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從機械殘骸的窗口前離開。

或許是因為塵封已久，空間內部很乾淨，沒有積累多少灰塵。

這台機械內除了駕駛座和無數面板之外，還有靠在邊緣的幾排座椅，以及整齊堆放在角落的箱子和武器。

槍械都是一些中原中也叫不出名字的型號，想來可能和這台機械一樣，是未來人的產物。

不過看這個模樣……難道這東西曾經是作為戰車使用的？

比如運輸士兵的作用。

可是外頭沒有看見輪子之類能移動的東西，隻有四根奇怪的鐵柱。

中原中也盯著正在翻箱子的燈，“燈。”

“嗯？”

“你覺得外面那些鐵柱子是什麼？”

“高高的、很難爬的那個？”

“嗯。”

燈停下翻找的動作，想了想道，“很像腳。”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腳？”

“對呀。”燈比了比，“長方形的臉、圓圓的眼睛，長長的四根腳。”

中原中也忽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沒錯，確實是腳。

雖然在他看來似乎有些荒謬，不過這個東西，很有可能就是用四根腳行走的。

他會問燈，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被一些固有的現代思維局限住了，有時候很難去理解未來人的想法。

燈雖然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不過看的東西少，反而很能接受這些新鮮東西，而且誤打誤撞的得出正確的結論。

當然，是“可能”正確的結論。

畢竟究竟事實為何，已經無法進行確認，一切都隻是推測罷了。

“中也！”

燈的呼喚讓中原中也回過神，抬眸看過去。

隻見燈旁邊散落著幾個箱蓋，有的空箱子被他放到旁邊，現在正從其中一個翻蓋式的鐵箱裡拿出一個約莫手掌大的包裝袋。

中原中也微微睜大眼睛，“這是？”

“好像是吃的。”燈念了一下包裝袋上的字，“草、莓……巧克力。”

他迷惑的眨眨眼，“草莓是什麼？”

“一種植物。”中原中也隨口道，“這是草莓口味的巧克力。”

“是吃的嗎？”燈問。

“嗯。”

燈低頭注視巧克力幾秒，接著打開包裝袋。

甜食的甜香味瞬間彌漫開來，填滿昏暗狹小的空間。

“好香。”燈低頭嗅了嗅，“比普通的巧克力香。”

他掰下一小塊，就要送進嘴裡。

“等等、”中原中也拉住他的手，“我聞聞看。”

不知道有沒有壞，如果吃了拉肚子就不太好了。

聞起來是沒有什麼問題……

中原中也把其中一個包裝袋拿起來檢視。

有效期限早就過了。

還過了非常長、長到恐怖的一段時間。

嗯，大概就隻是過期了一百年而已。

……不是，到底該不該吃啊！

未來人的食物到底能保存多久啊——！

燈看了看他，“可以吃啦。”

“吃壞肚子怎麼辦？”中原中也道，“過期這麼久了，確定沒問題？”

“感覺沒有問題。”燈說，“聞起來沒有壞！我先吃吃看，如果出問題了，中也就不要吃。”

中原中也輕嘖一聲，心情有點煩亂的皺起眉，“說什麼啊你，要試毒？”

“對呀。”燈理所當然的說著，在中原中也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啊嗚一口把掰下來的一小塊吃掉。

中原中也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

就算知道這是為了生存——他們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找到食物了，不能輕易放棄任何一點東西。

可是中原中也心裡還是……

對燈毫不猶豫的試毒，感到難言的震動。

沒有多少人能不在意潛在的危險，毫不猶豫的替同伴試毒。

在擂缽街時當然也會有這種類似的情況。

從垃圾堆裡翻出的、不知道還能不能吃的食物，沒有任何人想要先嘗試第一口。

每到這種時候，每個人的目光都會投向他。

這是應該的。

當時的他這麼想。

因為自己擁有更強大的力量，手中握著一張王牌，所以保護弱者、承受更大的風險，都是他應該要做的事。

後來呢？

後來在港口Mafia，雖然不可能再有這種事情發生，身邊也有了不少可以並肩作戰的夥伴，但他肩上背負的是更多更重的責任。

即便不是試毒，也依舊得拚上性命去守護他擁有的一切。

他好像永遠都站在“保護者”的位置上。

這沒有什麼。

他已經習慣了，也樂於站在那樣的位置上。

中原中也看著燈，不自覺地握緊了拳。

為什麼能這麼輕易地做出這種事？

是不知者無畏？是為了生存必須要做的事？還是……他是在守護著他唯一的同伴？

“好吃。”

