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起床時，外面依然在下著雨。

雨勢比起昨天減弱不少，不過依然是站在外面幾分鐘就會全身濕透的程度。

沒有太陽，就沒辦法粗略估計時間。

他坐在昨天晚上燈坐的位置，看了會兒雨，突然想到燈曾經說過的話。

天黑又天亮，就是一天過去了。

——時間是沒有意義的。

古代人……很久很久之前，還沒有時間觀念的時候，農耕漁牧為生的古代人，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中也，早安。”

燈隨手扒拉兩下頭發，打著嗬欠從帳篷裡出來，“還在下雨呀。”

“嗯。”中原中也道，“早安。”

燈盯著雨水發了幾秒呆，忽然道，“好像可以洗澡。”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洗澡？”

“脫光光，衝出去！”燈有理有據的說，“今天沒有什麼風，衣服不淋濕，就不會感冒了。”

不是，雖然應該可行，可是感覺很奇怪啊！

在城市裡淋雨洗澡什麼的，這種事怎麼做得出來啊——

“洗澡嗎！”燈眼睛閃亮亮的問。

“嘖、”中原中也輕嘖一聲，“彆直接洗，用容器接水洗吧。”

雖然這裡的雨水目測還挺乾淨的，沒有什麼雜質，感覺和清水沒有什麼兩樣，不知道是不是古代人建造都市時加了過濾功能。

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等水沉澱了再洗比較好。

鐵質的容器很多，能接很多水。

他們從這棟樓的其他樓層拿了各種各樣的容器下來，把摩托車上的防水布拿起來充作雨衣，來回接了不少水回來。

中原中也以前在擂缽街，當然也做過類似的事。

雖然那時的雨水比起這裡的，肉眼可見更臟了點，但是在沒有水源的情況下，雨水就是可用資源之一。

如果能燒開就更好了。

燒開啊……

中原中也把主意打到了八樓的大書櫃上。

“還要燒開嗎？”燈有些好奇的問，“我以為隻有要喝雨水的時候要燒開而已。”

“不知道雨水裡有什麼東西，還是燒開再用比較好。”中原中也道，“如果為了洗澡，反而生病就不好了。”

“哦。”燈應了聲，和他一起上樓，把書櫃拆成一片片木頭。

拆木頭的聲音不小，乒乒乓乓的，差點把雨聲都蓋了過去。

中原中也先試著燒了一小塊。

木頭才接觸到打火機的火苗，便一下子燃燒起來。

“竟然是這麼好燃燒的材質嗎？”中原中也喃喃道。

可能是原先的防火措施已經隨著時間消失掉了吧？

把書櫃拆開之後，再把其他能燒的東西和書櫃散落的木板都用繩子捆綁起來，就能很輕鬆地帶到一樓。

至於洗澡用的容器，就用在十樓看見的鐵質衣櫃。

衣櫃裡頭早就已經沒有東西，整體厚度和大小都還算差強人意，把櫃門拆掉放倒，就是一個不錯的浴缸。

把各種用具都搬下去之後，空蕩蕩的一樓一下子多了不少物品，集中在沒有漏水的位置，看起來非常熱鬨。

他們對生火這件事都非常擅長，沒多久就將一切準備工作處理完畢，將柴火燃起。

裝在各種鐵質容器裡的雨水慢慢咕嘟咕嘟的燒開。

能燒的東西還算不少，應該可以把眼前這些洗澡用的雨水都燒開，還能把儲存起來準備帶上路的雨水也燒開。

燈坐在順手從上面搬下來的、有椅背的矮椅子上，盯著火苗發呆，“好溫暖。”

“是啊。”中原中也應道。

確實很溫暖。

下雨的時候，天氣也變得特彆寒冷，即便防寒衣很保暖，依然有種浸入骨髓的濕冷感覺。

生起這麼大的火，當然會覺得特彆溫暖。

木柴劈劈啪啪的燃燒著。

灰白的煙霧被拂進來的風吹的搖搖擺擺，慢慢往他們坐著的另一邊晃過去，飄向窗外。

“木頭燃燒的聲音也好好聽。”燈閉著眼睛，仔細的聽，“溫暖的聲音。”

“有時候可不是什麼溫暖的聲音。”中原中也輕聲道。

物品燃燒的聲音，比起溫暖，更多的可能代表的是慘烈的災難。

但是對燈來說，確實就隻是溫暖的聲音吧。

水冒起燒開的白煙。

一次燒很大量的水，這一桶水燒開了，就倒進衣櫃裡，換另一桶。

恰好能讓滾燙的水稍微冷卻一下。

“泡澡……”燈忽然喃喃一句，終於反應過來，“我們要泡澡呀？”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是啊。”

