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夫何許人也?
在劉徹的眼裡,她是敦厚賢淑的皇後,兩人曾有過一段恩愛的時光,又誕下了他最寵愛的太子。
在衛青的眼裡,她是溫柔可親的阿姊,年幼時悉心照料孱弱的她,長大後彼此在前朝後宮互為倚仗。
在李姬的眼裡呢,衛子夫不過是出身卑賤,隻因為走了狗屎運,陰差陽錯坐上尊位的歌女罷了。
但讓開了曆史透視掛的江陵月來說,能坐穩皇後位二十八年、支持自己兒子起兵造反,事敗之後決絕自儘的人,能是什麼溫柔解語的小白花麼?
身為衛青的姐姐、霍去病的姨母,衛子夫也傳承了獨屬於衛氏的果敢銳氣,深藏在她柔順的外表之下。
但若是有人想對她弟弟出手……
衛子夫眨了下眼睛,對劉徹溫順地一頷首,說出的每個字都擲地有聲:“請陛下親自審問李美人,為阿青和據兒張目。”
劉徹的眉頭狠狠擰起,語氣不善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美人還以為這是陛下對皇後不滿,當下便把淚水擠滿了眼眶,委委屈屈地抽噎道:“陛下,妾不過是想來給太後請安,皇後、皇後她就……”
她故意把衛子夫的所作所為隱去一半,以為能引來劉徹的細問。孰料後者隻投來一瞥後:“你閉嘴。”
那一眼的溫度,冷得令人心驚。
李美人委屈的神色一瞬間凝在了面上。淚珠子落在因錯愕張大的唇邊,瞧上去煞是滑稽。
她眼睜睜看著劉徹對衛子夫點了下頭:“皇後,你仔細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不過是個巧合。”衛子夫緩聲道。
甘泉宮的管理比未央宮寬鬆不少,也沒有什麼前朝後宮避嫌的規矩。衛子夫聽到椒房殿的黃門前來稟報,說陛下、大將軍、驃騎將軍和江女醫等人齊聚一間偏僻的行宮,便知道有大事發生。
正帶著人匆匆趕過去的時候,不意遇見了自家二姊,和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姑娘。
劉徹一瞬間了然:“李家的小娘子?”
“正是。”
衛子夫知道自家二姊深居簡出的性子,對她和一個陌生面孔待在一處感到新奇,便停下來細問。
這一問便不得了了。
“郎中令……”提起這個人名的時候,她皺了皺眉,心疼地瞥了自家弟弟一眼,才道:“早不行動、晚不行動、偏偏挑在這時候刺殺阿青,妾覺得實在有異。”
劉徹的語氣意味不明,說不清是讚賞還是責怪:“然後你就派人綁了李美人?”
衛子夫則維持著微笑:“所以,一切請陛下明鑒。”
帝後的眼神一刹相交,彼此俱是心照不宣。
劉徹前腳搞了什麼諸子封王,後腳就有人衝著太子的母舅刺殺。這當中沒有某些利益集團的驅動,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和李家關係牽扯不清的李美人,嫌疑便格外大。
衛子夫二話不
說把她控製起來,交給了劉徹審判。她不信劉徹堂堂帝王,會不知道李美人在後宮中時不時發出的狂悖之語。
而劉徹呢?也知道衛子夫不似表面上溫順解語。她心中的溝壑也許並不遜於親弟弟,隻是後宮的小魚小蝦,沒資格讓她動用手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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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並不介意衛子夫的心計。
畢竟他的母親王太後,當年若是沒點心計城府,怎能博得他父皇的喜歡?衛子夫也一樣,他活著的時候當好皇後。待他百年之後,好生領著衛氏一族護持據兒,這就夠了。
劉徹並不討厭聰明的女人,相反,愚笨之人更容易招致他的厭棄。他忌憚的,唯有當年高後、還有他奶奶竇太皇太後那樣的野心家。
衛子夫並不在這一行人之列。
相反……癱跪在地上,假模假樣擦著眼淚的李美人,就顯得面目可憎了。
劉徹扯了扯唇角,半點沒有把愛妾拉起來的意思,隻問道:“你有沒有教唆郎中令,讓他刺殺大將軍?”
