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 90 章 真香!(一更)(1 / 1)

踏雪尋梅, 煮雪烹茶。大雪對於富貴人家或許是美景,但對於窮人來說,則是一場巨大的災厄。

整整一個晌午的時間, 雪越下越大,半點沒有消散的跡象。漸漸的, 地上也積起了零星的白霜。

江陵月對著掌心哈了口氣, 轉身去了霍光辦公的院子。

她敲了敲門:“阿光, 是我。”

迎面開門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男子,讓江陵月頗感訝異。不過她掩飾得很好,客氣道:“子孟他在麼?麻煩你轉告一下,就說江陵月來找他。”

那男子聞言微低下頭:“是, 江祭酒。”

這人認得我?

江陵月抬了抬眉,細想過後也不奇怪。

因為劉徹的安排,霍光這段時間的工作重點放在了幾個工廠上。雖然辦公還在醫校內部, 但是來往的人裡面已經有許多生面孔,江陵月不太能記得住。

不過, 幾個工廠和她關係匪淺。

霍光手底下的人單方面認識她, 也並不奇怪。

江陵月輕點了下頭:“你既然認得我就好辦, 麻煩你通報下子孟, 就說我有重要的事找他說。”

那人卻把門大大敞開:“霍侍中說過, 您若來可以直接進的。”

“這樣啊?”江陵月順勢進了辦公室, 氤氳的暖意頓時撲面而來, 通身寒氣立刻消融了不少。

“阿光, 你這裡好暖和啊。”

伏案疾書的少年身形一頓, 霎時抬起了頭。他面容的骨骼感更深,從前眉宇間青澀的稚氣儘數消退,化作了一片沉穩。但看到江陵月後, 他倏然一笑,因面容嬗變產生的距離感頓時消失殆儘。

“燎爐是手底下的人給我點的。”霍光說道:“先前我在平陽郡時,還沒體驗過這種待遇呢。”

燎爐中,上好的銀絲炭正在徐徐燃燒。

霜燼的儘頭,火星一明一滅。

“那現在你就能體驗上了。”江陵月爽朗地笑了笑。果然,事業對一個人的加持是很明顯的。成功擔當家國企副總經理的霍光,就是現成的例子。

他不僅有了自己的手下,又定下了“子孟”為字,就連從前甚少言及的平陽郡的少年時代,如今也可以毫無顧忌地談起。言談間沉穩可靠,不是惶恐著怕給她壞事的少年郎了。

江陵月暗暗點頭,生出如同老母親般的自豪感,便聽見霍光問:“陵月你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她下意識道:“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

霍光隻是微笑。

江陵月悻悻道:“好吧,我是有事要找你……咱們醫校的公賬上還剩下多少錢?”

醫校的辦學資金構成中,劉徹讚助了一大部分。陳阿嬌當時也送來了不少錢。雖然本質是為了給江陵月賠罪,但她還是把這些錢充入了學校的公賬裡面。

“你想要做什麼?”霍光一邊問著,一邊在層層累累的文件中翻出賬本來:“從醫校建立那天算起,一共花用了十四萬五千多錢,還剩下五百六十萬多錢。”

“還剩這麼多?”

江陵月知道,辦學校是個燒錢的活。尤其是她給諸位先生開了高工資,又包了百來位學生的食宿,開銷定然不會小。

但她沒料到,劉徹和陳阿嬌實在給得太多了,以至於短時間內根本揮霍不完。

既然如此,江陵月頓時放下心來:“那剩下的錢要組織一次義診就綽綽有餘了。”

“義診?”霍光訝然。

江陵月指了指窗外:“阿光你看,外面下雪了。”

他們隻聊了一會兒的功夫,屋外光禿禿的樹乾上就鋪上一層白。天地間茫茫一片,單調又蕭條。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即使這場雪最後沒有釀成災禍,也會有很多人凍傷、凍病。”

恰好,學生們剛學完一階段的課程。

江陵月說:“也該讓他們接觸一下真正的病人了。”

霍光毫不遲疑道:“好,陵月你都需要什麼?我立刻派人去準備。”

江陵月張口說出了一連串藥材:“這些你去城中的藥鋪收購。如果有人故意出高價想訛我們的話,你就狐假虎威一下,把他們……”

她利落地比了一個手勢。

這些藥材有的是驅寒用的,有的則是治風寒用的。依照商人的尿性,遇到雪天必然會抬價。還不如由醫校花錢買下來,再在義診的時候分發給普通人。

霍光意會,繼而啞然失笑:“好,用誰的名義?”

“當然是你阿兄啊。”江陵月微微睜大了眼,理直氣壯道:“我們倆兩隻小蝦米,有什麼威勢可倚仗的。”

“咳咳咳。”

霍光險些繃不住笑出聲來。

他好想告訴江陵月,你對自己的認知偏差太大了。要不要聽聽外面是怎麼議論你的?

不說江陵月,就連他,近來在長安的地位也大有不同。

不過霍光還注意到一個點。這一次江陵月提起阿兄時沒有半點赧色,倒是很順理成章。難道是……好事將近?

