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 89 章 二更。(1 / 1)

嚴吾道:“笑話, 我有什麼不敢的!”

被貼臉輸出了一番之後,他連最開始的謙虛姿態都不想裝了。脫口而出之時,心裡又打起了鼓。

這石涅,不會真有什麼名堂吧?

不會啊, 他師父教給他的時候就說, 石涅雖然能生火, 但燃燒時煙塵頗大, 一不小心還會招來天罰。師門隻有在草木不足的時候, 才會挑些石涅讓人來墊著燒。

江陵月還能翻出什麼花樣?嚴吾百思不得其解。

“那你就看好吧。”

江陵月頓了下:“陛下覺得怎麼樣?”

劉徹大方擺手:“你們要比試可以, 朕不介意。”

衛青和霍去病也表示無異議。

很奇怪, 這兩個劉徹的左膀右臂都和江陵月關係匪淺。但他們一致地保持了沉默,沒有幫她說話。

江陵月眼波一轉,心底有了個猜測。

按照既存的標準,中國煤炭大類總共分為無煙煤、煙煤和褐煤三檔。其中無煙煤的品質是最好的一檔。它的固定含碳量最高, 燃點也最高,火焰短而少煙。

江陵月端詳著手中的煤塊, 黑色而堅硬, 泛著淡淡的金屬光澤,斷口處呈介殼狀, 恰好符合了無煙煤的重重特質。

她眼前一亮,複又沉吟片刻,很快想到了一個絕佳的主意:“殿內生火不便,請陛下移步殿外一觀。”

一行人,都隨著她移步到一個空闊的地方。所幸今天秋高氣爽,也沒什麼風。在一個偌大的火盆裡,采來的煤礦被安安靜靜地點燃,然後一瞬間竄出高高的火焰。

劉徹等人離得很遠, 身邊又有黃門們嚴防死守著。隻能見那黑石上的火苗短促,親自體會不到溫度,自然察覺不出煤炭比草木神異在哪裡,見狀隻點了點頭。

嗯,多了一種燃料,總歸是好事一樁嘛。

但嚴吾的表情卻變了。

他站得更近,感受自然更加明顯:怎麼回事……這火怎麼比他從前燒的要更旺,更熱?隻是稍稍湊近,額頭就烤得要冒汗了!

還有,煙呢?

世界上怎麼有火不冒煙的?

眼前的一幕極大地衝擊了嚴吾的常識。他不由得看向江陵月,眼裡寫滿了驚恐,直惹得後者嗤笑一聲:“你不會不知道,煤也是分種類的吧?”

嚴吾的表情,告訴她她猜對了。

江陵月不由得搖了搖頭——難怪他會覺得煤沒什麼用。多半從前燒用的是煤化程度最低的褐煤。

後世蜂窩煤的原材料就是褐煤。但蜂窩煤所用的煤粉也是經過洗滌的,要用水力篩去多餘的煤矸石、灰分和礦物質。隻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煤的熱能。

無煙煤也是如此,但今天她要人前顯聖,隻能略過這一步了。

眼見那火盆面上一塊塊煤全部被點燃,江陵月兩步上前,把自己鬢間的一枚銀簪也扔了進去。

“叮——”

銀簪第一下磕碰到了盆的邊緣,發出一聲輕響。旋即就被火舌吞沒,好似再也找不到。

“江女醫,你這是乾嘛……”

嚴吾剛要斥責,就眼睜睜地看著那銀簪——不,那已經不是銀簪了,已經熔得歪曲了形狀,甚至有著進一步融化的趨勢。

他失聲道:“這,這怎麼可能呢……”

此話一出,頓時吸引了遠遠站著的劉徹。他大步上前,看到了火盆中的異象,眼底頓時一亮——不知道是被火光照的,還是因為看見了東西。

“江女醫,這煤燒出的火連也銀子熔得?”

“嗯,差不多是水沸的十倍左右吧?”江陵月歪了歪頭。

銀的熔點在933度,金的熔點則是1000出頭。這兩樣金屬的熔點最低,剛好是煤炭燃燒時焰心的溫度。而平常木頭的溫度則遠遠難以企及。燒金鍛銀,是最快人前顯聖的方法。

也是直到這時候,劉徹才真正重視起煤來:“江女醫,你是說,所有的煤都有這個溫度?”

江陵月說:“也不一定,有的原煤的溫度比較低。不過這種無煙煤,經過水洗過之後,燃燒時溫度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度……”

她故意頓了一下:“……可以用來煉鐵。”

煤炭煉鐵發明的時間差不多是在西漢。但江陵月不知道具體是在西漢的哪個朝代。現在有了現成的煤礦的話,就讓劉徹重視起來也不錯?

鐵,可是冷兵器時代最重要的戰略物資啊。

劉徹明顯和她想到了一塊去,大手一揮:“走,回去說!”

來時浩浩蕩蕩,去時也是一片浩浩蕩蕩。唯一的區彆是,離開的時候,劉徹再沒有多瞧嚴吾一眼。

到了殿中,面對劉徹殷切的目光,江陵月沒猶豫,把自己知道的知識都說了出來——

“煤挖出來之後,最好用水力洗過一遍,洗去雜質後的精煤品質更好,造成的汙染也更低。”

“洗煤之後要曬乾煤的水分。最好找一個背風多雨的地方,風乾加上烘乾為宜。”

“對了,采煤的時候要注重礦洞中的氣體……小心發生爆炸事故,會出人命的。”

劉徹不解道:“礦洞?哪裡來的礦洞?朕聽去病說,那煤難道不是浮在地上,一采就有一大框的麼?”

江陵月琢磨了一下,倒吸一口涼氣:“難道是露天煤礦?”