不知道中原中也在一瞬間想了很多，燈眯著眼，露出滿足的表情，“好像沒有壞。”

現在沒反應不代表晚點不會有反應。

中原中也長長的吐了口氣，默默道，“先彆吃了，晚點看看怎麼樣再說。”

“嗯。”燈把巧克力收起來，又看了眼旁邊快一個箱子的巧克力，“帶回車上放！”

不過問題來了。

他們該怎麼從這裡出去？

中原中也看了看頂部的開口，“燈，上得去？”

這點高度，他是能跳的上去，但是燈應該沒辦法。

燈憑著蠻力跳上去的話，底下的鐵很有可能會被他蹬破，還不一定能成功上的去，這麼嘗試的話太危險了。

“疊箱子就可以。”燈把一個個鐵箱子木箱子都拿過來，“踩著這個上去！”

中原中也幫著他把箱子疊好，試了試穩定度，“你先上去。”

如果摔下來了還能接住他。

然後。

中原中也就看著燈笨拙的、手腳並用的慢慢往上爬。

實在是有點好笑。

像烏龜一樣。

中原中也忍著笑，踩上第一個箱子，在燈屁股上推了一把，讓他順利的上到外面的平台上。

手感肉肉的，和細的要命的腰感覺差真多。

他腦中閃過這點自己都沒怎麼察覺的評價，輕輕鬆鬆的帶著裝有巧克力的箱子上到外頭的平台，又回頭看了眼門裡昏暗的機械內部空間。

“在裡面看，外面霧霧的。”燈道，“還是在外面看比較漂亮。”

中原中也把目光收回來，“都是武器，有什麼好看的？”

“唔……天空很漂亮？”

中原中也順著他的目光一起看過去。

很藍也很高，隻有幾朵白雲零散的飄蕩著，像是沒有儘頭一樣，靜靜地籠罩著這個世界。

輕微的風拂過無數武器殘骸，將他們的發輕輕揚起。

仿佛帶著尚未散去的硝煙氣息，帶著戰場所有亡靈的啼哭，去往遙遠的藍天之上。

“啊。”中原中也輕聲道，“天空確實很美。”

“在這裡休息一下吧？”燈問。

“好啊。”

稍微休息過後。

燈再次手腳並用的從機械遺骸頂部爬下去。

中原中也把草莓巧克力箱子放進車鬥，瞥了眼燈。

燈現在還活蹦亂跳，看起來沒有因為吃了過期巧克力而有任何後遺症的樣子。

中原中也稍微安下心來，拿起燈找到的鐵棍，仔細打量了一下。

和機械殘骸一樣，材質非常好，可能不是完全的鐵，直到現在都沒有絲毫鏽痕。

“隻找到一個？”中原中也問。

“其他的不是太長就是太短，感覺不太合適。”燈道。

“太長的我看看。”中原中也道，“搞不好能弄短一點。”

“在裡面。”燈轉頭看向機械殘骸內部。

中原中也當然知道。

他們又再次來到低矮的空間裡。

剛才過來時，中原中也的目光被頂上的電線吸引，倒是沒怎麼觀察裡面的廢棄物。

現在一看，確實有一些長短不一的鐵棍，還有看起來像是“腳”的殘骸的矩形鐵柱，以及不知為何會留在這裡的空鋁罐。

可能是其他地方的垃圾，被風吹來之後就卡在這裡了。

中原中也撿起一根稍短一些的鐵棍，試著凹折一下。

……折不太動。

如果是普通的鐵，要凹折還不成問題，但是這東西竟然真的沒辦法被他徒手折斷。

旁邊傳來幾聲乒乒乓乓的聲響。

中原中也側過頭。

燈把幾個鐵管搬到旁邊，從被無數廢棄物壓住的底部翻出一根鐵棍來，見他看過來，便獻寶一樣的道，“我找到了哦！第二個合適的！”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這個空間畢竟狹□□仄，帶著點細微回聲的被放大了點。

中原中也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輕笑一聲，“嗯。”

和寶石一樣。

中原中也不隻一次這麼覺得。

他經手過無數昂貴奢華的寶石，但是沒有任何一顆寶石能與燈的眼睛相比擬。

沒有任何陰霾，乾淨透明，尤其是閃爍著光芒時，光是看著就會讓人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還有什麼要拿的？”中原中也問。

燈環顧一圈，“沒有了。”

“那就走吧。”

摩托車轟隆隆的發動起來，慢慢駛離原地。

將廢棄的、至今依舊緊盯著戰場的巨型機械殘骸遠遠拋在身後。

…

“怎麼樣，感覺還好嗎？”

