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騎著車，繞過無數建築殘骸，來到14號升降機前。
稍早之前。
他們總算結束短暫的休息，繼續往前攀過大大的殘餘石塊。
然後，就發現面前一片平坦，就連升降機都好好的待在原地。
說是一片平坦也不太對，隻是有條在廢墟之間稱得上乾淨的路罷了。
可是與前面其他地方比起來，狀況已經好了許多。
中原中也看了看升降機的數字，“……如果我們剛才從反方向過來……”
燈安慰道，“因為走遠路，我才能學到很多東西，中也教我的、唔，攀登方法？”
那哪隻是攀登方法而已，更多的是讓他能更好的控製身體。
不過對燈來說，確實隻要會攀登就好了。
中原中也無奈的舒了口氣，“行吧，去看看升降機還能不能用。”
非常幸運的還能用。
雖然白白繞了聯絡塔一圈，不過至少不用花時間和體力去移動3號聯絡塔旁邊的大石頭。
離摩托車停放的9號升降機附近已經很近了，他們便順著路確確實實的繞完整個聯絡塔，回到原點。
除了14號之外，後面幾個也算得上完好，不過沒有那麼好走的路。
中原中也站在摩托車附近比較高的石頭上，舉著望遠鏡確認路線。
燈收拾好東西，坐在底下發呆。
片刻後，中原中也從石頭上下來，“走吧。”
燈應了聲，自動自發的坐進挎鬥裡。
中原中也戴好鋼盔，將摩托車發動，帶著燈離開這個睡了一晚上的小空間。
摩托車在升降機裡停放好，兩個人一起站在電力閥前，啟動升降機。
雖然已經是第二次搭乘，整體上沒有那麼生疏，不過依然有種行走在異世界的魔幻感。
——大概是因為，被映入眼簾的景色所震懾吧。
他們搭上升降機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巨大的橙紅色殘陽掛在城市邊緣，將周邊的天空也染上血一般的顏色。
在斜陽映照下，城市的廢墟是黑色的，像是尚未散去的、燃燒過後的黑色灰燼。
他們坐在摩托車前面，望著底下的景色。
“這些石頭，都曾經是房子嗎？”燈抱著膝蓋問。
“嗯。”中原中也道，“大概。”
“感覺好熱鬨啊，好像是個很熱鬨的地方。”燈喃喃說著，忽然睜大眼睛，拍拍中原中也放在地上的手，“中也，看那個！”
“哪個？”
“那邊！”燈迅速從中原中也大衣口袋裡翻出望遠鏡塞給他，“是神像哦，好大一個！”
“什麼？”中原中也接過望遠鏡，順著他說的方向看過去。
確實是神像。
不過不是他原先以為的那種直直站立著，仿佛會亙古佇立的神像，而是一個倒在地上、軀體龜裂，幾乎斷成幾截的灰黑色神像。
神像斜斜望著一邊的眼珠子，恰好正對著聯絡塔的方向。
好像在注視著他們。
可能是類似之前在城市裡看過的、矗立在路與路、建築與建築之間的巨大神像。
“好大一個神像。”燈有些可惜的說，“我們竟然沒有經過。”
“如果經過了，你想做什麼？”中原中也環顧著周邊的景色，隨口問。
“就看看。”燈道，“大大的石像，大大的可愛。”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不理解他的審美。
但是，說真的，看久了還真挺可愛的。
……一定是這裡沒有什麼休閒娛樂的關係。
損毀斷裂的巨大神像、已經化為斷垣殘壁的繁華城市。
中原中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多愁善感的詩人，可是這幅景象，無論是誰看見，都會有所感觸的吧？
旁邊的燈也安靜的看著眼前的景色。
距離城市越來越遠，也逐漸看不清底下倒塌的神像。
中原中也放下望遠鏡，忽然有點好奇燈眼中看見的世界。
在望遠鏡都看不見的現在，他還能看見什麼呢？
中原中也忍不住這麼想著，仔細的打量起燈的眼睛，湊得稍微近了點。
燈迷惑的回過頭，和中原中也猛地面對面，差點就要撞到彼此的鼻子。
“……小心點啊。”中原中也尷尬的往後退了退。
“中也在看我？”燈眨眨眼，非常直白的問。
“啊、嗯。”中原中也清清喉嚨，“你剛才在看什麼？還看得見底下的城市？”
“一點點。”燈道，“我隻能看比望遠鏡遠一點點的地方而已哦。”
太謙虛了這孩子。
中原中也想。
不、也可能是距離觀念不太對勁。
畢竟他應該連“謙虛”這個詞都沒聽過。