“妾……妾沒有啊!”
李美人的身子抖了抖,連忙擺著手否認道:“妾那日探望郎中令,隻是因為李老將軍故去,擔心郎中令憂思過度、傷及己身,便想著私下見他一面,好生寬慰一番,絕對沒有說旁的話!”
剛才劉徹對她的態度,讓李美人的心涼了半截。
作為一度寵極一時的美人,她是見過劉徹寵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兩廂態度的反差,讓李美人不由得懷疑起,劉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思及和李敢的交集,唯有甘泉宮的面談最為顯眼。
她乾脆把見面一事主動抖摟出來,再將兩人談話的內容加以否認,可信度就大大提升。唯一的缺陷是,倘若李敢那個蠢貨說漏了嘴……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李美人說完就低下了頭,錯過了龍目中一閃而過的精芒。但是,她聽到了劉徹隱含怒氣的威嚴聲音,在自己上首如達摩克利斯之劍一般響起。
“是麼,可郎中令不是這麼說的。”
李美人的眸子倏然睜大:李敢這個大蠢貨!自己倒黴了還要拖她下水!
她自然不知道,李敢早已經死了。被霍去病手起刀落,臨走前半點沒牽連出她來。她能被帝後懷疑,不過是因為自己的狐狸尾巴太明顯。不服皇後、不服太子的野心明晃晃寫在了臉上。
“妾說的話千真萬確,妾隻是、隻是想關心郎中令一番,絕無半點教唆他不軌的意思!”
她正想再扮得可憐些,獲取劉徹的同情。餘光卻瞥到衛青身上——他正蹙眉瞧著自己。
李美人強自抑止住心中的厭惡,當即哀聲道:“大將軍、大將軍、您是驅逐匈奴的大英雄。妾對您一向尊敬,絕無半點不軌之心呐!”
衛青好看的眉頭蹙得深了些,不動聲色後退了一步。不管李美人做了什麼,她都是陛下內帷之人。朝他一個外臣行禮,實在不像話。
孰料,這後退的一步被李美人瞧見了,她朦朧的淚眼中
閃過一絲濃烈的憤恨。
恰恰被劉徹逮了個正著。
他當即大聲嗬斥道:“你看仲卿的那一眼是什麼意思?這就是你說的一向尊敬?”
“妾、妾……”
李美人啞巴了。
雖然她嘴上仍在否認,但就剛才的種種細節,已經足以證明這人與刺衛青案有脫不開的乾係。劉徹甚至懶得多費口舌,輕輕地一揮手:“把她交給張湯吧。”
身後的春陀恭敬應“是”。
他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李美人,心頭微覺惻然。當年陳皇後巫蠱案,便是張湯審理的。至於結局麼,她至今還被困在長門宮裡出不來,就連討好陛下眼前的紅人江女醫也無濟於事。
這李美人,可沒有一個大長公主的母親啊。
那她的下場……
李美人本人也知曉這一點。所以這一回,她的驚慌、她的眼淚再也做不得半點假。她拚命地想往劉徹身邊趕去,試圖喚起他的一絲憐惜。
但黃門們各個孔武有力,把她按得半點動彈不得,拖著在地板上行走。嚎啕哭喊的聲音隻飄了一會兒,她就被嚴嚴實實地捂住了嘴。
衛子夫對她投去淡然的一瞥:“李美人,或許你有所不知。郎中令已經亡故了,就在剛才。”
什麼是殺人誅心!
這就是殺人誅心!
在面對高壓的刑訊前扔下這句話,不吝於一枚炸彈,把李美人的心緒擾亂個徹底。
果不其然,她的瞳孔一瞬間睜大,閃爍著震驚、倉皇、後悔……種種複雜的心緒。
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美人想。
到底是說自己方才被陛下騙了,還是想說……李敢已死,等待她的也是這個結局?
