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 92 章 先說的人就輸了?(一更……(1 / 1)

江陵月上輩子是雲南人, 從小沒見過北方的炕。她第一次聽說這玩意,還是從春晚的小品上。後來上了大學,舍友裡有個東北的姑娘,給她詳細介紹了“炕”這個神奇的防寒黑科技。

“就是壘一個空心的土台, 中間塞個透氣的孔。空心的裡面可以燒煤燒炭, 外面加一根煙道用來換氣……”

去東北旅遊的時候, 倒是真的實物見過一次。但那時候她可不覺得自己會有用得上炕的一天。因此隻是匆匆掃了一眼外在的結構, 並沒有放在心上。

循著記憶, 江陵月提起筆,在紙上塗塗畫畫。

“是這樣的麼?”她有點不確定。

淳於闡最後還是給婦人開了凍傷的藥膏, 囑咐她以後儘量減少沾冰水的次數:“再不愛惜自己, 凍得狠了,被凍傷的的肉直接整塊爛掉的,都大有人在!”

婦人懷疑他故意誇大,狐疑道:“真有這麼回事?”

淳於闡氣結:“你不信我, 還來找我看病?”

眼見著兩人要吵起來, 江陵月連忙擱下筆拉起了架。她拍了拍淳於闡的肩膀示意他冷靜,又鄭重道:“你彆懷疑,他說的是真的。你的手真的要好好養著,不能再挨凍了。”

江陵月比淳於闡還小幾歲。長相也年輕, 不像積年名醫般給人安全感。然而她說的話卻莫名使人信服。

婦人忙不迭點頭:“曉得了,我曉得了。”

江陵月想了想, 又尋摸出一管藥膏來:“還有, 這個也給你。如果手上凍出了水泡, 就用沸水煮過的針把水泡裡的泡液挑乾淨,塗上一層這個藥膏,再塗凍瘡膏。”

她給的是軍中常備的金瘡藥, 應當包含某種有效的消炎成分。

婦人接過之後,深吸一口氣,把藥膏緊緊摟進懷裡後,口中又是一連聲的感謝:“您,您真是位大善人……”

江陵月黑線。

大善人聽起來和慈善家一樣,可不是什麼好詞。

婦人道謝了許久才離開。她出去之後,淳於闡便忿然不已:“祭酒,她不信我說的話,你還給她那麼多藥膏?”

江陵月瞧他一眼,“嘖”了一聲。

淳於闡見人不答話,又道:“我是好心提醒她的。她那手再不治好好護著就糟了。小時候我隨阿爹出診,就碰到一個隻比她嚴重一點,那個人最後不聽我爹的話,手指頭生生被凍掉了一塊。”

江陵月卻輕輕搖頭:“你覺得,她是不信你?”

那不然呢?

淳於闡沒說話,神情卻表達了這個意思。

“那你說,如果她按你說的做了,把手上的傷好好養著,她家裡的臟衣服誰來漿洗?”

淳於闡想也不想:“家裡總有其他人吧?”

“那其他人萬一大冬天的碰了冰水,也凍著了怎麼辦?那她家裡就有兩個人凍傷了。”

淳於闡頓時不說話了。

幾位先生分彆帶隊出義診,江陵月獨獨跟著淳於闡出來,並不是沒原因的。他出身太醫丞,家學淵源或許比其他幾人都要深厚,卻沒真正獨立接待過幾位病人,尤其是像剛才那樣的閭左百姓。

“她問你的話是真是假,並不是真的針對於你。其實她心裡已經信服了,但還是想聽你否定。這樣她就可以繼續漿洗衣物,不用面對這個難題了。”

淳於闡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聲音呢如蚊蠅道:“原是如此,我受祭酒的教了。”

此刻,他方才晃過神來。

原來,從前那麼多不相信父祖診斷的人,他們的否定都有話外之意。父祖二人見慣世情、並不以為忤。獨獨他一個小少年記掛在心上,生出偏激的想法,討厭起不遵醫囑的病患們。

江陵月此刻的一番話,才把淳於闡徹底點醒。

“但這個誤會既也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她的錯。是礙於客觀條件的限製。”江陵月說:“要想出個辦法,能讓他們沒負擔地燒熱水,才能徹底解決問題。”

她的目光落在了眼前淩亂的圖紙上。

……所以,和炕相通的煙道是怎麼設計的來著?

江陵月決定不為難自己。她叫來一個科普組的學生:“勞煩你走一趟,去醫校把趙遙請過來。就說祭酒想出了個新點子,想請他前來參詳一番。走慢些,彆凍著自己。”

“哎!”那人答應得利索,一溜煙就跑了。看樣子,壓根沒把她的最後一句話放在心上。

江陵月搖了搖頭。

多想無益,她起身又去舀了些米粥盛進碗裡,和其他學生一起加入施粥和送藥的隊伍中。

淳於闡雖然性情天真不知事,醫術卻沒話可說,又有江陵月從旁輔助,從現代醫學的角度查漏補缺。進了棚中受診的人出去時,表情輕鬆的多,憂心忡忡的少。

前者因為領到了合適的藥。

後者則是發現了自己意料之外的病症。

但他們對這間臨時搭建的義診攤子都是千恩萬謝,回家後也不吝於宣傳。一個上午過去,排隊的人一點不見少,反而越來越多了。

趙遙乘車來時,目睹的就是這一幕。

他眼底閃動著些什麼,依稀回憶起昔日在墨子靈子手下時候的種種見聞……不,江祭酒和他們還不一樣。

靈子他愛行好事,但也問前程。尤其是陛下獨尊儒術,他們墨家生存空間被壓縮得厲害,對民間人望也愈發渴求。

但江祭酒,卻是真正不求名聲。

趙遙心直口快,有什麼就說什麼。一見到江陵月就把自己的種種感悟統統說了出來,惹得她邊笑邊搖頭:“什麼啊,你可彆害我!”

