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中也。”
一直安靜的望著前方的燈忽然開口，“我們在這一層待多久了呀？”
“不知道。”中原中也道，“應該有幾十天了？”
他們在這一層待的時間不算長，不過也不算短。
中原中也粗略估計，大概也有三個多禮拜了。
或者一個多月了也不一定。
在沒有以任何方式記錄的情況下，時間確實已經完全失去意義，隻能憑著淺薄的印象推算。
他才來這點時間就有這種感覺，搞不好燈曾經對他說過的那些時間都還要更長，或者更短也不一定。
比如說，燈其實已經從底層出發兩年了，又或者博士死後其實還不到半年。
但這些也都隻是中原中也無聊時的思維發散而已。
畢竟沒有人知道正確答案。
他們還沒離開擁有無數神像的這層城市。
從城市周邊的荒野又走進城市，現在又重新進到郊區。
摩托車哐當哐當的行進在水泥路上，震起不少螺絲與各種各樣的鋼鐵碎片。
他們正在途經的這片郊區，全是被棄置在這裡的武器。
“和撿到中也的地方好像。”燈撐著臉道，“坦克車、裝甲車……”
中原中也聽他念沒幾個就停下來，忍不住調笑道，“還有什麼？”
燈很認真的盯著眼前的車子思考許久，“嗯、裝甲車！”
就算大概知道燈的回答了，中原中也還是撲哧笑道，“是驅逐戰車。”
不過驅逐戰車基本上在他的年代已經退役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還看得見。
燈有些好奇的問，“不一樣嗎？長得很像。”
“當然不一樣。”中原中也道，“看起來差不多，不過每個戰車都有不同的作用。”
“哦——”燈拉長語調的哦一聲，“為什麼會停這麼多在這裡呀？”
中原中也操控著摩托車繞過一個積著水的坑洞，低聲道，“或許是戰爭吧。”
“戰爭。”燈重複了一遍，“戰爭到底是什麼？”
中原中也頓了頓。
他也經曆過能被稱作“戰爭”的慘烈鬥爭。
無數人——無數普通人、無數他重視的下屬，許多他見過的沒見過的存在，都在這場戰爭中失去性命。
“戰爭是什麼啊……”中原中也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有時候可能是為了保衛家園、防禦外敵，也可能是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
有時候隻是莫須有的原因、很無聊的理由，就能打起一場慘烈的仗。
戰爭是什麼，即便親身經曆過，他也依舊說不出答案。
摩托車駛過一個凹凸不平的坎，路過十幾把淩亂排列的機槍。
電塔倒塌、電線交纏，隨處可見炮彈與烈火燒灼過的痕跡。
他們好像來到了戰場的遺跡。
中原中也終於有些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件事。
燈抬頭看看天空，忽然道，“剛剛那個坑洞，有點像我之前看過的。”
中原中也一愣，“打穿地板的？”
“嗯。”燈道，“洞旁邊有很多線，還有管道。再大一點、深一點，就更像了。”
“這樣啊。”中原中也低聲應道。
戰爭……
“中也，那個是什麼？”燈指向前方的巨大機械造物，好奇的問。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不知道。
眼前的東西很巨大，有點像是什麼建築殘骸。
通體純黑，數隻鐵柱坍塌，附近也有不少碎裂的鐵塊鐵條。
巨大的柱子和鐵壁，以及這些東西支撐著的方形鐵質造物，共同形成一個小小的、低矮的空間。
他們把摩托車停下來，站在這個奇怪的東西前面。
小小的空間裡有很多大小粗細不同的廢鐵，還有一些空罐與廢棄水管。
在戰場上出現的，基本上也是武器吧？
可是看起來又一點都不像中原中也熟悉的武器模樣。
“那個好像眼睛——”
燈的聲音從後面一點的方向傳來。
中原中也扭過頭，就看見燈不知何時已經跑到後面的坦克上，站的高高的觀察。
“眼睛？”中原中也退後了一點，還是看不見。
……果然燈的身高看不見的，他也看不見。
中原中也認命的想。
怎麼說呢，幸好燈和他差不多高，還比他矮了點。
真的幸好。
不然燈這麼天然的個性，想必天天都會在不知不覺中戳到中原中也的痛處。