就連劉徹聽了,都忍不住看了衛子夫一眼。後者卻恍若未見,隻執著衛青的手,語氣裡滿是疼惜:“阿青,你受委屈了。”
衛青頓時哭笑不得:“阿姊,我沒有。”
他連一點油皮都沒擦破,想暗害他的人已經接二連二伏法。就這樣,怎麼陛下、兩個阿姊、去病和陵月一個個都覺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江陵月OS:就因為大將軍你這樣的態度,所以才更讓人憐愛(?)啊。
衛子夫卻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模樣,自顧自地說道:“剛把匈奴打跑,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也該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
“我已經休息許久了。”衛青發出隱晦的抗議。
劉徹卻直接無視了他的話:“子夫說得有理,仲卿是該再好好休息休息。子夫你瞧,仲卿去一次漠北掉的肉,過了多久了還沒長回來。”
“嗯,還該好好補一補身體。到時候也讓陵月看看吧,陛下你也知道,阿青從小身體就不好。”
帝後兩人把大將軍安排得明明白白,讓後者連插句話辯駁的餘地都沒有,唯餘啼笑皆非。
現在正值炎夏,人人都清簡了,誰會在大夏天長肉?再說,他已經休
息得夠久了,府上二個臭小子都日日盼他去幕府做事,好不要管著他們呢。
衛青剛想張口,卻被劉徹一句話打了回來。
他說:“還是說,仲卿你想親自上陣,清算你從前那些故舊們?”
“……”
衛青幽幽歎了口氣。
他一瞬間明白了意思。他的故舊們,不就是見他“落魄”,就轉投去病門下的那群?
還有……在李廣耳邊胡說,逼他自戕的人。
他征戰匈奴七戰七勝,膝下二子皆封侯。此外,餘蔭也多少惠及了部下們。但作為大軍的主將,他也心知肚明,這裡面的許多人不過沾了氣運,真才實學並不足以獨領一軍,封侯拜相。
如今,他們又做出了這些事。
陛下是絕對容不得了。
衛青明白了劉徹強令他休息的苦心,歎完氣後,便利落地行了一禮:“臣聽陛下的。”
“嗯。”劉徹滿意地捋了下胡須:“對了,子夫剛才說的,你也要聽從。找個時間讓陵月給你看看,彆把自己身子搞壞了。朕以後用你的機會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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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將軍隔了幾天才來找我的?而且還不是特意前來,是受傷了才想起來的?”
江陵月聽完衛青的敘述,擰了擰眉頭。
衛青的面上浮現出淡淡的心虛:“這幾日陪陛下巡獵,一時便忘了。”
還是今日,他的胳膊不慎被草葉子刮破出血,這才想起來找江陵月包紮,順便瞧一瞧身體。
“就有勞陵月了。”
江陵月一邊細心消毒、包紮著,一邊卻覺得,看衛青的表情,仿佛並不覺得自己的身體問題很大呢?
她沉吟了片刻。
曆史上,衛青死於霍去病過世的十年後,離現在還有整整十二年。由於曆史上的死因不明,很難說到底是不是和征戰積勞成疾有關。
於是,就連江陵月的心態也變得猶疑起來。一方面,她希望真檢查出些小毛病,好讓衛青多注重些保養。另一方面,由由衷地希望這位戰神將軍身體康健。
畢竟,大漢後期軍事上的拉跨,就是從衛青去世那一年開始的……
“女醫,請罷。”
包紮完後,衛青並沒有把手縮回去,而是由著江陵月望聞問切。後者收到示意,也不再猶豫,從寄居腦中的係統身上調出體檢掃描的模塊。
【扣除十萬診療值,請宿主確認?】
【確定。】
兜兜轉轉,為衛青準備的診療值,李敢刺殺的時候沒用上,但最後還是花在了他身上。
一道隻有江陵月看得見的光,籠在了衛青的身上。與此同時,數據正在江陵月的意識海中飛快生成。
趁著這個短暫的時間,江陵月也朝衛青打聽起了她好奇的事:“聽說李美人她?”
被劉徹帶走了?