“不知道上面會有什麼。”燈喃喃道，“食物還足夠吃一陣子，油和水也都補充完畢了……”
“所以。”中原中也接下去道，“不管上面有什麼都不要緊？”
“嗯。”燈笑著道，“而且中也也在。”
“嗯？”中原中也挑了挑眉。
燈理所當然的說，“中也在的話，不管遇見什麼都沒關係，因為可以一起面對，一起迎接所有事情。”
中原中也頓了頓，“……啊。”
怎麼說呢，雖然知道燈的意思很單純，隻是說有旅伴和獨自一人行走的區彆而已，心裡還是會有種難言的震動。
畢竟燈唯一的旅伴就是自己，至今也沒有遇見第二個活人。
中原中也輕笑一聲，“如果是其他人也行嗎？”
“其他人？”燈愣了一下，認真的想了想，很老實的說，“唔、不知道。”
“不知道？”
“嗯。”燈說，“因為沒有遇見其他人嘛。”
中原中也有點無奈的道，“也是。”
是真的很老實啊這孩子。
他都這麼問了，一般來說都會說“是其他人就不行”，或者開玩笑的說“如果遇見的是其他人就更好了”之類的話語。
“這就是命運吧。”燈忽然道。
中原中也反射性的問，“嗯？”
“命運讓我遇見了中也，就隻有中也，沒有其他的人。”
燈的語氣依舊一如既往平平淡淡的，卻真實又真誠。
光線慢慢減弱下來。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才輕聲應道，“嗯，這就是命運吧。”
…
經過了上層的地板之後，就能看見周遭的景色。
聯絡塔周邊全是和底下那層的城市一模一樣的廢墟，僅有幾盞歪斜的街燈還亮著光。
升降機停在聯絡塔頂端。
夜幕已經降臨。
燈慢吞吞的爬起來，稍微活動一下身體，“已經到上層了啊。”
“嗯。”
中原中也先等燈走出升降機，才發動摩托車，把車子騎出去。
這座聯絡塔與地面的距離不怎麼遠，旁邊有個往下的斜坡。
“中也。”燈觀察了會兒唯一的道路，“斜坡斷了哦。”
中原中也：……？
“斷了？”
“嗯。”燈說著，把雙臂展開，“大概斷了……這麼寬的距離。有點暗，看不太清楚。”
雖然有點驚訝，可是又不怎麼驚訝。
畢竟這大概是一座受到重點攻擊的聯絡塔，還能保持屹立不搖，甚至塔內的電力設施依舊存在，就已經是件非常厲害的事了。
話雖如此，離開聯絡塔的唯一道路斷掉，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中原中也默默看向才剛離開的升降機。
要不現在下去，重新找一個聯絡塔再上來吧。
開玩笑的。
“去看看。”中原中也看了看連接地面的斜坡和他們的距離，直接坐上駕駛位，“上車，我們騎車過去。”
“哦。”燈乖乖坐進挎鬥裡。
斜坡旁的街燈也還亮著光，是個不算非常緩，卻也稱不上急的坡。
中原中也把摩托車停在道路斷裂的位置前，下車走過去。
旁邊有個要倒不倒的街燈，歪歪斜斜的站在斷裂面旁邊，不知道保持著這個姿勢多少年了。
燈蹲在街燈底下，好奇的看著斷裂面下的景色。
“進來點。”中原中也拉住燈的衣領，把他拉回來。
這裡離地面大概是六公尺左右的距離，要是沒有摩托車，跳下去也沒關係。
可是沒有摩托車，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實在不敢想像。
道路斷裂的長度大概是三到四公尺左右。
中原中也輕嘖一聲，目光挪向歪歪斜斜的街燈，又挪向乖乖站在摩托車旁邊的燈。
看他望過來，燈便問，“中也？”
他還一臉毫不擔心的樣子。
中原中也扶了扶額，問道，“我們可能過不去哦？”
“嗯。”燈說，“沒關係啦，一定能找到方法的，中也彆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啊。”中原中也走到他旁邊，望著斷裂面，深深歎了口氣，“如果有什麼東西能架在上面……”
燈想了想，“街燈可以嗎？”
中原中也默默道，“太細了。”
“那很多個街燈組合在一起？”
中原中也稍微想像了一下。
如果很多根鐵管結合在一起，確實能變成類似道路之類的東西。
可是街燈確實太細了。
燈“啊”一聲，“底下很多石頭和鐵片！我們先走下去，找合適的拿上來？”
也不是不可以。
是自己太憂慮了，一時之間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解決辦法。
