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二更(1 / 1)

有毒的那碗湯藥裡, 成分很是複雜,大約是為了遮掩毒藥的藥味,熬藥的人往裡面投放了很多奇怪的玩意兒。就連係統給出來的測定結果也是一連的長串, 看得人很是眼花繚亂。

可隻要見到了其中一種成分,江陵月就可以斷定它是一碗毒藥。

烏|頭|堿。

烏|頭|堿是一種神經性的劇毒。口服純烏|頭|堿0.2mg即可中毒,3—5mg可致死。它存在於川烏、草烏、附子等植物中。*

後世有名的漢宣帝原配許皇後, 就是死於這種毒藥。據說她服藥後曾經感到過不適, 頭暈腦脹得厲害,下毒的女醫淳於衍否認藥裡面有毒後沒多久,許平君就死去了。

也許是下藥的人也知道這毒藥的特性,所以特意準備了一碗安眠藥讓太後服用,假裝讓她昏迷。

隻要太後能夠在昏睡中服下毒藥,即使中毒的症狀外顯,也可以推脫和和巫蠱、鎮魘有關,使自己免除嫌疑。

想出這個計策的人,果然用心歹毒。

江陵月說完後, 便抬眼望向劉陵去。她秀美的面上一瞬血色儘褪, 青白如紙,身子也微晃了晃。即使立馬恢複如常,在眾目睽睽下, 她的變化又怎能逃脫所有人的眼睛?

寢殿中, 頓時落針可聞。仆婢們連忙垂首屏息,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聽到的宮廷秘辛波及自己。

半晌, 卻聞一聲極輕笑。

“女醫果真是說笑了,你分明連這碗藥碰都沒碰,就敢斷言它有毒麼?本翁主可否理解成你醫術不佳, 無法醫治好太後,又或者你就像宛若神君所說的那樣是禍端源頭,所以才胡亂攀咬人,好為自己開脫?”

“誰告訴你我沒碰的?”江陵月淡淡瞥她一眼。

面對劉陵的反駁,她顯得很平靜。如果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斷定凶手,她也不會胡亂攀咬諸侯王女的。

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嘛。

江陵月這麼一說,所有人都想起來了——她剛才借口試溫度,摸了那藥碗一次。難道僅憑一瞬間的觸碰,她就能參透這藥中有毒不成?

這種事在人間,聞所未聞呐。

莫不是,又是仙家的本事?

江陵月又說:“不過要測這藥碗裡頭有沒有毒也很簡單吧?甘泉宮中有圍場,陛下夏狩時也有不少獵物,讓那些獵物嘗一嘗這碗藥,不就知道有沒有毒了?”

劉陵的身形霎時晃了一晃,險些支撐不住。旋即,她寬寬的杏色袍袖立刻被攥緊了,被捏出一道道褶皺來。

劉徹聽後,立刻囑咐了春陀兩句。

江陵月見狀,補充道:“最好是體型小一點的獵物,這樣的話見效比較快。”要是帶一頭熊來,這一碗最多讓它暈一暈。

“江女醫,奴省得的。”

趁春陀挑獵物的功夫,江陵月繼續對劉陵施壓:“對了,我記得翁主就是剛才提議,讓我去查驗沒問題的藥,然後給太後喝有問題的藥的人吧?”

“翁主,怎麼這麼巧呢,你隨口一個提議,剛好就能讓事情按照下毒人最想看到的局面走。”

“你說,這也是巧合嗎?”

“這……”劉陵咬牙:“本翁主不過是路過發現太後昏迷而已。個中的內情,全是聽神君宛若所說的。”

“你胡說什麼!”

從聽說藥裡有毒就陷入愣怔狀態的宛若,這時候聽了劉陵要拉她下水,就再也坐不住了:“分明是翁主你選找到我,說有一妙計,可以助我乾掉江陵月的!”

“明明是你說的!讓我拿太後身體不好做幌子,好引誘江陵月上鉤,從頭到尾都沒告訴過我你其實想謀害太後!你好歹毒的心腸啊!”

