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水晶碎片順著海波四散迸濺, 鋒利的邊緣貼著臉頰滑過,留下千萬道折射的璀璨珠光,幾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賓客們驚叫逃竄。
敖息尖叫一聲:“我兒!”然後便衝進了塌了一半的龍宮。
北海龍王愣在當場,若不是有西海和南海龍王及時出手相護, 隻怕是被龍宮碎片割傷了也不知道。
龍宮傾塌, 整個北海都震了幾震。
東海龍王望著後方破碎的宮殿, 震驚萬分:“小妖,你用的什麼兵器!”
般般捂著被弓弦反彈到的右臉,哭得嗚嗚咽咽, 根本沒空回話。
嗚嗚嗚嗚嗚, 她怎麼這麼倒黴,拉個彈弓都能被傷到,居然還這麼痛,她不會是毀容了吧!
敖丙亦是愣在原地,甚至都忘了他還在和哪吒對戰。
怎麼可能?那小妖怪看上去至多幾百年的修為, 怎麼可能會有如此深厚的法力, 能直接擊倒半座龍宮?她手裡那把彈弓, 到底是什麼來頭?
西海龍王一邊扶著像個鐵杵一樣僵硬地杵在那兒的北海龍王, 一邊驚魂未定道:“這、這……何至於此啊!”
南海龍王趕緊指揮蝦兵蟹將:“快, 快去把那個東西找出來!”
一群群蝦兵蟹將湧入龍宮廢墟, 小心翼翼地朝著廢墟中央靠近。然而還沒等他們接近, 隻聽嘩啦一聲響, 幾枚水晶碎片被頂開, 一顆閃著銀光的圓球便倏地飛了出去。
它按著來時的路線, 原封不動地回到了般般手裡。
“我的龍宮——!!!”像是當頭一棒,終於被人從幻夢中敲醒,北海龍王跪倒在龍宮大門前, 放聲悲號。
什麼斥資多少、收藏了多少珍品、用的什麼材料製成,都成了其次,最重要的是,這是他幾千年前親自設計的龍宮啊!
他一筆一劃、一磚一瓦,親自設計的啊!
為了追求宏偉但清透的效果,他花了多少心血才創造出來的、四海公認的最美麗的龍宮啊!居然!就這麼毀了!
哪吒也顧不上敖丙了,衝到般般面前,一把抓過她手裡的彈弓,問道:“你哪來的?”
般般捂著臉,紅著眼睛道:“真……真君給我的……”
“他主動給你的?”哪吒不敢相信,“他竟然把這個都給了你?”
這金弓銀彈,雖不是楊戩現在最常用的武器,但也是他早年比較慣用的武器之一,殺傷力不容小覷。他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武器給小狐狸?連哮天犬都沒這個待遇!更何況小狐狸明顯還駕馭不住!
般般看向不遠處一臉複雜看著她的敖丙父子,又看向海底一片混亂的水晶龍宮,後知後覺地咽了下口水,抖著嗓子道:“怎、怎麼辦?我是不是……闖大禍了?”
哪吒:“……”
他哪知道該怎麼辦啊!
“哪吒!”北海龍王一聲淒叫,衝上前來。
隻見他臉色煞白,雙眼通紅,氣得連胡須都在顫抖,指著哪吒道:“你今日……你今日必須給我北海一個交代!你不請自來,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我北海沒惹你彆的!你卻毀我龍宮,攪得我北海水族不得安寧,你你你,該當何罪!”
哪吒皺眉,正色道:“第一,龍宮非我所毀;第二,是東海龍王欲偷襲我身邊這小妖,她為自保,才失手毀了龍宮;第三,挑起此次爭端的絕不是我,而是東海!追本溯源,該是東海負責才是!”
東海龍王怒道:“休要在此推卸責任,挑唆我兄弟關係!”
“哼,你這老龍還好意思與我講責任?我明明白白地看見,那一彈明明是衝著你過去的,如果不是你避開,北海龍宮也不會被毀!你若心係兄弟,有本事就接下那一彈,讓我看看你的實力!”哪吒譏誚道,“怎麼,你難道還要說我們不該出手?我可是一點都沒對你家敖丙下手啊,是他非要追著我打,打又打不過,還得你這當爹的覥著老臉圍魏救趙,對一個幾百歲的小妖下手,你自己不嫌丟人嗎?”
