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檢,江陵月可一點兒也不陌生。
上輩子在醫院實習的時候,她恰好有一個同門找了關係,掛靠在了體檢科。下班後的閒暇時分,此人就會分享起自己親眼目睹的無數八卦。
有查出性病後發現對象出軌的、查出遺傳精神病史後拒婚的,甚至於發現對象是殘疾人的……涉及婚姻男女,來來回回無非是幾種特定套路的反複上演。偏偏圍觀者都看得津津有味,重播上一百遍也不會膩味。
但是當被看熱鬨的人成了自己,那滋味可就一點也不美妙了。
型號、能力、顏色?
這些虎狼之詞象征著什麼,不言而喻。明白過來的一瞬間,江陵月的目光就下意識地朝著某個地方瞟去……但當她的理智上線,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乾什麼後,又狠狠“呸”了兩聲。
變態,太變態了。
一想到有那麼一瞬間,她真起了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江陵月就小臉通紅(huang)。但即使下意識彆開視線,她遊弋的目光還是忍不住望體檢報告上瞥。
一眼,又一眼。
如果係統掃描的成果為真,那也太那個了。江陵月想,難怪它會刻意補充一句“保護好自己的前提”,恐怕是意有所指。
“陵月?”
霍去病挽起了袖口,露出一截勁瘦而有力的手臂。膚色透著瑩白,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來,肌理間蘊藏著青年人獨有的健康感,正等待著醫者的審閱。
但那一根搭在他腕間的手指,半晌一動不動,末了竟然還僵硬了起來。
霍去病微蹙了下劍眉,自己悄悄繃緊了小臂,仍沒得到任何的回應。抬頭看時,卻發現那手指的主人正雙頰含桃,細細的粉色從耳根蔓到頸間,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一下又一下。
“陵月。”
他輕喚一聲女子的名字,才讓後者猛地回神,慌張地把指節搭回手腕:“抱歉,我剛才在想事情入迷,走神了。”
說完,她還衝他揚起嘴角,笑了笑。
饒是霍去病心慕江陵月已久,對她知之甚深,也一時參不透這個笑容的意味。他知道事情絕沒表面那麼簡單。但他隻是微垂了眼,不再細問:“嗯,你繼續號吧。”
類似的情狀,他已經遇到過很多,早不再大驚小怪。這仿佛是他們二人之間的無聲默契,隻要江陵月想藏的事情,霍去病就會裝作渾然不知,半點不戳破。
江陵月其實有考慮過,要不要坦白她的來曆和係統的存在。霍去病定然已經猜到了她身上的不同尋常之處,隻是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形式。要是不說清楚,兩個人之間總像隔了一層似的,連說幾句話都要藏藏掖掖的,一點兒不痛快。
但是!
絕對不會是這次!
即使是到死,她也會把剛才的所見所聞帶進土裡,不會說出去半個字!
“脈象如何?”
“脈象……很健康。”
霍去病把江陵月的思路一
下子帶上了正軌,她再確認了一遍體檢報告:“唔,隻有上半身一小部分肌肉有的前兆,平時要多注意,訓練後適當放鬆,張弛有度。”
但那也隻是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不會危及性命半點。這具身體年輕正當時,有什麼損耗都能迅速恢複如初。它也是霍去病能輕騎襲營、追擊匈奴的底氣。
“很健康?”
霍去病挑了挑眉,似有些意外:“陵月幾次三番給我檢查身體。我還以為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嗯……我是醫生,肯定喜歡防患於未然嘛。越人公不是說過麼,重病等到發現的時候就病入膏肓,治不好了。”
江陵月不確定霍去病到底是話裡有話,還是單純吐槽她緊張過度?比起被發現真相的端倪,她更情願是後者。
還有……
“哪有幾次三番檢查身體了?算上這次,一共也就兩次好不好。”
江陵月嘟了下嘴,對霍去病亂扣帽子的行為表示不滿。要是真能幾次三番就好了,她努力攢了那麼多診療值,一次都沒用到正事上,就被可惡的係統清了零。
“嗯?”
霍去病抱臂而立,氣定神閒:“還記得在漠北,一到休息時分,就有醫官圍上來給我和校尉們噓寒問暖,隻可惜在河西,我卻從未有幸見過如此熱情的醫士。”
他唇角微勾,漆眸中笑意閃爍。
這當中到底是誰發揮了作用,又是誰為了不讓他察覺端倪,把全體校尉一起納入檢查的範圍內,似乎已然不言而喻。
“幾次三番”一詞,絕不是空穴來風。
江陵月:“……”
可惡,大意了,居然這也被發現!難道在戰場上,霍去病那雙洞徹人心的眼睛不僅緊緊瞄準著匈奴,還瞄上了自己人?