距離燈把巧克力吃掉已經過了一段時間。

夜色很濃厚。

他們似乎來到了戰場邊緣，附近已經看不見多少武器的影子。

這裡或許曾經是繁華的城市，路面上滿是水泥與建築物的殘骸。

大部份街燈倒塌下來，剩餘的幾個還在兢兢業業工作著，亮著稍顯昏暗的光。

燈聽見中原中也的問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抬頭看看他。

“很好，一點事都沒有。”他眨眨眼，“沒有壞，可以吃。”

“你為什麼……”中原中也頓了頓，換了個說法，“你都不怕拉肚子嗎？一點都沒猶豫就吃掉了啊？”

“唔。”燈把帳篷用新取得的鐵棍立起來，“一定要試的呀。”

不是他就是中原中也，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有一個人來嘗試看看。

既然中原中也對過期的食物有疑慮，那就讓他來試。

“就這麼簡單？”中原中也問。

燈不太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迷惑的瞥了他一眼，“嗯。”

中原中也沉默下來。

要說簡單，或許也沒有那麼簡單。

燈理所當然的回答，似乎已經涵蓋了他猜測中的那些原因。

比如守護同伴、比如為了生存必要的行為。

“中也。”燈給了他半塊巧克力，“這個給你。”

他們坐在平坦的斷裂水泥面上，帳篷立在背後。

還亮著的街燈與他們之間有段短短的距離，光線不算明亮，卻也不用點起油燈就能大致看清面前的景色。

中原中也從很久以前就習慣了沒有多少燈光的夜晚，對現在的光線也已經很滿足。

他將巧克力接過來。

包裝袋上寫著［有效期限：200年］、［3099.05.09］的字樣。

也就是說，這是三百多年前製造的東西。

日期看起來很恐怖，可是真的非常香。

草莓特有的香甜氣味，在已經過期這麼久的現在都還依舊未變。

……不知道是什麼神秘的保存技術，還是什麼神秘的化學材料。

不過，仔細想想，過期這麼久沒有壞反而更恐怖啊！

但是能怎麼辦呢，沒有選擇的情況下，還不是隻能吃下去。

畢竟是軍用巧克力，即便聞起來很香，這麼多年來也已經改良過了，還是不怎麼好吃。

中原中也咀嚼著一點都沒有變質的巧克力，盯著前方殘破的石塊發呆。

“草莓。”燈忽然道，“好吃，我喜歡這個味道。”

中原中也挑起眉，“你什麼東西覺得不好吃？”

燈認真的想了想，“什麼都好吃！”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

因為本身經曆的緣故，他很能理解這種感覺。

世界上的什麼東西都很好吃。

就算是被人丟掉的半片吐司，都好吃的不可思議。

看來在自己沒有察覺的時候，舌頭已經不知不覺間被各種高檔的食材和料理養刁了啊。

他又咬了一口巧克力。

廉價的巧克力味道與草莓的味道在嘴裡化開。

確實是……非常難得的美味。

明亮的月亮掛在天空上，周邊是點點星光。

燈雙手撐在身體旁邊，仰頭望著夜空，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想睡覺了。”他懶洋洋的說。

“那就來睡覺吧。”中原中也道。

中原中也後一步進入帳蓬裡，把帳篷關好，才躺下來。

防水布將外頭的光遮掩住，裡頭一片漆黑。

小小的空間把外頭的一切都隔絕開來，像是一個小小的世界。

“喂，燈。”中原中也望著帳篷頂喊。

燈迷迷糊糊的應道，“嗯？”

“你害怕過嗎？”中原中也的問題有些沒頭沒尾。

燈聽不太懂，“什麼？”

或許是這個小小的黑暗太過令人安心，也可能是在這個沒有人的世界裡，除了前進與思考之外沒有其他事能做。

中原中也忽然有了點想說說心裡話的念頭。

“就是、”中原中也斟酌道，“不知道前面有什麼，隻能一直往前走，這件事。”

“沒有。”燈說，“我沒害怕過這個。我以前比較擔心走到一半就走不動了，現在不會了。”

“為什麼？”

“因為中也在呀。”燈可能快睡著了，語氣軟綿綿的，“隻有自己一個人，很辛苦的。”

中原中也抿抿唇，沒有再說話。

他看著帳蓬發了會呆，突然想到今天還沒聽見燈的“晚安”。

可是燈好像已經睡著了。

他正這麼想著，燈的聲音軟軟的響起，“中也、晚安。差點忘記了。”

中原中也不知不覺彎起唇角，“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