“好久沒泡澡了，超級懷念！”燈盯著水，“趕快燒開吧——”

“很快就好了。”

中原中也說著，再次把燒開的水倒進衣櫃裡。

燈又把另一箱水搬過來，放到火上。

衣櫃裡已經幾乎裝滿了水。

中原中也試了試衣櫃裡的水溫，“差不多了，進去洗吧。”

燈快快樂樂的三兩下就把自己脫得一乾二淨，光溜溜站在衣櫃前，又回頭問，“中也不一起泡嗎？”

中原中也無意識的盯著燈的身體看了幾秒，瞥了眼他肉肉的屁股，不知怎麼突然升起點一巴掌拍下去的念頭。

肯定會有紅紅的手掌印。

中原中也稍微想像一下就覺得好笑，還是按捺住這個有點惡劣的想法，“快點進去，脫光光站外面不冷嗎？”

“冷。”燈道。

“那就快點進去！”中原中也道。

燈這才乖乖踏進衣櫃，慢慢坐下來。

“哈……好舒服。”

衣櫃裡熱氣蒸騰。

燈白色的發貼在臉頰上，眼瞳被熱氣熏得濕漉漉的，再次邀請道，“中也一起泡！”

“啊。”中原中也道，“我再加桶水進去。”

燈慢慢挪到他這邊來，目光緊盯著正在火上的水，“快燒開、燒開……”

“一直盯著也不會比較快燒開。”中原中也敲了敲他的頭。

“隻有我一個人泡，太不公平了啦。”燈說，“要和中也一起泡才行。”

“笨蛋。”中原中也隨口說著，把滾水搬起來，“離遠點，小心煮熟了。”

“哦。”燈挪到最邊邊的位置。

熱水加進已經有些降溫的水裡時，滾滾白霧湧上來，將中原中也眼前弄得一片模糊。

他稍微後退一點，也開始脫衣服。

“……彆盯著我看啊。”中原中也無奈的說著，稍微側過身，避開一點燈灼灼的目光。

“快點來！”燈極力推銷，“很舒服的！”

中原中也當然知道很舒服。

他脫掉衣服，也跨進簡陋的衣櫃裡。

“呼——”

水很溫暖。

真的很久沒有泡澡了。

雖然他來到這個世界的前一天晚上才剛在家裡泡過澡而已，可是總覺得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恍如隔世。

不，準確來說，確實已經“隔世”。

“泡澡真的很舒服。”燈把自己脖子以下的身體都浸到水裡，軟綿綿的，像是沒骨頭一樣的靠到衣櫃上。

“泡完還要衝洗一下。”中原中也把他撈上來一點，“本來應該在泡之前先衝好才對……”

“好像是哦？”燈打了個嗬欠，又軟軟的沉下去。

中原中也再次把他撈起來。

“會不小心就沉下去。”燈說著，左右看看，靠到中原中也肩上，“這樣就不會了。”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有點僵住了。

雖然相碰的地方沒有多少，可是很軟，很光滑。

太奇怪了。

明明剛才撈他的時候順手的很，為什麼現在會覺得……這麼尷尬？

“中也的身體好僵硬哦。”燈側過頭問，“要不要幫你按摩？”

中原中也面色瞬間變紅，“咳、不用。”

“真的嗎？”燈毛遂自薦，“我很會按摩哦！江本先生教過我。”

“江本先生是誰？”中原中也問。

“是博士的工作夥伴之一。”燈道，“博士年紀大了，身體常常會僵硬酸痛的，我問他怎麼樣才能讓博士舒服一點，他就教我按摩手法了。”

“你幫博士按摩過嗎？”中原中也有點沒話找話。

似乎是試圖透過說話，忽視身邊柔軟的觸感。

“嗯，常常按哦。”燈還是靠在他身上，“博士認證過的按摩手法！中也要不要試試看？”

“……咳。”中原中也目光遊移，“要、要在這裡按？”

“先按按肩膀。”燈說，“洗完澡再按身體。”

“還、還還要按身體？！”中原中也結結巴巴的，“那什麼，身體就不用了，按肩膀就行。”

燈沒有勉強他，直起身來，“中也轉過去。”

身側的溫暖感覺一下子消失，冷空氣再次接觸到皮膚。

不知道為什麼，有種空蕩蕩的冷。

中原中也收起莫名其妙的細微失落感，默默的轉過身，肩膀被柔軟的手輕輕按住。

……真的很舒服。

是不亞於專業按摩師的手法，看來教他的人很專業，燈也學的很認真。

中原中也長長的舒了口氣，有點浮躁的思緒也跟著身體放鬆下來。

在寒冷的雨天泡著澡享受按摩，如果閉上眼睛不去看周遭的環境，就舒服的像在什麼高級會館。

“舒服嗎？”燈問。

“很舒服。”中原中也閉著眼睛，“很厲害啊。”

