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 91 章 差點何不食肉糜(1 / 1)

江陵月看著呲溜喝粥的漢子, 忍不住微微一笑:“大哥,要不你坐下來喝粥吧?我也有點事想問你。”

那漢子一猶豫,同意了。

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他一時沒忍住喝了人家的粥, 聽人問幾句話也是應該的。

坐下時,漢子瞥了一眼碗底,面露不舍。

熬得這麼濃的粟米粥, 就連他家裡頭也不舍得喝。要是老婆孩子也能有能嘗到一口就好了。

但漢子人樸實憨厚,說不出再要一碗的話來。

江陵月看在眼底,但沒貿然提出來,免得傷了他自尊。等問完了話,她順理成章提出再添一碗作為答謝,讓他帶走就好了。

她徑自問道:“這位大哥, 這麼冰天雪地的天裡,你隻穿一件單衣就出門, 不覺得冷嗎?”

出發之前,江陵月特意看了眼溫度計, 室外都快跌破零度了。

上輩子作為雲南人, 她十分不適應長安的寒冬——還是沒有暖氣的寒冬“。

幸好有炭盆續命QAQ

漢子吸了吸通紅的鼻子:“冷啊, 怎麼不冷。”

一碗熱粥下肚, 他僵硬的身子也漸漸活過來。抱著在暖和地方多待一會兒的想法,話不自覺多了些:“往年都是朔旦後一月才下雪的, 今年不知怎麼的, 這天真是怪得要命!我們也遭殃!”

“那你們是怎麼取暖的?”

“取暖?”漢子不解其意,實話實說道:“穿得厚厚的,然後仰在榻上躺著不動彈,就感覺沒那麼冷了……”

“……原來是這樣。”

江陵月抿了下唇,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旋即, 她問出了最為關心的問題:“你們家裡面不燒柴、或者燒最近新推出的煤麼?那樣會更暖和些。”

“嗨。”漢子擺了擺手:“煤是燒的,但那麼點哪裡夠用?隻能夜裡最冷的時候燒上一點,還要打開窗戶散氣,真是心疼死了。不過白天就沒必要了。”

他頓了一下:“不過,就算有柴也要留著點燒熱水用嘛。前段時間街坊突然都開始燒熱水喝,我家的那位也非要學……彆說,白天冷的時候多喝點熱水,就感覺沒那麼冷了。”

就是出門上茅廁,容易凍屁股。

當然,問他話的是個小娘子,還是個漂亮的小娘子。這種又葷又慫的話,漢子可不好意思說出口。

江陵月要素察覺:“突然都燒熱水?為什麼?”

漢子撓了撓頭:“嗨……這誰知道呢!就是大家都那麼做了唄!聽說對身體好什麼的。”

江陵月的背後,科普組成員滿面驕傲。

這一定是他們的功勞!

當某件事散播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甚至不用什麼理由,都會自發底引起跟風。

科普組的人發現這種現象後,就暫緩了講衛生就有“七鬥米”工作的宣傳策略——畢竟沒有那麼多崗位,能塞下所有符合衛生標準的人。

要是引起紛爭就不好了。

到後來,科普工作全靠著跟風,和鄰裡間的攀比展開的。他們問過祭酒,祭酒說這叫作“從眾心理”和“鯰魚效應”。

就像眼前這漢子,潛移默化就接受了喝熱水的規矩。他甚至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江陵月若有所思。

她抬眼望向鋪滿雪的街道,比起她印象裡的長安街道,乾淨清爽得多了。

是誰的功勞,不用多說。

江陵月摸了摸下巴,看來得給科普組的人加雞腿才行。

嗯,就這麼決定了。

打聽完想知道的,她就推銷起自己的義診來:“大哥您不是剛剛問我們是乾什麼的麼?是這樣的,我們這兒呢,是給人看病贈藥的。”

漢子自以為了悟:“哦,你們沒錢租鋪子,所以就搭個棚子……”

江陵月忍笑道:“不是,我們是義診。診療和贈藥都不要錢。不過,就是大雪後的這幾天功夫,雪化了就撤了。”

“不要錢?你說的是真的?”

漢子滿臉愕然,旋即化為深深的疑惑。這時候還沒後世那麼多彎彎繞,他並不懷疑江陵月在搞什麼詐騙活動。他隻是……想不明白,世界上怎麼還有這樣的冤大頭?

江陵月笑笑:“您試試不就知道了,反正不要錢,看看身體有什麼毛病?”

漢子猶豫了下,又想起剛才的熱粥,咬牙伸出手來:“可以,大夫你看吧,不過我身子好得很,沒什麼……”

他還沒說完,淳於闡已經把手搭在脈上:“肝氣鬱結、腎精不足、寒滯肝脈……不過還好,不嚴重,最近少行房事、少做重活就好了。”

通俗來講,就是養胃了,要休息一會兒。

漢子彆的聽不懂,“腎精不足”四個大字卻聽懂了,頓時臊了個大紅臉,低頭訥訥不成言。

而淳於闡的身後,十幾個學生們臉都漲得通紅。

——憋的。

江陵月一個眼刀飛過去:“笑什麼笑?記得我給你們上課你一天發過的誓麼?當時都怎麼說的?”

