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軍侯……你怎麼來了?”
江陵月結結巴巴, 下意識彎腰護著絲絹。旋即回過神來她寫的是簡體字,而不是現在通行的小篆。
霍去病應該看不懂。
呼,幸好幸好。
她再次不動聲色地直起腰來, 假裝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但一係列的小動作怎能瞞過霍去病的眼?
他眉峰微抬, 片刻後鬆開。幽深的目光再度掃過絲絹上他看不懂的符號:“有什麼是我不能看的麼?”
“沒有沒有!”江陵月說完就發現她反應似乎過頭了, 悄悄地抬起眼來,卻發現霍去病也在瞧著他,漆眸中盈滿了笑意。
她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霍去病肯定是故意的。
他早就發現自己寫的東西不想讓他看到,故意來問一下, 就是為了讓自己緊張!
江陵月磨了磨牙:“軍侯, 你那幾個表弟呢?”
“……”
霍去病的表情也不那麼美妙了。
顯然,衛伉衛不疑衛登人令他很是頭痛。
江陵月露出一個大仇得報的笑容:“你莫不會是偷偷溜出來了罷?”
霍去病坐到了她的對面, 也就是之前平陽長公主坐的地方。他聞言搖了搖頭:“長公主去管著他們了,她順便讓我來看看你。”
他咬了下後槽牙,森然道:“那幾個臭小子……好好的舅舅不崇拜,非要找上我來。”
江陵月歪頭問道:“軍侯,你很崇拜大將軍?”
“自然。”
“噗。”江陵月這下子是真的笑出聲了。
她想起了前世曆史課本上的一句話:我領主的領主不是我的領主。
放到現在的衛霍一家人身上就成了:我崇拜者的崇拜者,不是我的崇拜者。
她努力按住唇角, 仍是抑製不住泄露出些許的笑意來。直到霍去病投來無奈的一瞥,才勉強正色了起來:“咳咳,不知長公主讓軍侯來瞧我,是有什麼事麼?”
“長公主說你似乎碰到了什麼難題,讓我來看看。”霍去病意有所指瞥了一眼絲絹:“自然,你若是不方便,也可以不用說。”
“沒有沒有……”江陵月忙道:“我確實有件事拿不定主意。軍侯,我可以問問你,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麼?”
“何事?”
“就是……陛下允諾我出宮做事,你有聽說麼?”
見霍去病點頭,她繼續道:“本來我聽了太子殿下的建議,對自己想做什麼已經有了章程,但是剛才平陽長公主又拜托我了一件事。那件事如果做好了也對大漢有很大好處。我一時之間很難割舍。”
恍惚之間,江陵月好像聽到一聲輕笑。旋即就見霍去病唇角微勾:“這有何難?”
“這兩件事,你都誠心想做,可對?”
“嗯嗯。”江陵月點頭。
“那就都做了,有何不可?”霍去病道。
“啊?”江陵月一下子愣住了:“可我人隻有一個,分身乏術,恐怕不能兼顧來著……”
霍去病又笑了一下:“果真不能兼顧麼?”
江陵月剛想點頭,又稍稍遲疑了一下,順著霍去病的話想了下去。如果要兼顧的話,她一邊要招生育人,一邊又要盯著生產線。
除非……
除非她能把兩件事合二為一。
江陵月明眸倏然一亮:“我好像有辦法了,多謝軍侯!”
旋即就不顧霍去病還在場,就匆匆提起筆,在絲絹的空白部分飛快地寫起了什麼。
反正她的來曆有說法,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不會刻意點破的事情。那她在霍去病眼皮子底下用簡體字,應該也沒事吧?
霍去病果然沒有多問。
他隻瞧著江陵月江陵月低頭時的發旋,薄唇微勾,露出一絲不甚明顯的笑意。
“唔,也不知道這些足夠不足夠說服陛下。”江陵月寫完之後,抻起了絲絹對著光上下端詳一陣,心底直打鼓起
“到時候,一去便知。”霍去病說。
-
未央宮,宣室殿。
宣室殿是武帝朝的權力中心。殿中最顯眼之處,懸掛了一副大漢全境的輿圖。這可不是誰都能看到的機密,足征來往此地之人皆是劉徹的心腹。
今日宣室殿人來人往。將軍、司馬、侍中、常侍、散騎、諸吏各自落座,是中朝難得一見的齊聚之日。每當這樣的日子,內朝諸官就知道陛下一定是有大事要商議。
按理說,驃騎將軍霍去病於河西大敗匈奴,是最近長安最為熱議的話題。然而今日即使是他也要退居一射之地。諸官的注意力,紛紛投放在一位女子的身上。
“誒,桑侍中,你可聽說了那件事?”