她想收攏名聲,也得劉徹同意才行啊?

臣子養士、養望,都是他的大忌諱。比起灌夫和田蚡,她還是向衛青和霍去病看齊比較好。

趙遙不解其意,江陵月也不再解釋。

這是她拐帶來的研究型天才。就讓他醉心於發明研究,她會給足待遇的。至於政治上的事,就彆摻和了吧?

她把圖紙遞上去:“來,你看看這個。”

雪白絹帛上,數十條淋漓的墨色線條縱橫。依稀看得出是個床的模樣,但又與常見的床不同。

趙遙看得直皺眉:“祭酒,這……”

這是個什麼發明?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會不會,呃太抽象了?

江陵月對自己的畫技有心理準備,也沒指望一張圖紙能解釋清楚。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你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講。”

等趙遙來的這段時間,她和淳於闡二人問診時特意問過,大多數人家裡的柴或者煤都是不夠燒的。

沒東西可燒,他們就隻能凍著。

“所以,我想發明一種床,可以取暖、熱飯和燒水。而且可以讓燃料保持一個比較長時間燃燒的狀態。”

趙遙聽完沒有斷言不可能,而是細細沉思。末了,看那圖紙上淩亂的線條好似清晰了不少:“這就是祭酒的構想?”

“對,你看這裡砌成土台,裡面是空心的。”江陵月對著圖紙比劃道:“空心的地方裡面可以燒火,灶頭還能燒水,然後把燒完的煙從排煙管裡面出去。”

“那祭酒的問題是?”

江陵月抓了抓耳後的頭發,為難道:“我預計的是,這個煙管按理說既能排氣,也可以把新鮮的空氣引進來。這樣可以維持一個比較長時間的燃燒狀態。”

其實,這並不是她預計,而是她舍友的講解。

理論上,炕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

“可實際上……”她為難地吸一口氣:“如果連著煙囪的話,該怎麼把新鮮的空氣抽進來呢?”

煙囪都是直來直去地朝上開,排出各種煙塵。

空氣從這裡流入,很難。

“那把煙囪朝下?”

江陵月下意識反駁:“煙囪怎麼能朝下呢?那還怎麼排煙……不對,好像真的可以!”

一瞬間,她好像想通了什麼。

受製於從前的思維定式,她想象中的煙囪一直是工廠的那種,高高聳立、排出一道道濃濃黑煙的。

但誰說,煙囪一定是這樣的?

江陵月用筆在添上了幾條線,口中喃喃道:“不一定是煙囪,也可以在地下安排一條煙道。這樣地底也可以滲出點熱氣,讓室內更加暖和一點。”

“趙遙,你真是太好用了!”

趙遙臉上泛了一點紅,愣愣道:“我,我沒幫什麼忙的。”

“沒有沒有,你幫了大忙!”

原先的絲帛上線條淩亂,江陵月乾脆另起了一張紙,把炕的圖解乾乾淨淨地謄在了上面。

不多時,她衝著科普組的學生們一招手:“來活啦——”

那語氣,活像打劫的人看到了待宰的肥羊一樣興奮。

科普組的學生們聽到了召喚,立刻前來。然而當他們湊到江陵月面前的時候,卻發現他們敬愛的祭酒表情不太對勁。

她烏瑩瑩的眼睛微睜,看向了某處,十分驚訝的樣子。

他們不由得循著她的視線望去——

目光儘頭,是個男人。

霍去病掀開了棚子的簾,逆著光而立。吹入的北風為他平添了幾絲凜冽。見包括江陵月的一乾人直愣愣望著他,挑了挑眉:“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了你們做事?”

“沒有沒有。”

有學生懾於他通身的威勢,下意識說道。

“那就好。”霍去病從善如流地走了進來,一步步走向江陵月,惹得後者下意識吞了下口水。

她突然意識到,離朔旦——也就是他們約定好的日子,隻有短短的一天時間了。

在這最後一天,他會做什麼特殊的事麼?

江陵月當機立斷:“軍侯,我們出去說。”

她拋下一乾學生好奇的目光,和霍去病一前一後走了出去。雖然這樣做他們會背後八卦,但總比霍去病當面做出什麼好吧?

奇怪的是,外面明明更冷,她手心卻冒了點汗。

心也莫名跳得更快了點。

江陵月深吸一口氣。

冷風灌入胸腔,壓下了身體種種不安的悸動。她垂下眼,鴉睫顫動了一下:“軍侯,你今天來是有什麼事麼?”

“沒事我就不能來麼?”霍去病的聲音散在北風中,仿佛也沾染上了一層霜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陵月想說,離朔旦隻有一天了,你為什麼會這個時間點出現?但那兩個字卻意外地燙嘴,翻來覆去幾次,仍是說不出口。

就好像,她先提起就輸了一樣。

這種莫名爭強好勝的心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然而,霍去病的聲音卻低了下來,沉沉的,蒙上一層曖昧:“要說有事,也確實有一件。”

“明日就是朔旦……我怕陵月你會拒絕我,以後避而不見。就在能光明正大看望你的時候,來見你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