“是吧。”燈有點小得意的說，“以後中也如果身體僵硬，就交給我吧！”

中原中也輕輕應了聲，“啊。”

以後……嗎？

……如果燈能去一次橫濱，那一定還能再去第二次吧？

中原中也不太想去想這種他自己都無法決定的事，長長的吐了口氣，將忽然變得有點糟糕的情緒撇開。

水溫慢慢降下來。

按摩結束之後，也差不多該從水裡起來了。

“過來衝個澡。”中原中也試了試另一邊同樣燒開之後放涼的水溫，感覺差不多才道。

燈從水裡爬起來，走到中原中也旁邊。

當然還是光溜溜的。

中原中也打量他幾秒，“明明那麼瘦，怎麼沒什麼骨頭？”

燈低頭看看自己，“有很多骨頭，沒有少一塊。”

中原中也哼笑道，“我是說，看起來肉肉的。”

燈看了看中原中也，“中也才是，肉肉的。”

“就說那是肌肉啊！什麼肉肉的。”中原中也說著，把水盆遞給他，“來搓搓。”

燈舀起一盆水往身上淋。

水流從深深的鎖骨窩裡滿溢出來，慢慢往下流淌，一直落到地板上。

雨聲未歇。

中原中也看他開始搓身體了，便側過身，也舀起一盆水來。

畢竟天氣冷，他們沒有站著淋浴太久，很快就擦乾身體，穿上乾淨的毛衣，又回到二樓的帳篷前。

“等雨停了，就去河邊洗衣服。”燈想了想，“沒有在穿的就不用洗了吧？”

“嗯。”中原中也應道。

燈雙手撐著下巴，無所事事的望著窗外發了會兒呆，“雨勢好像減弱了。”

“減弱了嗎？”中原中也把注意力從書上挪開，抬頭觀察了會兒，“好像是。”

可能是下午的時候——因為天空太陰了，根本無法辨彆現在的時間。

連下了兩天的滂沱大雨，終於慢慢轉為綿綿細雨。

外頭一直奔流不止的河道，也總算安穩下來。

不過還是彆隨便出去淋雨比較好。

燈打著嗬欠，繼續和中原中也一起看書。

“不喜歡看書嗎？”中原中也覺得有點好笑，“你從剛才就一直在打嗬欠。”

“還好，不會不喜歡。書的內容很有趣。”燈揩了揩打嗬欠逼出的淚花，“可是雨聲很催眠。”

如果說過大的雨會顯得有點吵雜，這種綿綿細雨發出來的聲音，就規律的有種催眠的功效。

中原中也合上書，“那就睡覺吧。”

“好。”燈揉揉眼睛，“中也也想睡覺嗎？”

“可能是昨天太晚睡了。”

雖然天色還沒暗下來，可是就當睡午覺吧。

燈很快就縮進睡袋，隻露出半張臉來，“晚安、”

他說到一半，自己有點迷惑的頓住話語，“晚安？可是好像還沒晚上……”

中原中也被他認真的困惑逗笑，“還是說晚安，沒有關係吧？”

“嗯！”燈彎彎眉眼，“晚安，中也。”

“晚安。”中原中也說著，閉上眼睛。

“會不會一覺到明天？”燈沒有立刻安靜下來，而是小小聲的問。

“真是這樣也不錯。”中原中也沒有睜開眼，隨口道，“不過不太可能啊。”

“是哦？”燈的聲音已經軟下來，聽著就快睡著了。

中原中也側頭看了他幾秒。

果然就接著聽見他綿長的呼吸。

不是，有這麼好睡嗎？

每次看見燈一下子就睡著的樣子，都會有點羨慕。

不愧是笨蛋啊，無憂無慮的。

——真想……真想帶他回橫濱啊……

想讓他看看植物、看看大海，讓他體會各種各樣的事情。

燈應該能很快就適應吧？

中原中也昏昏欲睡的，腦中閃過這麼個自己都沒抓住的念頭，在燈規律的、輕淺的呼吸聲中，慢慢進入夢鄉。

他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外頭依然細雨綿綿，燈還在睡，沒有要起床的樣子。

中原中也盯著熟睡的燈看了片刻，坐起來，從背包裡摸出水喝了一口。

……不如就繼續睡吧。

反正也沒什麼事要做，就一覺到天亮好了。

聽著燈的呼吸聲，還挺好睡的。

中原中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