桑弘羊眼睛微抬,望向對他說話的人:“何事?”
“就是陛下給那位江女醫加侍中銜,要同我們一起入中朝的事情啊。”
和桑弘羊搭話的人是個消息靈通的:“聽說她沒入朝,還在內廷做女醫的時候就已經給陛下獻了數策,很是得陛下的賞識。連冠軍侯都稱讚她獻策‘有桑侍中之風’呢。桑侍中,你怎麼看?”
桑弘羊聽完後沒什麼表情:“既然她能得到陛下的賞識,定然自有她的過人之處。”
他知道自己參與了鄭當時的鹽鐵官營規劃,很是招惹了一些人的眼紅,和他搭話的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特意提到他的名字,也是希望他一怒之下口出狂悖之語,得罪江女醫乃至霍去病。
這麼拙劣的手段,桑弘羊才不會上當。
“桑兄,你這……”
“其實我感覺,那應該是冠軍侯隨口一誇的吧?江女醫應該是沒有那麼厲害的。”
得到了想要的捧哏,搭話者露出了笑意:“這位兄台,你……”
說著說著,他突然感覺哪裡不對勁。
什麼兄台?說話的人分明是個女子。而今天會出現在宣室殿的女子……除了他們剛才談論的江女醫以外,還能有誰?
搭話者頓時像是被揪住了小尾巴,灰溜溜告辭了。
桑弘羊聞言卻抬起了眼,朝江陵月投去好奇的一瞥。他雖然對搭話者不冷不淡,但對於江陵月其人,卻並非沒有好奇。
然後他發現,這位傳聞中身懷神異的江女醫,一雙明眸亮亮的,也正好奇地望向他。兩人目光相對時她也不閃不避,反而無辜地眨了眨眼。
江陵月的想法很簡單。
這可是千古聞名經濟學大佬,她能多不看幾眼麼?按照劉徹那個近乎窮兵黷武的對外戰爭頻次,還沒把大漢給打崩潰,這一位應該有很大的功勞。
換句話說,是個比她還會割韭菜的人。
宣室殿上首,劉徹尚未至。衛青作為內朝地位最高的之人,把底下的小插曲儘收眼底。
旋即,他含笑問向身邊的外甥:“聽說江女醫今日又要獻策?去病,你可知道是什麼策麼?”
“我不知。”
“好罷,竟連你也不知。”衛青可惜地搖頭歎息:“陛下肯定知曉,他卻一個字不肯透露,隻說今日朝會讓江女醫親口解釋。能讓陛下這般鄭重的,定然不是凡策了。”
又過了片刻,九五之尊終於姍姍來遲,坐在了最上首之處。宣室殿頓時一靜,所有人皆對他行禮:“見過陛下,陛下長樂未央。”
“起吧。”劉徹望著滿室的人才,心情很是不錯。
尤其是他是重度顏控,能在他內朝有一席之地的,就沒有長得醜的。隨便往哪一瞥,都賞心悅目得很。
不過當中最醒目的,還是諸多冠帶中的一抹雪青色裙裳。即使第一次參加這種級彆的內朝會議,她也神色恬靜如水,半點沒有驚慌失態的模樣。
要是讓江陵月知道,她肯定會忍不住吐槽:我的心臟早都在穿越前幾天碰到霍去病霍光衛子夫的時候,就鍛煉出來了好嗎?
這內朝中看似人才濟濟,但青史留名的人也就寥寥數人而已,還不足夠讓她吃驚到失態。
尤其是霍光金日磾這幾個厲害的,現在人還不在呢。
“江女醫,聽說你有一策要獻上。”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彙聚到了江陵月身上。有人原本還不相信,現在看到陛下親口點了她的名字,才知道傳言竟然是真的。
一時間,內朝諸人的心思各異。
江陵月明確感受到幾道不甚友善的目光,但她裝作沒看見:“回陛下,確實如此。”
“哦,那你就獻上給朕,也給諸卿看看吧。”
“敬諾。”
江陵月掏出準備好的雪白絲絹——當然不是她在雅間塗塗改改的那一張。她回到小院之後,又特意修改謄寫了一份。
旋即,她頂著所有人的視線,徐徐走向了劉徹的案頭。
有黃門替劉徹接過後,呈在了劉徹的案頭。他饒有興趣地一挑眉毛:“女醫,你可否給朕講講,這‘產學研一體化’是何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