敖丙:“你,你……”
“你什麼你?還沒打夠?沒打夠的話,你現在就給我堂堂正正地下戰書,我們去東海打!”哪吒冷笑,“隻是被我打敗的話,可就彆再繼續那保持什麼‘哪吒不得入海’的規矩了,手下敗將還好意思劃地盤,簡直笑掉大牙。”
“都給我住口!”北海龍王怒火中燒,“大哥,今日是我孫兒的慶生宴,哪吒擅自前來,固然不對,可他都已經說了不打不打,你又為什麼縱容敖丙窮追不舍?就非得在我這北海打這一場嗎!這小妖明明都快遊到海上去了,你又為什麼不肯放過!若不是大哥你,她又如何會出手!”
敖丙咬牙:“四叔,根本就是哪吒挑釁在先……”
“挑釁個屁!我要真想挑釁,我就光明正大地打進來了,還需要穿成這樣?”哪吒怫然,“我在此前,甚至都與北海龍三太子見了一面,你問問他,我可有為難他半分?我是不是做足了禮數?我隻不過是想找到你們幾條老龍,好好聊一聊這狗屁倒灶的規矩,我還沒說半個字呢,你倒先打過來了,到底是誰在挑釁?”
“你也閉嘴!”北海龍王瞪著他,“說一千道一萬,這麼多雙眼睛都看見了,若不是這小妖那一彈,龍宮也不至於毀成這樣!難道你們就不打算負半點責任,就這麼一走了之?”
哪吒:“追根究底,明明是東海的錯!”
“我不管,今日誰也彆想從這離開,必須給我北海一個說法!”看著自己住了幾千年的龍宮一片狼藉,北海龍王心碎欲絕。
哪吒看了一眼般般。
般般渾身發抖,瑟縮在他背後。她肯定是哭過了,眼睛腫得像核桃,隻是淚水在這海裡看不見罷了。
“沒事。”哪吒安慰她,“你不要太擔心。”
般般躲得更深了,壓根不敢直視北海龍王的眼睛。
“我問你,這小妖是誰?你和她什麼關係,為何如此袒護她?”北海龍王看著這一幕,愈發氣不打一處來。
哪吒:“她是,嗯,她是……”
該死,到底要不要說出師兄的名字來呢?
就像小孩犯了錯,找小孩沒用,得找家長,眼下就是這樣的情況。就算讓般般負責,般般也負不起這個責,把她賣了也修不好龍宮,所以能負責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引發了這一係列事端的哪吒,另一個就是般般名義上的上司,楊戩。若不是楊戩把金弓銀彈給了她,哪怕換成是哪吒的火尖槍,北海龍宮都不至於是這個下場。
哪吒:“你管她是誰!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你說,你想怎麼樣?要怎麼賠?”
“賠?你們賠得了嗎!”北海龍王悲憤道,“那是我的心血!豈是物力能賠付的!”
若隻論物力,他北海也不是不能再造一個水晶宮,隻不過財政問題會有點緊張罷了。但是,建築可以再造,造出來的,卻不是當初的那座宮殿了啊!
“而且……”北海龍王指著下面抱著小龍太孫,惶然無措的敖息等人,道,“龍宮已毀,我北海龍族數十人,又該往何處安身!”
哪吒:“不是說四海一家嗎?以前東海從我這受了委屈,你們仗義相助,全都跑來陳塘關下雨,今日不也差不多?是兄弟,就該讓他們三海也一起幫幫你們,暫時住進他們的龍宮去,尤其是東海!”
東海龍王沉聲道:“四弟,你說得對,今日之事,也有我之過失,在龍宮建好前,便請四弟一家去東海小住吧。”
“誰要去你的東海!誰想欠你的人情!”北海龍王破罐子破摔,開始發瘋,“你是兄長,事事以你為尊為先,這也罷了。平日裡我們兄弟幾個各掌一海,互不犯界,讓一讓也沒什麼。但你有事的時候,敲個金鐘鐵鼓,就把我們都喊了去,一會兒是你兒子被陳塘關小娃娃抽了筋,要找我們一起報仇,一會兒是被花果山那猴頭打劫了定海神針,就拉來我們一起獻寶,到底憑什麼啊!”