“那是我怕你們誰受傷了,自己還不知道。有的重傷,短時間內是自本人查不出痛覺的,等發現了可就晚了。”
這固然是一方面原因。
但關於最後的真相,她思索良久,仍是固執地隱瞞了下來,即使在霍去病已經察覺不少端倪的前提下。
告訴霍去病,你命中有一道死劫,就在幾年之後?該怎麼和自己的心愛之人說出那麼殘忍的話呢?
她說不出口。
江陵月一早就下定了決心,她一定會、也一定能挽回霍去病早逝的結局。
或許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和盤托出會更好吧?那時候,或許她才能當作玩笑一般,把真相像一個笑話一樣輕易講出口。
她抬起頭,眼神漸漸堅毅了起來。
“戰場上刀劍無眼,我不希望大漢未來少一員猛將,就是這樣。”
不論霍去病信不信。
但江陵月唯獨猜錯了一點。見一葉而知天下秋,霍去病最擅長的就是這樣的本事。他所察覺到的端倪,遠比他表露出來的深得多,也遠得多。
一開始,霍去病從江陵月聽到“祁連山”的字眼後後哀傷的表情中,敏銳地嗅出了不詳的氣
息。
江陵月的身上有許多謎團,其中之一就是她仿佛能夠未卜先知。自然而然地,他就猜出了自己的命裡或許有難。那一難還和祁連山有關。
可即使知道這一回事,在向西面的衛青部隊支援,也許會追到祁連山、乃至埋骨那一處時,他也沒有一絲猶豫、一絲後悔。
提攜玉龍,馬革裹屍,是霍去病從走上從軍路那一天起,就料定過的結局。
但人算不如天算。東面的援軍竟然在漠南附近碰到了迷路的李廣軍隊。不久之後,大勝而歸的衛青也出現。
遠離了或許是埋骨之地的祁連山,危機看似解除,但直到很久以後,江陵月都沒有半點鬆口氣的模樣,依舊對他的身體狀況抱有莫名的執著。
霍去病就明白,一切還遠未結束。
他隻敢試探一兩句,卻不能主動戳破,泄露天機,隻會讓江陵月更加為難。
知道自己英年早逝,他萬分平靜。唯獨不忍見的,是她露出傷心的神情。
他隻能握住江陵月的手,把她纖薄的身形摟在自己的懷裡,從肌膚相貼之中獲得絲絲縷縷的的慰藉。
又扶在她耳邊,低聲道:“放心,我會保重自己。”
也許劉徹將來有了需要,霍去病又會披掛上陣。他不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受傷,這是他可以給出的唯一承諾。
這一回,江陵月聽懂了霍去病的保證。
“我可是整個長安醫術最好的醫生。有我在,不管你碰到什麼,我都會把你治好的。”
她頓了頓:“我不會讓你出事。”
兩人分明避開了真相,卻默契地給了彼此一個交代。與此同時她也默默伸出雙臂摟環住霍去病勁瘦的腰身,遲疑了片刻,又輕輕伸手拍了拍。
即使相擁之時,霍去病的脊背也挺得筆直,似一把永不彎曲生鏽的雪白鋒刃。她的手指碰上去的瞬間,甚至能感受到脊骨明顯不一樣的堅硬觸感。
這是她的國之重器。
江陵月的心竅中頓生出無窮的酸軟與喜悅來。她一邊把頭擱在霍去病的肩膀上,一面默默盤算著,或許應當回醫校一次了。
以醫校現有的條件,給人動一台大型手術沒什麼問題。可是不是每一種病都是手術能解決的。霍去病的早亡病因尚且不明,還是提前多做準備比較好。
或許,可以把一些常備藥物發明出來?
抗感冒藥、退燒藥、止咳藥,急性腸胃炎……還有什麼常用藥物來著?
正思考著,江陵月驟覺腰身收緊。
是霍去病摟緊了她。
“所以,陵月要不要留在冠軍侯府?就住在小院裡吧,我想時常多見一見你。”
他嗅著江陵月發間的淡淡茉莉香氣,夢囈般地歎息了一聲。
“軍侯,你真狡猾啊。”
江陵月微微眯起漂亮的眼睛,口中喃喃有聲。在這個氛圍下提要求,她心都軟得一塌糊塗了,舍得不答應呢?
她抬起頭,環視了周遭一圈熟悉的布景,頓時感歎不已。
“沒想到,一開始就住的地方,沒想到我還有回來的一天。”
一陣鋪天蓋地的吻席卷而來。落在江陵月的臉頰上輕柔無比,像早春裡綿密而濕潤的細雨,不摻雜一絲彆的意味,隻讓她感到無儘的珍惜情意。
霍去病微涼的薄唇依次吻過她的臉頰、眉眼,鼻尖,最後落到另一張鮮潤的唇上。刹那間,兩人的呼吸糾纏於一處,鼻息掃過江陵月的下頜,掀起一陣淡淡的癢意。
模模糊糊之間,她從霍去病的唇齒中依稀拚出了幾個字,仿佛是對剛才那句話的回答。
“可我卻蓄謀已久了,陵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