嘖嘖嘖。

江陵月看狗咬狗現場,看得直搖頭。

宛若這分明是劉陵指定好的背鍋位啊。對她發難的事是宛若乾的,太後中毒身隕後如果她能逃過一劫,頭號嫌疑人也就是發難的宛若了。從頭到尾,劉陵的手都乾淨得要命。

即使那時候宛若供出劉陵,也沒有一絲證據。

畢竟從頭到尾,劉陵都沒有經手。她隻是路過了太後寢宮前來請安的時候,偶然發現太後陷入“昏迷”了,不是麼?

江陵月這下子明白,霍去病為什麼會特地提醒她,劉陵不是善茬了。就和寧乘勸衛青贈金給王夫人父母事件一樣,劉陵從來都是藏在暗處的。要不是霍去病有心去查,誰也不會想到這樁天子後宮的扯皮會和淮南王翁主有關。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這就是劉陵的行事風格。

而她的目的也十分明顯。她不是和江陵月或者太後有什麼深仇大恨,她隻是想借著這個機會,一舉敗壞劉徹的名聲而已。

大漢以孝道治國,每一任皇帝的諡號前都有一個“孝”字。而一個因為迷信方術,以至於誤殺了親生母親的皇帝會得到什麼樣的評價?百官如何看待,黔首又會如何信奉他?

而在劉徹的名聲被毀後,誰又是最得利的人?

江陵月徐徐說道:“你做的這些,恐怕都是為了讓你那老父親積攢威名,來日反攻長安吧。怎麼說呢,你還真是用心良苦。”

淮安王一家對謀反真的很執著。

挑撥劉徹和衛青的關係不成,連刺殺衛青這麼離譜的主意也想過。現在又把心思打到了太後的頭上,真是……

劉徹聽完後,眉目之間的怒氣已經壓抑到極點。作為穩坐龍椅將近二十年的人,他隻會比江陵月想得更多,而不會更少。

但見劉陵的神情,他知道江陵月的猜測起碼一大半是真的。這時候,隻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定罪證據而已。

“證據”在千呼萬喚中姍姍來遲。

隻見春陀的手中正捏著一隻麻雀。那灰色的雀還在他手心嘰嘰喳喳著,努力要掙脫束縛,可惜幾番努力後終於無果。

江陵月的額間無端落下一滴汗:“呃……這麻雀,不會是你現打的吧?”

春陀氣喘籲籲:“不是女醫您吩咐的,要儘量小一點的獵物麼?這已經是羽林軍能找到的最小的獵物了。如果女醫覺得還是不夠小的話,就請等一等,讓羽林軍再去巡獵搜尋一番,如何?”

“不用不用,夠了夠了!”江陵月連忙道。

就是……她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小啊。

感覺無意間麻煩羽林軍了。

江陵月讓春陀捏緊麻雀。要往它口中送藥時,心裡兀地一歎,到底還是不忍心,隻滴了少量的藥汁到麻雀的喙裡。

過了一會兒,那麻雀叫聲漸弱,抖著腿站不穩了。

又過了一會兒,它又抽搐了一下,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

“……”

天啊,劉陵到底是加了多大分量的烏|頭|堿,是生怕太後不死嗎?按理說這麼幾滴藥汁,決計不會讓麻雀死掉的啊。

如山的鐵證面前,劉陵再也狡辯不得。

她一下失去了什麼倚仗般地癱坐在地上,杏色華服淩亂地委垂,半點不見漢家翁主的風儀。

而宛若卻比剛才更加驚惶。

她連忙跪在劉徹身前行起大禮,額頭在地上磕出血來:“陛下,陛下,求您饒我一命罷!我是被劉陵給蒙騙了,我什麼都不知道的呀陛下,我隻是、隻是一時看江女醫不順眼才會……江女醫,江女醫,我不該和你作對,求你跟陛下求求情吧江女醫!”

江陵月默然無語。

過了半晌,她才道:“你說你不知情,可太後的昏迷又該怎麼解釋呢?你雖然不知道這碗藥有毒,可太後先前服下的那一碗藥能讓她昏睡,這件事你絕對是知道的吧?”