如有違背,天地鬼神共擊之。

學生們頓時不敢笑了。

其中有一個憋壞了,竟然從喉嚨裡憋出個嗝來。把原本緊繃的氣氛弄得好笑又尷尬。

“哎,哎……彆生氣啊!”

那漢子竟沒生氣,撓了撓頭,反而把過錯攬在自己頭上:“是我,咳咳咳,最近要孩子急了點,才會……咳咳咳。”

外面天寒地凍的,和屋裡人縮在榻上,可不得發生些什麼麼?

江陵月搖頭:“是這些孩子們不懂事。”

讓他們來義診見見世面還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以後正式給人看診了卻嘲笑患者,那還了得?

她凜如冰雪的眼神掃過一乾學生:“知道自己做錯了?還不趕快給這位大哥道歉。”

學生們的臉再度漲紅,這次是羞的。但江陵月的命令沒人敢違抗,所有人都乖乖低下了頭:“大哥不好意思,是我們錯了。”

“我們不該,不該……”

“不該嘲笑你!”

漢子好脾氣道:“沒事,就是那個、那個、有個事……”

他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吞吞吐吐了半晌:“能不能讓我屋裡人和兒子姑娘也來看看?大夫你這麼厲害,我怕他們身上也有毛病哩。”

“沒問題。”

江陵月說道:“除了您家裡,這條街的附近身上有病的都可以來看看。有得了凍傷、風寒的還能來拿藥。”

“藥?還有藥可以拿?”

江陵月點了點頭:這兩種藥他們備得最多,也是為了應付大雪後的災情:“您認識什麼得了病的,都讓他們來這兒看看吧!”

“哎哎哎!”漢子激動極了,顧不得外面天寒地凍的,一下子竄了出去,挨家挨戶地敲門通知好消息。

“狗兒家的,快出來!有好心人來義診嘞——”

“阿柱,你弟弟不是最近半夜一直咳嗽麼?快出來,有神醫來了,可以治你弟弟的病!”

江陵月定定注視著漢子的背影。旋即轉過身,拍了拍淳於闡的肩膀:“目測人不會少,這裡就辛苦你了。”

淳於闡卻鬥誌昂揚:“就是人多些才好呢。”

他當初棄暗投明,就是為了發揚自己的醫術。現在祭酒給了他懸壺濟世的機會,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說起來,他從前也謀劃過義診。

不過自己領著兩百石,財力微薄,哪裡辦得起來。

如今背靠著祭酒,背靠醫校,他就沒這個顧慮了。燒得足足的炭盆、取之不儘的藥材,還有十幾個粗通藥理打下手的學生。根本不用擔心一丁點兒財務問題——祭酒說了隨便用,她來買單。

淳於闡搓了搓手,這輩子從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

很快,棚前就排出一條長龍。

來者大約都是這條街上的有疾之人。冰天雪地裡,被凍出鼻涕也要排隊等著,足以見得看病對他們是件奢侈的事情。

江陵月看得不落忍,親自給排隊的每人盛了碗熱粥。

不少人咕嚕咕嚕喝下,臉色好了不少。

最先排到的是個年輕婦人。一雙手顫巍巍伸出來,腫紅成一片,還微微泛著紫色:“大夫,能不能給我開點凍傷藥?這又痛又癢得不能動,耽誤事哩!”

江陵月“嘶”了聲:“前天剛下雪,怎麼會凍得這樣嚴重?”

年輕婦人搖頭道:“不是下雪時候凍的,是老毛病。每年冬天都這樣,十幾年了不見好。”

“大夫,您看有辦法麼?”

淳於闡沉吟了一會兒:“平常的凍傷不至於成這樣……你都乾過什麼?”

婦人道:“沒什麼,就是洗衣、炊飯。”

江陵月問:“都用冷水?”

“嗯。”

難怪。如果每年的冬天,手都要大範圍地泡在冷水裡面,很容易生出凍瘡。即使用了凍傷膏,長此以往暴露在寒冷的環境裡面,肯定還會再犯,治標不治本。

“可以用熱……”話還沒說完,江陵月就知道自己何不食肉糜了,識趣地閉上了嘴。

但婦人已經聽懂了,苦笑了一聲:“全家人的衣服要洗,家裡的柴哪裡夠燒呢?光喝的水就用光了。最近木柴也貴,還有新出的那個石涅……也不便宜。”

江陵月皺起眉頭。

她發現,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雖然新發現了煤這種燃料,煤廠也建設得轟轟烈烈的,但離滿足長安人民的取暖需求還差很大一截。

剛才那位大哥仿佛也說過,家裡的煤和柴隻夠夜間用,白天隻能冷颼颼地苦熬過去。

有什麼辦法,能讓木柴燒出的熱量再持久一點呢?最好,還能兼顧燒水和取暖。

“啪——”

忽地,江陵月雙手合十,發出一聲輕響。

她怎麼就忘了呢?

盤個炕不就解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