還是非常在意身高的年紀，中原中也停頓了會兒，終究還是跟著上到坦克頂部。
這台坦克是豹式G型，已經長滿了鐵鏽，不過踩上去還很穩固。
在中原中也叫的出名字的武器和坦克旁邊，出現一個看起來就很奇怪的東西，讓人感覺特彆微妙。
從戰車頂部確實看的比較清楚。
這個巨大的物體，真的有著像是眼睛一樣的兩個圓形洞口。
往內凹陷，似乎是封閉的。
“好像在看著我們哦。”燈坐在生鏽的炮台上，望著眼前的黑色鐵質物體，喃喃道。
“我們過去吧。”中原中也道。
真的是個非常巨大的殘骸。
“好多空罐子哦。”燈走進低矮的空間裡，又撿了一根鐵棍，自言自語道，“這個好像能拿來搭帳篷。”
中原中也瞥了他一眼，確認他沒有隨便亂跑，抬起頭，望向空間頂部。
就在他面前不遠處，頂部破了一個洞，電線從中垂墜下來，隱約能看見裡頭密密麻麻的複雜電路。
該不會真的是武器吧？
如果真的是武器，那先進程度和它周邊這些武器未免也差太多了。
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著想。
鏘——！
一聲回蕩著回音的敲擊聲傳來。
是鐵與鐵互相撞擊的聲音，因為其中一個是中空的，才會發出如此清脆巨大的回聲。
中原中也側過頭，看向聲音發出來的方向。
燈舉著一根細細長長的鐵棍，有點茫然的微微仰著頭，看著還在發出回聲和細微震蕩的鋼鐵殘骸。
“聲音好大啊。”他用另一隻手揉揉耳朵，好像有點不太舒服，“我隻是輕輕敲了一下而已。”
中原中也又無奈又好笑，“還好嗎？”
燈點點頭，“嗯。”
細微的回聲慢慢平複下來。
這個空間整體是傾斜的，他們進來的位置開口有兩人高，另一端隻有約莫半人高的開口，附近還有不少石塊。
中原中也想了想，決定從外面繞到鋼鐵殘骸後方。
燈還拿著鐵棍，跟在他後面走出去。
“撿棍子做什麼？”中原中也隨口問。
“看起來可以拿來搭帳篷。”燈炫耀般的舉起鐵棍給中原中也看，“這個沒有生鏽哦。”
中原中也稍微估量一下長度，同意道，“那就換掉一根，先拿去車上放。”
燈看了看摩托車和他們的距離，又看看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盯著他。
燈隻好乖乖點頭，“哦。”
他小跑著回到摩托車旁邊，把棍子隨意的擺到車鬥上，又小跑著回到中原中也旁邊。
“中也沒有先走耶。”燈小小的笑起來，“中也真好。”
中原中也挑起眉，“怎麼，博士都會先走？”
“對呀。”燈很簡單的模仿了一下，“‘我走的慢，你自己跟上來’——博士都這麼說。”
中原中也腦中出現一個小小的、約莫三四歲的燈跌跌撞撞跟在穿著白大褂的女子身後的畫面。
緊接著被他自己揮散。
什麼啊，燈根本就沒有那種時期，博士也不可能在這種冷天裡隻穿白大褂。
一個穿著厚重防寒衣的老人，一個懵懂如新生孩童的少年。
實際上該是如此才對。
雖然燈的表現，其實很難讓人相信他才得到記憶沒有多久的時間。
至少有時候中原中也類比一下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會做的比他還要好。
他瞥了眼燈。
燈的眼睛四處轉啊轉的，對周遭充滿著好奇心。
……隻是有時候而已，更多的時候隻是個笨蛋。
他們很快就繞到殘骸的背面。
背面同樣有許多殘餘的鐵塊和鐵柱。
“好像可以爬上去。”燈踮著腳尖看，“上面是平的。”
“上去看看。”中原中也道。
說要爬上去，不過還真的有點困難，畢竟基本上都是平坦光滑的鐵。
對中原中也來說不成問題，對燈而言就有些辛苦了。
中原中也輕輕鬆鬆的爬上光滑的、比他們還高一點的柱狀殘骸，還特地放慢動作讓燈跟著學。
燈艱難的手腳並用，動作很醜的努力爬。
中原中也拉住他的手，把他拉上第一個平台，“還可以嗎？”
“可以。”燈道。
“那就繼續。”
中原中也接著往上爬，站在平台上，指著鐵與鐵之間一點點細微的突起，“踩著那邊，做的好……再來是那邊。”
燈確實是個好學生，學起東西來的速度快的驚人。
隻是不太常在這種崎嶇的地方爬上爬下，還不熟練而已。
中原中也握住他的手，“用力撐上來。”
燈很努力地撐起身體，總算爬到最頂端，“呼——中也好厲害啊，爬的好快。”
“當然。”中原中也笑著道，“這可是我謀生的工具之一啊。”