腦海中千頭萬緒,他面上也不動如山:“好的,我會去辦,陵月你還有什麼彆的需要的?”

“彆的醫療器材醫院都常備著,還有……對了,鹽!”

江陵月還記得,後世清理路面時經常會用到鹽。所利用的原理就是鹽水混合物的熔點比水更低。撒下了鹽後,已經積累成雪的水就不得不化開。

她把自己的想法講給霍光聽,隻得到後者不讚同的神色。

“陵月,這也太暴殄天物了!”

“嗯?”

霍光哭笑不得:“真不知道你從前在……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把鹽撒在路面上,這和白白送錢有什麼區彆?還不如發些鹽給黎庶們,好歹他們能吃到嘴裡。”

“哎呀,是我傻了。”江陵月一拍腦子。

她差點忘了,鹽在西漢可是一種很珍貴的資源。不久後就要加入官營壟斷物資的行列。

如果她大喇喇地撒鹽,劉徹要找她算賬的。

“那就多買點鹽,再多準備點粟米。咱們義診的旁邊支個粥攤,給吃不起飯錢的人施粥。”

“至於道路的話,官府應該會派人鏟雪吧?”

霍光搖頭:“不會。”

江陵月歎氣,但也並不感覺意外:“那就每條街上雇幾個人,讓他們去掃大路上的雪。”

霍光從前是平陽郡小吏之子。沒少和當地的官府人員打交道。可他也從沒見過誰這麼貼心,把災前災後的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陵月你這樣做,就不怕惹得官府嫉恨?”

江陵月滿不在乎:“他們又不能當面找我算賬。而且以什麼名義,我做得太好了嗎?”

九卿級彆的高官們,她又不是沒得罪過?

迄今為止,也沒什麼嚴重的後果。

霍光很無奈:“好吧。”

但他知道,江陵月本就是這種人。她對百姓有著近乎慈悲的、一視同仁的同情。即使是醫者的身份也不能解釋其全部——霍光以前見到的醫者,沒一個有她這般的柔軟心腸。

有時候,他也會忍不住想,江陵月從前所在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

她看不慣人間,所以才會下凡?

人人都秉性善良、生性同情。會自發地、不求回報地對彆人好。所以那個地方才會惹得萬人向往,被稱之為“仙界”,而不僅僅是住民都因為法力高強?

江陵月要是知道霍光腦海裡的想法,肯定要敲他的腦殼了。

這孩子,整天在瞎琢磨什麼啊?

她就是普通地賑災好麼?

沒辦法,即使在儒家學說風行的封建王朝,慈善救災活動都已經很普遍了。無論官方還是民間,修橋鋪路、救災施粥都做得有模有樣,自成規模。

但是漢朝……

儒家思想還沒深入人心呢。指望統治者能發一發善心,哀民生之多艱,是近乎天方夜譚的事情。

她就隻好頂上了。

“這些東西你看著采買,要是預算有不夠的地方,你就去找阿瑤,從我的私賬上面出錢也行。”

江陵月現在的身價已然不菲。

但她平日裡沒什麼多餘的開銷,錢放在府庫也隻能積灰。

倒不如用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霍光保證道:“陵月,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江陵月跟他比了個手勢,就匆匆離開了。她要去通知學生們義診的事情,看有誰願意報名參加。

“你們都想去?”

出乎意料的是,全員皆興致高漲,沒有一個退縮不情願的。就連那些日日在外奔波,忙著醫療衛生科普的也不例外。

江陵月頓感老懷大慰。

——嗯,看來這段時間真沒白教他們。

“那你們就分成幾個組,由先生們帶領著去義診吧。科普組的人也跟上,由殳玉照管。我會去每個地方巡視的。如果有什麼疑難雜症解決不了的,可以叫我來看。”

江陵月曾經聽過很多關於門診實習生“搖人”的故事。沒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有機會成了被搖的那個人。

大雪一刻不停,下了整整兩日。

第天就是朔旦的前一天,新雪初霽的日子,不少躲在家中避雪的長安百姓才出了門。

他們卻發現,街道儘頭多了不一樣的東西。

幾丈有餘的麻布搭成長棚,遮蓋了一方的天地。棚中不僅點著炭盆,還熬著一鍋熱氣騰騰的粥。

寒冷的天氣裡,鍋上的白霧格外清晰。

街邊的住民不解其意。就有膽大的漢子闖入棚中,吊起凶凶的眉毛問道:“喂!你們是乾嘛的?作甚在我們街口搭棚子?信不信一會兒我把裡正叫來?”

入棚的一瞬間,一股暖意撲面而來。

被大雪凍了兩天的漢子差點哭出來——媽呀,這也棚子裡頭太暖和了,暖得他都不想走了。

但未免恐嚇的效果太差,他一張臉仍緊緊繃著。

逆料,那棚中的女子不僅沒惱,還給命人給他端來一碗熱粥:“我們是來義診的。”

插筷不倒的粟米粥氤氳著騰騰的熱氣,說不出的吸引人。冷了兩天的大哥沒忍住誘惑,懟著碗沿吸溜了一口。

媽呀,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