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男兒就該當如此!”
劉徹眯了眯龍目,眼底流露出一縷讚賞之色。驕傲之餘,又有一絲淡淡的惋惜。
但凡去病有半分劉氏血脈……
但衛青的話很快把人拉回了現實:“雖說去病你願意認下殺死李敢的事情,但他畢竟是你門下之人,若傳出去不妥的話,於你的名聲有礙。不若就用鹿觸的借口。”
“刺殺大將軍,這還不夠?”
“那隻怕會牽涉到李老將軍,實在不妙。”
劉徹睨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道:“仲卿啊仲卿,都到什麼時候了,你還試圖維護李廣的名聲?他那好兒子可想的是要你的命。”
霍去病點了點頭,對舅舅投去不讚成的一瞥。
江陵月也看不下去,忍不住開口道:“大將軍,您為彆人考慮了那麼多,怎麼就不為自己考慮一下呢?”
衛青微微一怔,旋即便笑了。
那笑容輕快而明暢,襯得溫潤的面容霽然生光,似是為幾人的回護而由衷地感到開心。
但是很快,他就收起了笑意,肅容道:“陵月此言差矣。非是我特意為李老將軍而考慮,隻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李家先後失了李家父子,元氣大傷。若再傳出去一些難聽的閒話,恐怕他們……”
劉徹不屑道:“仲卿何必怕李家?”
衛青面色未改,淡定道:“臣不是怕李家。至於怕的是什麼,陛下一定知道的。”
劉徹:“……”
他不悅地甩了下袖子,又看了眼冷峻的青年:“去病,你怎麼說?”
去病一開始可是和他一個陣營,不會輕易動搖的吧?
也不知道衛青這番話給霍去病喂了什麼迷魂藥,他竟然一瞬間倒戈了:“我聽舅舅的。”
劉徹咬了下後槽牙,下意識看向江陵月,卻見後者一臉躍躍欲試要倒戈的模樣。他頓時連問都不想問,心中的惱火氣卻愈發熾盛。
最後,他也隻能無能狂怒地抬手甩了甩袖子。
“那就隨你們罷!”
江陵月看得暗笑不已,唇角克製不住往上彎。能讓劉徹吃癟、又或是改變心意的人,這世間寥寥無幾。能同時做到這兩點的,也就眼前的舅甥倆了吧?
偏偏,他倆又是為了劉徹的江山考慮,寧肯自己吃虧。這更讓後者有火也發不出來。
劉徹的集權正穩固無比。衛青更是拜大司馬、位在三公之上,內外都是妥妥的一把手,自然不懼怕勢力坍縮大半的李家。但朝堂之上,遠不止一個李家。
西漢可不像後代那樣,有成熟的人才選拔機製。現在在朝堂上做官的人,一半是劉徹從寒微處親手提拔的,如衛霍、主父偃、和一乾酷吏集團。
還有一部分,就是類似於李廣、司馬談之流了。他們的家族或多或少都有些底蘊,像這兩位的祖上都在秦國做過官,嚴格意義上甚至是“六國貴族”。再或者是開國元勳之後,一代代傳到漢武朝,
也是不小的勢力。
倘若劉徹對待李家太過無情,這些人又會怎麼想?會不會憂懼過度,以至於生出怨懟反抗之心?
江陵月以為,在上古遺風猶存、儒學忠義思想尚未普及的現在,這是百分百會發生的事情。
所以,衛青才會說——
臣在擔心什麼,陛下是知道的。
霍去病也為了劉徹政局的穩固,甘願後退一步。把李敢之死說成是“鹿觸”,即使他日東窗事發,旁人也隻會指責他,而不會牽連到劉徹的名聲。
衛青甚至還道:“為了防止李家心生怨懟,陛下也該稍加施恩安撫才是。”
江陵月一瞬間想到了曆史上的太子舍人李禹、和中家人子李氏(現在來看,就是李殳玉吧)。
這兩個李敢的子女,在李敢死後入了東宮成為了太子劉據的近臣,安撫李氏的意味十分明顯。
難道,曆史上這也是衛青的提議?
劉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他既然已經妥協了,這下多妥協一步又何妨:“行吧行吧,該怎麼施恩就由仲卿你自己看著辦吧,朕反正懶得管了!”
衛青笑道,行了一禮:“臣多謝陛下。”
霍去病卻道:“鹿觸的真相總有揭露一日,到時候我的名聲有損,陛下合該給些補償。”
“去病你還想要補償!?”
劉徹擰著英挺的眉頭,龍目狠狠瞪著他:“你想要,朕把丞相之位補給你,怎麼樣?”
江陵月倏然一驚,丞相?
現在在丞相位置上坐著的,好像是安樂侯李蔡、李廣一家子的族親來著。
所以劉徹說要把相位給霍去病,也就意味著……她就知道,劉徹沒那麼容易輕拿輕放。刺殺衛青,用李敢的一條命來還,實在湊不夠數。
孰料,霍去病的薄唇勾出一個冷誚的弧度。
“丞相之位就不必了。”他說。
“李家小娘子說,曾有不少人埋怨陛下不給舅舅的部下加官進爵,便到李廣耳邊讒言,逼死了他。”
這群人,多半正是棄下舅舅來燒他的熱灶,日日在他門下巧言令色的那一批。
亦是他們演戲想釣出來那一批。
“待他們的位置空出來,我再找陛下挑選不遲。”
一番話從霍去病口中說出,讓人隻覺殺意凜然。明明在大夏天不通氣的宮殿裡,江陵月卻沒由來打了個寒噤。
霍去病的漆眸一秒回溫,抓住她的手腕,握在自己的手心:“陵月,可是冷了?”
江陵月:“……”變臉的速度,令人歎為觀止。
眼見劉徹衛青的眼神都落在兩人交握的手腕上,她頓覺耳垂處燒得慌,隨意找了個借口:“沒有……不對,我是覺得有點冷。都怪宜春侯今年造的冰盆太足了,連這麼偏僻的宮殿都擱了五六個冰盆。”
不過,在和李敢對峙的短短一段時間裡,盆中的冰已經統統化光了。
冷什麼的,一聽就是借口。她總不能說
自己被霍去病給嚇到了吧?既顯得自己沒用,又可能會讓霍去病傷心。這種話,她才不要說。
衛青會心一笑,也不戳破她,隻道:“是了,還要多謝陵月送給犬子的方子。”
霍去病好像卻當了真。
“既然覺得冷,就不要在這裡呆了。”他緊握著江陵月的手,當著君主和長輩的手也不鬆開:“陛下、舅舅,我和陵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