這樣的話,開采難度就大大降低了。

她不由得多看了劉徹一眼。從前人人說他是歐皇,她還不覺得有什麼,但隨手一采就是露天礦場加無煙煤,這個運氣值……

真是好得讓人嫉妒啊。

不過,該嫉妒的是匈奴才對。

燃料的迭代,勢必會讓冶鐵技術更上一層樓。先前的漢匈戰爭中,匈奴穿皮甲,漢軍的鐵甲就足夠讓人羨慕了。但現在,他們馬上就要遇到穿高達的漢軍,對他們進行降維打擊。

劉徹顯然對這件事最為關心:“女醫,你說的那用煤炭煉鐵,是個怎麼煉法?”

偏偏在最核心的問題上,江陵月表示束手無策。

她滿臉無奈:“我沒打過鐵,這個我也不知道……”

“好罷。”劉徹遺憾歎息一聲。

“不過,陛下手下的能人匠士無數,倘若把洗過的精煤給他們看,說不定他們就有了思路呢?”

江陵月從不懷疑古代人的智商。

尤其是手藝人。

就像肥皂和豆油、小蘇打……她也不就是交了個方子,廠房就轟轟烈烈地建起來了嘛?裡面的各種設備都是自己想的,都是桑弘羊和霍光領著人一步步調試出來的。

它們都運營得很順利。

正因如此,江陵月從沒懷疑“高爐煉鐵”技術會落實。曆史上就有人發明了,她還提前做出了無煙煤,肯定能給人更多思路和啟發。

劉徹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好罷。”

他擺了擺手道:“江女醫,你就先去忙吧,朕聽春陀說你還是從醫校直接過來的?不容易。”

江陵月聽得心底暗樂——

劉徹還有體諒彆人不容易的時候?這足以見得,冶鐵技術進步的希望,直接讓他腦子開心得燒壞了。

一直沉默的霍去病卻開口道:“我去送陵月。”

劉徹自無不可。

江陵月想了想,也點了頭。

出宮的路上,要經過很長的一條宮道。坐馬車也可以,但兩人默契地掠過這個選項,並肩而行。

恰巧,江陵月也有話要問他:“軍侯,你能不能告訴我,陛下為什麼要安排這麼一出戲碼?”

霍去病飛快地一怔:“你看出來了?”

“是啊。”江陵月無奈歎了口氣:“我又不傻,最開始看不出來,後面也該回過味了。”

霍去病一哂:“那嚴吾倒是全心全意地針對於你,不過,陛下一開始就知情,且默許了,還不許我和舅舅幫忙。他沒想著要瞞你,也不覺得你會被人隨意刁難住。”

江陵月看了霍去病一眼。

她可不會說,她就是因為在嚴吾刁難的過程中,霍去病一句話都不幫腔,才察覺這裡面有貓膩的。

“但是,為什麼啊?就為了看個熱鬨嗎?”

“因為……”霍去病故意頓了下:“陵月,你也不想想麼?你是誰?”

江陵月這個名字,儼然成了某種代名詞。她好像總是搞出驚天動地的事情,偏偏自己卻毫無所覺。陛下大約被她養刁了胃口,覺得一個新發明沒個什麼異象現世,都不能算作完整。

偏偏,她從不會讓人失望。

霍去病想得有趣,不由得笑出聲來。凜冽的聲音摻著絲絲縷縷的繾綣溫柔,如春雪一刹乍然消融。

“啊?”江陵月懵了。

什麼意思啊。

但她再追問,霍去病卻不肯說了,隻道:“你若是不願意,下次告訴陛下,他不會為難你的。”

“好吧。”

江陵月悶悶道:“也沒什麼,就是每次要和那種人對線,感覺很討厭,明明我根本沒惹他們啊?”

偏偏這群人前赴後繼上來招惹她。從宛若、欒大、還有今天這個沒聽過名字的嚴吾。

她跟神棍對峙就會開啟嘲諷屬性,都是被這幫人逼出來的。

忽地,江陵月肩頭一熱。原來是霍去病輕拍了拍她:“不必掛心,不惹人嫉妒才是庸才。”

啪——

很奇妙,鬱悶的心情像泡泡一樣,被這句話戳破後消失得無影無蹤:“那豈不是嫉妒軍侯你的人更多?”

“嗯。”霍去病表現得理所當然。

江陵月微妙地頓了下。

不過也對,十七歲封嫖姚校尉,再封冠軍侯。十九歲兩度在河西大敗匈奴。這樣的人,不惹人嫉妒怎麼可能?

她要是有霍去病的履曆,肯定比他更不謙遜。

霍去病的謙遜從不表露在這些事,而是在其他方面上。譬如此刻,他就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陵月,離朔旦隻有一月外加一旬了。”

“嗯?”

江陵月最開始還沒回過神,旋即才恍然大悟:朔旦,也就是十月初一,這不就是她給霍去病的最後期限麼?到了那一天,她就要告訴霍去病自己的答案了。

是要和他在一起,還是回絕。

也難為他這麼拐彎抹角了。

江陵月心中尚且沒有確切的答案,但已經有了一個傾向。尤其是察覺到霍去病小心翼翼的試探,她的傾向性就更明顯了。

但她沒表現出來:“我會好好考慮的。”

霍去病闔目,蓋住眼底的癡迷之色:“嗯,你好好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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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有詩雲:胡天八月即飛雪。

長安城雖然不在邊境,但從整個華夏的經緯來看,也是偏北之地。北風一南下,秋天似乎也隨之被刮走了。

於是,在朔旦的前三天,鵝毛大雪忽然而至,紛紛揚揚落在了長安城中。

江陵月用掌心接了一片雪粒,握在了手中——她在西漢渡過的第一個冬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