西海龍王和南海龍王在下面聽見了,對視一眼,俱都沉默。
尤其是西海龍王,當初孫悟空打劫東海,搶了東海的定海神針還不滿足,還要其他三海的寶貝,他西海送出去一副鎖子黃金甲,一直對此耿耿於懷。結果後來,他才從兒子小白龍那裡聽說,當初孫悟空因為嫌遠,壓根沒打算打劫其他三海,還說什麼“一客不犯二主”“走三家不如坐一家”之類的話,是東海龍王不願再損失其他寶貝,才把他們幾兄弟一起叫了過去。
已經恢複了人形的東海龍王聽到這樣的指責,尤其是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臉上青白交加,僵硬不語。敖丙環顧四周,最終忍著氣,手持方天畫戟,咬牙退到父親身後。
哪吒看他們四海內訌,心裡暗爽,又不能在面上表現出來,隻沉著一張臉,對北海龍王道:“既然你不讓我們走,那你倒是說說,你想怎麼解決此事?”
北海龍王不語。
南海龍王打圓場道:“四弟,反正我那兒地大,先去我那兒住一陣吧。”
西海龍王也道:“有什麼話,咱們兄弟幾個先下來商量商量,光吵架也不是辦法。”
北海龍王面色陰鬱,盯著哪吒和般般看了半晌,最終還是默默回到了海底。
東海龍王沒有下去,冷冷地看了哪吒一眼,然後將目光轉向彆處。
哪吒抱著胳膊,對躲藏在各處暗中觀察的賓客們揮了揮手,道:“都散了吧散了吧,沒什麼好看的了。”
陸陸續續有識趣的賓客離開北海。
羅刹女推了牛魔王一把:“你上去啊,那絕對是般般!我說那箱子為什麼那麼重,她昨晚上肯定是藏裡面睡覺忘記了!”
牛魔王遲疑:“可是,她現在把北海龍宮給砸了,我們過去認她,豈不是我們也要擔責?”
羅刹女愣了一下。這、這倒是個好問題。
“那、那我們先回去把玉面喊來?”羅刹女猶豫道,“她現在找不到般般,肯定急壞了。”
牛魔王撓了撓下巴:“可我還是想不明白,般般和哪吒是咋認識的呢?她手裡那個很厲害的兵器,難道也是玉面給的法寶嗎?”
羅刹女喃喃:“是啊,他們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而且看哪吒一副很護著般般的樣子,明顯是很有交情,可般般明明成天跟玉面待在積雷山上,也沒見玉面說過認識哪吒啊……
他們的竊竊私語並沒有傳到哪吒耳朵裡。
在這短暫的清靜時間裡,他看著般般的臉,說:“把手放下。”
般般吸了吸鼻子,聽話的把捂臉的手放下了。隻見她的右臉高高腫起,一道淺紅色的弓痕清晰地印在她柔嫩的皮膚上,滲出細細密密的血點來。
哪吒伸手碰了一下,般般疼得嘶了一聲。
哪吒眉頭皺得更深:“你不會用那個彈弓嗎?”
般般搖了搖頭。
“既然師兄把彈弓給了你,他怎麼也不教你如何使用?”哪吒十分費解,“這麼危險的武器,他就什麼也不交代,就給你了?”
般般想起那日從天釜山上回去的情景,含糊地嗯了一聲。
“是他把這彈弓送給了你,還是讓你暫時保管?”哪吒追問。
般般絞著手指:“呃……暫時保管吧。我剛才太害怕了,身上又沒有彆的武器,隻能用這個了。”
若她早知道那一彈會擊中龍宮,還會彈到自己,她肯定不會使那麼大的勁。
隻是暫時保管嗎?那還勉強說得過去。哪吒看著她的臉,道:“你先回去吧,趕緊把此事告訴師兄,再把你的傷口處理一下。”
般般:“啊?我難道不用留下嗎?”
“你留下有什麼用,這裡有我一個就夠了。”哪吒道,“你要是這麼有責任心,還不如把師兄喊來,讓他替你處理處理這彈弓的事情。”
般般抿了抿唇,也知道自己在這裡沒什麼用,便點頭道:“好,那我先去了。”
哪吒:“認得路嗎?”
般般:“……”
哪吒歎了一口氣,給她指了個灌江口的方向。
般般剛一動身,敖丙便注意到了,立刻道:“哪吒!你怎麼把這小妖放走了?”
哪吒立刻反駁:“她又沒錢又沒力,一問三不知,能乾什麼?我不還在這兒嗎?有什麼事找我不就行了?”
