼睛,“這樣比不用穿衣服還好耶!蝸牛!”
中原中也無情的打破這個笨蛋幼崽的幻想,“人類是不可能變成蝸牛的。”
“真的不行嗎?”燈不氣餒的問。
“真的。”中原中也斬釘截鐵,“不可能,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