中原中也思考片刻，忍不住道，“反應挺快的啊。”
燈有些開心的笑起來，“嗯！”
不過，三公尺左右的距離對中原中也來說可以輕鬆越過，對燈來說就得用力蹬個地板才行。
要是這邊完好的路也被他蹬壞就不好了。
“先做條能過去的路。”中原中也道。
首先要拆掉的，就是那個歪斜的街燈。
兩個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人的人，非常不是人的握住街燈的杆子，開始搖晃起來。
幸好街燈底下的基座沒有與橋梁鋼筋相連，又已經有些老舊，要拔起來還算簡單。
當然，是他們覺得簡單。
隨著悶悶的“砰”一聲，沉重的街燈被放倒在地，激起路面細微的煙塵。
“再來兩個，就能走過去了。”燈轉頭看看其他的街燈。
像在破壞什麼古代遺跡。
中原中也想。
不，對他來說或許是未來遺跡。
可是未來和遺跡這兩個詞，本身就不能放在一起使用吧。
中原中也和燈一前一後的扛著街燈，再次把街燈推到斷裂面上。
靠近聯絡塔這一側的橋失去三個街燈，周遭的環境一下子就有些暗下來。
不過還有些微光線可以看得見路面。
中原中也先站上去試了試穩固度，才朝燈伸出手，“還行，過來吧。”
燈握住他的手，踩上由街燈組成的、稱不上寬的臨時道路，“有點晃。”
“小心走。”中原中也問，“自己能行嗎？”
燈點點頭，“嗯。”
中原中也便放開手，幾步到達對面，看著燈走過來。
燈的腳步有些晃晃的，但大致上還算站得住腳，稍微適應了一下，便迅速走到中原中也旁邊。
橋的這一邊，不少街燈也都倒塌下來。
為了讓之後路好走一些，他們邊走邊把橫在路面的街燈移開。
“幸好我們力氣都很大。”燈邊搬邊說，“不然摩托車就不太好騎了。”
“隻是不好騎而已嗎？”中原中也吐槽道，“換個人來，恐怕就得搭升降機回去下層，再找一個聯絡塔上來了。”
“可是我們不用嘛。”燈挪動腳步，搬著街燈基座的位置，把街燈放到一邊。
在另一頭的中原中也拍拍手套上的灰塵，等他走到自己身邊。
風從面前吹拂過來，帶著夜裡細微的寒意。
“你剛才怎麼一點都不擔心？”中原中也問。
“唔。”燈點亮油燈，照亮眼前沒有街燈的廢墟，“總有路可以往前走。就算回到下層再找聯絡塔上來也沒關係，雖然會多花點時間，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輕聲道，“有很多沒辦法的事，如果每一個都要擔心的話，會很累的。”
中原中也頓了頓，“啊，說的也是。”
暫且不說燈的話語在普通的世界裡究竟對不對，至少在這個世界，擔心似乎確實是沒有意義的事。
好像什麼都該擔心，所以什麼都沒必要擔心了。
中原中也側頭看了眼燈。
昏黃的油燈光芒映亮他的側臉，映出點暖融融的氛圍。
中原中也再次看向前方，環顧周遭。
夜色底下，漆黑的廢墟一片沉寂。
這裡的建築廢墟比底下的城市還少了點，留下很多寬敞的道路。
他們慢慢沿著道路走，就著油燈昏黃的光、兢兢業業的街燈白色的光，在深黑的夜色裡行走。
偶爾看見可能合適的材料，便走過去確認。
大概可以的話就先搬到路中央，接著繼續往前走。
“散步。”中原中也忽然道。
燈有些迷惑的重複一次，“散步？”
“嗯。”中原中也道，“以前的人會在無聊的時候、想放鬆的時候，或者各種各樣的原因，可能在白天、黃昏，或者現在這樣的深夜裡離開家，到外面走走路散散步。”
“好像很悠閒的感覺。”
“是啊，非常悠閒。”中原中也道，“什麼事都不用想，隻要安靜的享受微風和眼前的景色就可以了。”
燈大概理解了，“就像我們現在一樣嗎？”
雖然得尋找合適的鋪路材料，可是心情和氛圍都非常放鬆。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嗯。”
雖然因為生存問題，不能說世界是他們兩個人的遊樂場，可是世界上好像真的隻有他們兩個人。
像是隻屬於他們的世界。
什麼事都不用想。
隻要安靜的感受現在的一切就足夠了。
這並非是出於任何旖旎的心思而來的想法，而是在微風吹拂間、在寂靜的廢墟裡，在身邊燈的腳步聲中——
心情竟然不知不覺的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