“你我都在此好好待著,而她身為破壞龍宮的罪魁禍首,豈能連一句道歉也沒有,就這樣逃走?”敖丙橫眉,“若不是心虛,就讓她好好留下來!”
“我真是搞不明白了,敖丙,你們東海跟我哪吒有仇,乾嘛老是喜歡牽扯彆人?”哪吒道,“還特彆喜歡打著彆人的旗號,顯得自己很識大體似的。”
二人的爭執驚動了海底的龍王們。北海龍王一抬頭,就見般般正在往海上遊,不由臉色大變:“小妖站住!”
般般一驚,頓時嚇得不敢再動。
好在北海龍王並不是東海龍王,他隻是攔住了她的去路,對她怒目而視:“你毀我龍宮,犯下大錯,豈又偷偷逃跑之理?”
般般囁嚅:“我,我隻是……”
“老龍王,你彆為難她,是我讓她走的。”哪吒道,“一隻幾百年的小妖怪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沒法賠你龍宮,你找她還不如找我。”
北海龍王拂袖:“誰說她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我看她那隻彈弓就很好!拿出來,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寶貝,如此凶悍!”
般般咬著嘴唇,不想給。
北海龍王冷笑:“你到底是哪裡的小妖?為何連毀我龍宮的證物都不敢給?你再這樣不知好歹,彆怪我告上天庭!”
般般還在猶豫。於情於理,她都很理解北海龍王的行為,畢竟自己家遭到無妄之災被毀,北海龍王沒當場殺了她就不錯了,而她竟然還在這裡磨磨蹭蹭,不肯交出證物,實在是說不過去。
但她也很害怕北海龍王把彈弓拿走就不還了,或者是直接破壞泄憤,那她要怎麼跟真君交代?
北海龍王失了耐心,直接伸手來奪。
龍爪粗而尖利,幾乎擦著般般的鼻尖滑過。般般驚叫一聲,眼看彈弓的弓弦已經被龍爪勾住,從她手裡脫落出去,周圍的海水卻在此時陡然生變。
一水分二浪,一道不容抵抗的力量急速襲來,竟直直將海水劈成兩半,將般般與北海龍王掀至兩側。
北海龍王隻是踉蹌了一下,而般般卻被翻湧的海浪裹挾著滾了幾滾,才暈頭轉向地重新站穩。
等她再次抬頭,卻吃驚地發現彈弓還在自己手裡,而更吃驚的,是身邊的海水還在不斷後退,燦爛的陽光竟直直照射進來,照在了她與北海龍王、哪吒、敖丙父子的身上。
整個北海,出現了一道奇異的裂口,海面上層被一分為二,他們幾人立在這道裂口的中央,頭頂是天空,腳下是流風,而其他人,還茫然地待在水下的海底。
般般眯了眯眼,逆著陽光,隱約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今日北海盛宴,本君遲到,還望龍王海涵。”楊戩一身白衣,淩空而立,左手兩指並立於胸前,冷著一張臉,朝北海龍王微微頷首。
北海龍王一怔,隨即皺了皺眉:“真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隻是真君似乎過於心急了一些,不知道的,還以為真君要將我這北海給劈了呢。”
楊戩看了一眼般般,見到她臉上的傷痕,面色陡沉。他兩指一旋,分裂的海水立刻倒灌回來,波濤洶湧之間,隻聽他語調平靜而冷淡:“若非如此,隻怕要再生一場誤會。龍王方才想要的,乃是本君的金弓銀彈,既然本君人已在此,龍王有什麼事,大可以同本君親自來說,無需再管那沒有靈智的死物。”
哪吒大喜,連忙奔到楊戩身邊,小聲道:“師兄,你來得正是時候!今日我本想與那幾條老龍好好談事,結果敖丙非要找我一決高下,打不過就出陰招,那東海老龍想對小狐狸精下手,嚇得小狐狸精亂用你的彈弓,把北海龍宮給打碎了!”
他自認為言簡意賅,快速明了地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結果被楊戩眼風一瞥,隻覺遍體生寒。
……怎麼了?是怪自己把他牽扯進來賠錢嗎?
不過話說回來,小狐狸精還沒走呢,他是怎麼知道北海的動靜的?
而般般看到楊戩身後的妲己,頓覺心裡一鬆,也管不得那麼多了,大哭著撲到了妲己的懷裡。
“娘親!”她嗚咽不止,“我毀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