宛若哭鬨的動作一頓。

“還有,你之前說太後坐了我的輪椅,才導致的皮肉腐爛?你在太後身邊待了這麼多年,彆說不懂得怎麼護理她的身體。你分明知道太後長時間久坐可能會生褥瘡,卻放任她這樣下去,就是為了嫁禍給我吧?”

宛若啞口無言。

在絕對的事實面前,一切求饒的行為都是徒勞。從江陵月揭破她隱秘的心思那一刻起,她知道劉徹絕不會放過她。

宛若立刻撲向了太後的床邊,哀聲連連:“太後,太後求您快醒來,求您快救救我啊。”

劉陵見狀冷笑了聲:“不是你親手喂的藥,讓太後昏迷的麼?還擔心她老人家昏得不夠死,特意加大了一倍的劑量。現在你怕是無論如何也喚醒不了她了。”

宛若僵在了原地。

江陵月:“……”

這倆人,真是如出一轍的狠啊。

其實宛若的想法很簡單。太後的寵愛是有限的,她嗅到了江陵月和她天然的不對付,自然想使力擠走江陵月,獨享太後身邊唯一神君的榮寵。為此,她不惜偶爾犧牲太後的身體一次。

而劉陵呢,正是勘破她這份見不得人的心理,才想出了下藥的毒計,神不知鬼不覺處理太後,抹黑劉徹的名聲。

江陵月突然想起來,上一次她去長信宮給劉徹驗收酒精的時候,這兩人就已經混在一起了。

會不會那個時候,這個毒計就有了萌芽呢?

江陵月又看向劉徹。

到底是不是,就要看這一位麾下的審訊手段給不給力了。比起她猜出來的部分,她相信劉陵一定做了更多不為人知的準備工作。而劉徹對淮南王的反心業已知曉,劉陵作惡東窗事發,恰好是一個絕佳的對劉安發難的借口。

隻是那些,就和江陵月無關了。

劉徹的面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來人。”

他的語氣很平靜,襯得話語間的殺意愈發濃重。

也對,堂堂天子出巡的人馬中混入了可以隨時下毒的人,怎能令他不感到惱怒不安呢?

更何況,劉陵的計策實在太毒太隱蔽,任誰都不會想到,太後一次尋常的身體不好,會引出這麼大一件禍端。

劉徹下令:“把太後寢宮中的所有人全押下去,即刻審訊。還有,派人把寢宮圍起來,出入者都要嚴查。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春陀打了個寒噤:“是。”

太後的寢宮中頓時亂成一團。宮人們的哭聲、喊冤聲不絕於耳。但在羽林軍的強勢之下,他們還是很快被帶走了,走向未知的、但多半是不詳的命運中去。

“審訊之人,就由……”

“陛下,草民也想參與審訊!”

所有人一同齊齊望去,出聲的人竟然是江充。他絲毫不懼武帝的盛怒,不如說他自己也一副處於盛怒中的樣子:“草民曾在趙王宮中做過類似的活計,請陛下體恤草民!草民唯不願放過膽敢攀誣草民妹妹之人!”

江陵月相信,他的盛怒絕對是真情實感。

能不盛怒嗎?他差點親情和權力皆失。好不容易找到的,眼見要成為他青雲梯的妹妹,差點被不見血的毒計搞寄了!

江充雙目赤紅,恨不得從劉陵宛若的身上咬下兩塊肉來。

也許是同樣的盛怒感染了劉徹,也許是他本來就對江充頗為賞識,劉徹思考過後竟然點了點頭,同意了江充的請求。

江陵月:“……”

但願他對得起曆史上的“酷吏”之名,真能審訊出一點兒東西來吧。

劉徹下令完後就離開了太後的寢殿,臨走前命令江陵月留下看顧太後。江陵月點了點頭稱是。

她一整天都守在王太後的床邊,半步沒有離開寢宮。但這不妨礙她感受到了甘泉宮的山雨欲來,嗅到鼻尖隱隱傳來的淡淡血腥氣。

一天之後,太後仍然處於昏迷之中,沒有醒來的跡象。

但江充的審訊,已然有了階段性成果。

“你說什麼?”

當聽見江充的話時,江陵月滿面愕然,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李少翁……我師兄的死,也和她們兩人有關?”