衛青微妙地頓了一下,意有所指道:“李美人近日憂懼過度,便亡故了。”
——哦豁。
江陵月心頭猛地跳了下。
這和《史記》上李姬的死法一模一樣。“以憂死”便是非正常死亡的春秋筆法。另一個更有名的例子,荀彧就是在曹操加九錫不久“以憂死”的。
當然,信“空食盒”說法的人更多。
再結合最近敏感的時間點,她的死因就格外明顯了。江陵月倒沒什麼惋惜的,隻覺得有種不真實感。從前一面之緣的人說死就死,很難不讓人錯愕。
但,這就是封建社會啊。
卷進了儲君相關爭鬥的人,失敗了隻有一條,除此之外還能怎樣呢?
“陵月,你怎麼了?”
衛青注視著她,溫聲道:“我瞧你臉色不太好,可是哪裡不舒服?要休息一會兒麼?”
“沒有沒有。”江陵月連連搖頭。她……隻不過想到了大名鼎鼎的巫蠱之禍罷了。
據說,巫蠱之禍後,長安許多百姓丟了性命。大漢官場更被劉徹上下犁了二層。就連牢獄中出生的繈褓劉病已,都險些沒逃過一劫。
“我剛才就在想,希望大將軍和軍侯都能無病無災,活得再久一點。”
如此,才能阻止那場慘劇的發生。
衛青不由失笑道:“這事非是我們說得算。”
江陵月連連點頭:“我一定努力!”
剛好體檢報告書在腦中生成了,她剛要調出來細細研讀,卻被闖入的人驟然打斷——
“女醫,救命!”
江陵月愣住了,看清來人後更是愕然:“春陀?”
春陀汗如雨下,嗓音沙啞:“江女醫,陛下他突發急症,如今已是人事不省!請您快去看一眼吧!”
“什麼?”
衛青罕見地失態,一刹那站起身來,面露焦急。江陵月則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藥箱,背在了身上。
“走吧,陛下有什麼症狀,你在路上告訴我!”
春陀激動得快哭出來:“敬諾!”
“陛下他今日狩獵歸來後,正用著晚膳,突然覺得身上冷,命奴把冰盆全部撤去。沒多久,陛下又突然說覺得熱。奴一開始未當回事,用您那溫度計測過後,才發現不對勁!”
趙遙發明了簡略溫度計後,又做出了一批用途不同的,體溫計就是其中之一。劉徹覺得新奇好玩,便把它留下來了,沒想到這回派上了大用場。
“先覺得冷,又高熱不褪……”
江陵月腦中一時間閃過許多種病症。到底是哪一種還要看過之後才能確定。
“江女醫來了!”
“江女醫來了——”
到了劉徹的寢殿門口,她和春陀一行人,便如摩西分海一般,從密密麻麻的宮人中一條道路。
旋即露出了劉徹床邊的兩個人。
衛子夫,和王太後。
兩個人見了她,狠狠地鬆了口氣。王太後甚至直言不諱道:“陵月幸好你來了,哀家看了你,便徹兒的病已然覺得穩妥了。”
江陵月搖頭:“太後,我必須要看過才知道。”
這是她從進宮以來一直在強調的事情,並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的。但眾人還是漸漸忘記了這點,把她當作一個無所不能的神棍了。
尤其……這回要治療的對象是劉徹啊。
江陵月隻覺一片烏雲蓋頂,濃重的壓力縈繞在心頭。要是她一個不小心,沒把人治回來可怎麼辦?把自己的命賠上去麼?
雖然這個可能性極小。
曆史上,劉徹確實在甘泉宮中大病一場,還找來神棍給他驅鬼。但他最後還是順利地活下來了,活到了七十歲。
王太後“哎”地一聲:“是哀家失言了,總之,你一切儘力就好。”
江陵月沒有立刻回答。不是因為她沒把握,也不是因為她想臨陣脫逃。
而是……
死了一樣不努力的係統突然發任務了。許久不曾聽過的冰冷機械音響在她的腦海中。
【係統任務:請宿主放棄治療劉徹。】
【輔助道具:無】
【任務獎勵:無】
【失敗懲罰:當前所有診療值清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