燈思考片刻，似懂非懂的道，“中也是修房子的？”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我是拆房子的。”
燈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這種職業，茫然的應了一聲，“哦。”
中原中也好笑的瞥了他一眼，便打量起周遭來。
頂部確實很平坦。
整體呈現長方形的頂部周邊有四根巨大的鐵柱，比他們站著的平台還要稍高一些，斜斜的支撐著整個鋼鐵殘骸。
燈站在邊緣眺望，“全部都是武器，好大一片。”
“還有其他這種殘骸嗎？”中原中也問。
“那裡，很遠的地方好像也有一個，看不太清楚。”燈指著遠方，手指又換了個方向，“那邊也有。”
中原中也沒帶望遠鏡過來，當然看不見。
以後還是把望遠鏡放在口袋裡隨身攜帶好了。
中原中也往前走了幾步，低頭認真打量著地面，過了會兒止住腳步，“燈，過來。”
還在四處眺望的燈轉過頭，走過去。
“這個像不像門？”中原中也問。
他指的位置有一個與平坦光滑的地面不太一樣的、大概能容兩個人通過的方形痕跡。
沒有很明顯，不過隱隱約約可以看見。
“有點像。”燈道。
可是沒有什麼能從外部打開的東西，也不知道是能開啟的把手已經鏽壞滑落了，還是本來就沒有。
中原中也猶豫了會兒，“破門而入，怎麼樣？”
“底下是可以進去的嗎？”燈有點訝異的說。
“看著很像是個門啊。”中原中也道，“試試看，不是門就算了。”
也就是說，要從這個疑似門的方形痕跡把地面打破。
要是來兩個普通人還真不可能做到，但他們都不是什麼正常意義上的普通人。
伴隨著幾聲劇烈的、回蕩到遙遠彼方的哐哐聲，比這些聲音更劇烈的“砰咚！”聲緊接著響起。
疑似是門的方形痕跡還真的是一塊與頂部整體分離的鐵，就這麼被他們兩個暴力的往下踹，掉進金屬造物的內部。
“中也真的是拆房子的耶。”燈道。
中原中也冷靜的說，“你也是共犯。”
“也是哦。”
他們兩個人默默對視一眼，默默把目光投向洞口。
從上面看起來，裡頭一片黑漆漆的。
“進去看看。”中原中也說著，率先往下跳。
他跳下去之後，沒有急著走到周邊，而是伸出手把後一步跳下來的燈穩住。
撞到頭這種事有一次就很丟臉了。
中原中也隨手把燈放下來，才看向周邊。
“這是……操作室？”
即便心裡已經有預感了，可是真正看見時，依然有種莫名的震撼。
兩個眼睛是能看見外面的窗口，中央有個駕駛位，周邊是無數面板，上頭有許多複雜的按鍵。
這個東西究竟曾經是做什麼用的啊？
光看外形實在很難想像它的作用，也不太能想像它動起來的樣子。
和大概知道這是“兵器”而震撼不已的的中原中也不同，對此一無所知的燈已經湊到面板前打量起來。
“好多按鈕。”燈伸出手摁下一個白色的按鍵。
都已經廢棄倒塌、電線外露了，面板也沒有亮起，中原中也很放心的任他按。
確實什麼都沒有發生。
燈啪嚓啪嚓的又按了幾個按鍵，“這是做什麼的呀？”
“大概是以前的人操控這個機器用的東西。”中原中也道，“就像摩托車的方向盤。”
“開著這麼大的東西走嗎？”
燈驚歎一聲，走到窗口看了看，忽然道，“真的是眼睛。”
“是啊。”中原中也站在另一個窗口前面。
——透過這兩個眼睛看見的，是一片武器的墳場。
中原中也側過頭，看了燈一眼。
燈安靜的注視著外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如果騎著這麼大的摩托車，應該一下子就會到聯絡塔了吧。”燈道，“還有地方可以睡。”
“可是也有很多地方不能去。”中原中也道，“這麼大的東西，沒辦法騎上小路。”
“嗯。”燈說，“很多時候想要的事情沒辦法一次滿足，有了這個就沒有那個。不過隻要能有好的一面就很好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中原中也想了想道，“很多事無法兩全其美。同時追兩隻兔子的人，一隻也追不到。”
燈沉默幾秒，轉過頭，好奇地問，“兔子是什麼？”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冷靜的說，“是一種動物，跳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